第42章 洞房昨夜停红烛（1/1）

世人皆说“天衣无缝”，仙人的衣衫本就不是针线织就。云彩为裳，烟霞裁衣，灵动而浑然一体。

宫人将珺落扶至妆台前，持一把玉梳整理着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册封礼繁琐，每个细节都得面面俱到。

侍奉珺落梳妆的宫人是个富态美貌的妇人，名唤海月。从前一直在瑶池当差，此番因大婚仪式，玉帝往神殿拨了十几个丫鬟仆人。

她手里挽着发髻，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髮尾 ，二梳白髮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

身后几个灵巧的小宫女凑在一起嬉笑，“姑姑这话却不对，君上与娘娘寿与天齐，哪里来的白头一说！”海月且笑着斜睨几个姑娘一眼，“多嘴多舌的小丫头，你们哪里晓得，这十梳歌虽凡俗，却是君上待娘娘的心意。”几人又是一阵哄闹，年轻的生命鲜艳明媚，让人瞧着好生艳羡。

珺落听着海月的话心里欢喜，抬头看着镜中人容颜，陌生又熟悉。长发尽数绾起，成了个朝云近香髻。身后的泽兰捧着珠翠九翟冠，待发髻梳理完毕后，替珺落戴上。

“一会儿先要去凌霄殿听封，这霞帔厚重，娘娘可得走仔细了。”鸾凤纹霞帔迤地，风华绝代火之焰。映衬着房间里喜庆的布置，夺目的红色霎时让素日清冷的真君神殿熠熠生辉。

彩霞万里，祥云漫天。

朝堂内众仙齐聚，杨戬自殿上一袭降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镶边腰系金丝滚边玉带。珺落在他身侧，冠服华丽。

“陛下有旨，承女娲娘娘慈谕，上古中官妘良之女妘姝，秀毓名门，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有贤甥仁佑王殿下，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妘氏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仁佑王为王妃。封一品夫人赐号‘章淑’，宣告三界，咸使闻之。钦此！”

杨戬与珺落对视一眼，俯身接旨。“多谢陛下！”

众仙朝贺“恭喜仁佑王，恭喜王妃！”

值官将圣旨投入下界二郎庙，顷刻祥云万里。川蜀百姓，闻之同庆。

真君神殿大摆喜宴，杨戬依册封礼迎珺落入殿。

门户方启，珺落款款而来。鲜红的盖头遮住了脸，修长的身姿丰盈窈窕,步伐轻盈,衣衫环佩作响。

侍女扶她至喜堂下，依礼参拜。“臣妾拜见君上。”杨戬瞧她身形稳便却跪的极慢，知是那凤冠沉重。几步下堂搀她起来，“夫人免礼。”隔着艳如红霞的盖头，杨戬眸中温柔满溢。身侧两个年轻的小侍女笑的明媚，将牵红递给杨戬。两人各持一端。

宾客入内，个个喜笑颜开。

玉鼎高座堂上，二人三拜礼毕。三圣母与沉香亦是忙前忙后，招呼众宾客把酒言欢。

“师父，”杨戬携珺落跪至玉鼎面前，“弟子与珺落能有今日，全仗师父昔日大恩。师父为弟子操劳奔波，已是动荡千年。今后，弟子定当侍奉膝下，鞍前马后。”

珺落蒙着脸，虽瞧不清神情，却依旧语气温柔，“师父，珺落自当尽心侍奉夫君，孝顺师长。以报师父昔日深恩厚义！”玉鼎听罢眼眶泛红，扶起面前的二人，顺势拍了拍杨戬的肩膀。“你二人半生颠沛，无数苦难也终是熬出了头。师父只愿你们从此相敬相爱，”玉鼎靠近二人身侧，压低了声音，“子孙满堂。”杨戬低笑一声，回头望着珺落。见她头埋的极低，半遮粉面嘴角微勾。知她从来是个脸皮薄的，便唤了侍女带她下去，自己留着招待宾客。“好生照看娘娘。”“是！”泽兰与青黛搀着珺落入了内室，在床榻上垫了软枕让她靠的舒服些。身形一动却坐歪了床榻上雪白的喜帕。

珺落垂眸瞧着那绢帕如雪，绣着蒹葭苍苍，戏水鸳鸯。眉头一蹙，“此物莫非也是凡间婚嫁的配置？”海月恭敬道，“娘娘，正是。”

珺落指尖一点点摸索着针脚，低声喃喃道“大婚怎会有铺白布的规矩？”

