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13日 晴 来福 第1天（1/1）

“小王，就几分钟了，你先去吧，资料等路上再看。”廉贞贞把需要我去引导的新鬼魂资料塞进我怀里就把我往外推，我就是再笨也能感受到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廉贞贞今天有点古怪。虽然我很早就到了，一直等她给我分配任务，但是廉贞贞拖了半天也没有分配到我，直到新任务死亡时间的前几分钟才把资料送交到我的手里，着实不太对劲。

我还没细想就被廉贞贞推了出去，走廊上我一步三回头，看着廉贞贞一会冲我作揖，一会又对我竖起鼓励的大拇指，心里一阵发毛，她可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我更加确信这里面有猫腻，但是不容我多想，电梯出现了，我一步跨了进去，电梯门瞬间关闭。

“什么？”我突如其来的叫喊把电梯阿姨都吓了一跳。

我发誓，如果我现在能跳下电梯我一定冲回去和廉贞贞理论，但是看我不停试图锤打开电梯门的阿姨还是制止了我，“小王啊，这个电梯不到目的地是不会打开的，你都是老人了，不可能不知道呀，就别瞎折腾了，有什么账回来再和你们廉总监算。”

是要算账！资料打开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上了廉贞贞的贼船了，因为本次我的任务对象叫来福……

而它，是一只狗！

我还在懵圈中，电梯已经到达了地上，我怀疑阿姨也是和廉贞贞串通好了的，我被她一把推了出来，回过头就看到她也冲着我灿笑，并且竖起了大拇指。

我现在在一家宠物医院里，一只狗正被一个年轻女孩紧紧抱着，没错，它的照片我刚刚看过，它就是来福。

来福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它耷拉着脑袋，但是眼睛依旧黑亮，女孩抱着来福，把头埋在来福身上轻轻啜泣，来福强撑着抬起头舔舐着女孩的泪痕，尾巴也在努力地甩动，似乎想告诉女孩：你看，我没事！但甩动的频率已经暴露了来福现在的痛苦。看到最后时刻还在逗自己开心的来福，女孩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来福的毛发上，来福什么也做不了了，它已经在女孩的悲伤中离开了。

“小妹妹，来福的安乐已经结束了，按道理第二针推完最多十分钟的样子来福就应该去汪星了，但是它坚持了好久，可能是想多陪陪你吧。”医生轻轻拍打女孩的后背，女孩已经崩溃了，她抱着来福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张着嘴巴已经不再有哭泣的声音，但是眼泪都已经打湿了来福的一片皮毛。

我正在出神，手里突然多出一条牵引绳，我低下头看着我的脚边，来福已经乖巧地站在我身侧了。来福的目光没有离开女孩，虽然只是来福的魂魄，但它依旧飞快地甩着尾巴跑向它的主人，然后把自己的头不断蹭向现在正在哭泣的女孩，虽然女孩什么也感受不到。渐渐得来福静静趴了下来，它紧紧靠着女孩的身体，狗狗的眉眼低垂就会有很悲伤的表情，此时的来福就是这个样子。

我等了好久，女孩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抱着来福站起来，趴着的来福也贴着女孩快速站起，它一直昂着头看着女孩，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女孩的脸。女孩走出医院前鞠躬感谢宠物医院的医生，接着就要离开了。

虽然牵引绳握在我手里，倒不如说是来福把我拽了出去，感到身后阻力的来福终于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看了我一眼，然后我就听到它心里的声音。

“走啊，还愣着干啥？”

我知道作为一个阴差不应该大惊小怪，但是能听到狗狗内心的声音我的表情还是暴露了我的惊奇。

来福又没有理睬我，拖着我往前走，跟在它主人的身边。我才来得及仔细看看来福，来福是一只中华田园犬，还是最常见的的那种黄棕色的狗狗，体型中等的来福虽然不名贵，但是看的出来主人照顾得很用心。我从资料里面发现一张字条，是廉贞贞的字迹：

小王，实在抱歉，负责引导狗狗的阴差部门人手实在紧张，请一定做好你的工作，我相信未来的阴监一定能胜任今天这份特殊的工作，祝顺利！

果然，天下的领导都爱画饼，连阴司都是一个样子。我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往身后一丢就不管了，我拽了拽手里的绳子，我有话问来福。

“来福，你知道你死了吗？”