海月与泽兰先是愣了愣，即刻反应过来，这娘娘从前是上古仙人不食烟火，身边也没个母亲姐妹教她这些，好笑之余也不免一丝心酸。海月有些无奈的笑笑，复走到珺落身边，附在她耳畔，窃窃低语，珺落听罢羞的别过头去，半晌再不言语。

杨戬叮嘱过她们珺落喜静，所以安顿好之后，两人便出了房门。

喜宴开了半日，众人散去已是冰轮转腾，夜色静谧。沉香一众人拉着杨戬推杯换盏，不知灌了多少，全然不顾今日是他大喜喝酒误事。只见他眼神迷蒙，步伐不稳，方才推搡着送他回了洞房。

杨戬哪里能是让别人算计了的人，踉跄着脚步进来，方一关门便全无了刚才的醉态。

“真君”两个丫鬟见他进屋，福了福身子。“你们出去吧！”泽兰与青黛自他身边走过，掩上房门，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传来。杨戬不曾理会，径直走到珺落身侧。将手中的酒杯递给她一个，倾杯斟酒，叠腕合卺。醇香的荷花蕊缓缓入喉，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杯饮尽，杨戬才抬手揭开那鲜红的盖头。眼前人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惠披霜。深情如水，让人心动万分。杨戬伸手覆上她的脸颊，缓缓靠近。“窗前那对龙凤烛结了灯蕊，夫人可要同我一起去剪？”

珺落轻轻点点头，被他执了柔荑带到窗前，杨戬持了银剪递到她手里，复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二人在那西窗下剪了烛花，另一边的灯花却在此时呲呲作响。“灯花爆，喜事到，”珺落看那红烛摇曳甚是欢喜，回头望向自己的夫君，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泉仙不若此，月神应无形醉眼迷离的模样让她如何都看不够，情动此间，踮脚在他耳畔落下浅浅一吻，继而声线温软“这红烛，亦知今日之喜。”

灯火缱绻，一双如画颜容如璧玉雕刻，霎时让天地万物失了颜色。软玉温香在侧，如何不让杨戬急于抱个满怀。抬手取下她头上的九翟冠，置于烛案上。又缓缓解开她的鬓发，手下一用力，一把揽住她腰肢，“哎呀……”珺落娇嗔着推了他一把，听着门口的声响，知是有人听墙根。杨戬耳聪目明哪里能不知晓，可偏偏不去理会，“怕什么，让他们听着就是了。”说着一把将珺落打横抱起，走到床榻上倾身便压了下来。香罗帐，鸳鸯被，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他低头瞧见珺落手臂肩膀处噬骨钉的印记，虽不清晰，却刺的他双目泛酸。那疤痕痊愈了四年之久，早没什么感觉，可被他触摸轻吻时。珺落只觉得心底像被猫挠似的，从头到脚都酸软下来，着实难耐的很。他嘴唇有些干涩，在肌肤上一动便是柔柔一扫。纠缠间已是意乱情迷，珺落仰起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二郎，别……唔”

杨戬吻住她的小嘴，熟悉的撬开贝齿，不让她再出声。柔柔的吻了一会儿，轻含住她精致的耳垂。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今日册封礼上，陛下说你叫妘姝，为何之前我都不知道？”珺落瞧他嘴里问着，且褪了自己一身长袍。一时赤条着身子便朝自己压过来，慌乱的连话也说不清。“这…这名字是父亲起的，我之前并不知晓……女娲娘娘说…我要嫁为人妻，必要冠姓氏名号，才下了懿旨赐我归宗。册封礼之前他们不许我见你，所以不曾有机会跟你说……”

“哦？”杨戬瞧她慌乱的样子愈发情动，按住她乱动的腰肢，一把褪了她身上最后的遮挡。“静女其姝，洵美且异。果然还是岳父大人这名字起的更好！”

夜阑人静，红烛已燃过大半。枕榻间的失神低语才稍作停止……

也不知睡了多久，窗前已是泛起曙色。神殿里的丫鬟们忙活了起来，收拾前厅，烧好热水。

“圣母娘娘。”青黛福了福身子，朝着杨婵见礼。“君上和娘娘还不曾起身吗？”杨婵问罢也不待青黛答话，眸间闪过一丝捉狭。“也罢，你们动作轻一些，可莫要扰了你们娘娘。收拾好了先来禀报我，别去主卧。”

“是”众人应道。

杨戬早已睡醒，挑了件新制的玄衣，将自己打理完毕。回头看他的新娘子睡的还熟，不由得坐到床边细细看着她的容颜。

“妘姝……”杨戬喃喃着，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那明黄的圣旨降下凡间，将章淑夫人的名号刻于他杨二郎的故事里。沧海桑田，都不会再淡去。

终是一缕阳光投进卧房，暖融融的洒在珺落身侧。她缓缓睁眼，身上酸疼的厉害。目光从迷蒙转入清明，便看见自家夫君温柔的笑意。

“夫人醒了？”杨戬言语戏谑，“我还以为，夫人得睡到今日下午。”珺落剜了他一眼，忍着身上的疼痛拾起身。“你可真是没心肝！”榻上的人春睡方醒，一双杏眸似水含烟。身上遮挡着锦衾，挡不住呼之欲出的春色旖旎。分明还是少女般精致温柔的脸庞，却镀上妇人艳丽的风情。

杨戬一手捏住她的下颔，温言道“为夫不过依礼行事，哪想到夫人你这般没用。”珺落听罢羞极，霎时香腮渡霞，“你……”话还未说出口，却被眼前人一把拥进怀里。后背贴上他光滑的衣料，不由得一阵颤栗。他的声音在晨光熹微里温柔的像化了白雪的春雨“好了，我跟你说笑的，是我不好。你可有不舒服？”

珺落大概很痛恨自己，在这人面前无论如何也发不了脾气，闹不了别扭。哪里还计较他昨夜那般不依不饶的折磨自己，听他如此柔情蜜意，嘴里出口的语调都变得无比软糯“我…我想洗个澡。”

杨戬低声道了句好，将她的头埋入自己怀中，轻轻在她耳边吻了一会儿。继而扯过寝衣替她披上。起身从门口唤来青黛泽兰侍奉她沐浴。

侍儿扶起娇无力，温热的水伴着鲜花汁子的香气萦绕她身体的每一寸。让她霎时觉得舒缓了不少。

“你们出去吧，我一会叫你们。”二人闻言退下，站立在屏风外侧。珺落从水里探出身子，用帕子擦拭着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水汽扑到睫毛上，莫名的让她想流泪。无数的分分合合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过着，皆被昨夜的旖旎画卷温柔成深情脉脉。

三十年落拓时光，将他们命盘里的红线缠成一团。此后，她是他的妻。

洗漱方毕，海月在镜前替她盘着发髻。温温婉婉的妆成个妇人模样，青丝高束，珠翠装点。一身浅蓝色广袖宽身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温婉华贵。

“好了吗？”杨戬自门外进来，海月方扶着珺落起身，行礼后匆匆退下。杨戬执起珺落的手，相对间，佳人笑意温柔。

“今日，你要随我去灌江口，祭奠父母兄长。”珺落微微一笑，复又听他道“玉帝准我半年假日，此后这一百多年，我们先暂住二郎庙，好吗？”珺落目光深情的望着他，“灌江口是二郎旧居，我们在那里相识相伴。且无有天上这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妾身自然开心。”

杨戬颔首轻笑，“如此，我们就即刻启程。待祭拜了父母，我带你去蜀中各地走走。”

“嗯”珺落乖巧的点点头，与他额头相抵。相看两不厌，眸里倒映的是彼此一整个天地人间。“二郎，我的鬓发松了，我要你帮我绾！”杨戬朗笑几声，扶着珺落的腰身至妆台前，手里灵巧的替她整理好发髻。“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珺落端详着他的杰作，倒也像模像样。侧头亦在他耳边轻声道“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穿过天地交界处，远远瞧见灌江口云霞明灭。多少时光，一直在原点从未走远。杨戬与珺落在父母坟前停下，往事历历，再思及时仿佛已不如从前那般痛彻心扉。可他们是神仙，生命多长，那份遗憾追悔便有多长。这是杨戬的命，亦是他的孽。

二人将带来的纸钱烧尽，俯首叩拜。

珺落仿佛能从杨戬单薄的身影里，看到那个昔日担山逐日的少年。心里莫名的酸楚，双手挽住他的胳膊，报之一笑。“爹娘和大哥若知道，二郎自离开灌江口，登临玉宇，暗度陈仓。护得三界此后千万世的安好，必然万分欣慰。二郎虽不能改变和挽回一切，却一直谨记着爹娘的教导，顶天立地的活着。如此已是一片赤诚，天地可鉴了！”

杨戬眼里泛着微光，继而轻轻闭上眼。在风起处拥住她柔软的身躯。身侧山花烂漫，比那天边的烟霞还要美上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