“知道。”来福仍旧没有回头看我，它还是紧紧跟在女孩的脚边，不过无所谓了，来福的声音是直接传达在我脑海里面的，并不需要张嘴。

“那你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阴差，但是我第一次引导狗狗，反倒是我更多在问。

“没什么不一样的，对狗狗而言，只要还可以留在主人身边，不管魂魄还是活着，我都很开心。”听到这话我有点不知道如何继续话题了，狗狗的忠诚真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

“你第一次引导狗狗吗？”这是来福的声音。

“对。哎！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阴差嘛。”来福很得意，不过它还是解释给我听，“狗狗和你们人类不一样，狗狗对自己的死亡都是有预感的，我们一代代的狗狗都会传承一个约定的规则，就是如果我们要死了，一定要尽可能死在外面，这样可以少给主人添麻烦，也让主人可以少伤心一些。”来福的尾巴随着走动一摆一摆的。“不过现在不同了，以前狗狗都在院子里，现在狗狗都是养在家里，我们出不去了，但是这个规则让我很早就知道我要离开了。另外狗狗是知道会有阴差接我们离开的，这也是狗狗世界代代相传的，要不说狗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嘛，我还有七天可以陪伴她对不对？”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只震惊于狗狗哪怕面对死亡都会替主人思考。

“我拥有七八岁小朋友的智商哦，如果需要告诉我什么，你就只管说，我听得懂。”来福体贴地告诉我。“对了，你叫什么？”

“我是小王，你就这么称呼我好了。”面对来福，我好像是一个新手。

女孩抱着来福回到家中，她甚至把来福像生前一样放置在狗窝的垫子上，女孩的情绪也让我感到抑郁，果然悲伤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女孩打开电脑，来福卧在她的脚边，我则解开牵引绳站在女孩的身后。看着女孩在一个名叫“爱来福的人们”的微信群里面打上了一行字——来福走了。还没发送，女孩用双手捂住脸，我知道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的来福什么也做不了，它只能默默陪在主人的身边，哪怕主人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很久以后，女孩才重新把这四个字发送出去。

（群昵称）来福妈妈：来福走了。

（群昵称）世界破烂来福缝补：真的吗？太突然了，来福妈妈要坚强。

（群昵称）来福貌美如花的小姨：对的，来福妈妈不要太难过，我们的小来福一定会在汪星很幸福。

（群昵称）来福要听话：来福走的不痛苦吧？来福妈妈你辛苦了，不要伤心，来福去了没有病痛的世界。

……好多条信息都紧跟着发了过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因为来福建立的微信群，群里的每个人都很关心来福的情况。

女孩看到那么多信息，迟疑了很久，敲击下一段话：

最终我决定给来福选择了安乐死，如果我再自私一些，我会按照自己想法让来福可以多陪伴我一些时间，但是来福已经坚持了很久，我实在不忍心来福再这样痛苦了，所以我选择让来福没有痛苦地离开了。希望爱来福的每一个人可以原谅我，来福不仅仅是我的家人，也是你们很多人的情感寄托，希望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不要忘记来福。

我蹲下拍了拍来福，把女孩的话复述了一遍给来福听，来福垂着头，眼睛轻轻眨巴着。我不清楚以来福的智商可以听懂多少，我反而希望它可以不要听懂话里的不舍，只记住很多人都爱着它。

“来福，你主人叫什么呀？”

“她叫仙子，熟悉的人都这么叫她。”我点点头，看着仙子坐在电脑前好久都没有再起身，她看着每一句写给来福的话，没有再回复什么，我想所有人都需要时间消化分别带来的伤感吧。来福就像睡着了一样靠着仙子的脚，我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只以陪伴为责任现在却不得不离开的狗狗。

不过我很好奇，就开始问来福。“来福，怎么有那么多人都认识你？”

来福把头侧了侧，一半的脸朝向我，也算是对我的尊重吧，“我以前是一只小流浪，每天都在城市的垃圾堆里面翻垃圾吃，偶尔也有人投喂我，晚上我就睡在即将拆除的建筑工地里面。后来有孩子欺负我，他们把胶水倒在我身上，还捡石块砸我，我凶了回去，就被他们的家长追打，他们和别人说我是疯狗，附近的人都不再喂我，我的毛发也因为胶水的粘连一块块脱毛，就更像是一只病狗了。后来我只能生活在更脏的地方，吃的东西是腐烂变质的，喝的水是脏臭的，我的皮肤也开始溃烂，见到我的人都骂我是怪物，是臭狗，恨不得见到我就把我轰远点。”

来福停了下来，虽然来福的语气让我听不出一点委屈，但是平静地讲出这一切已经让我很难不替来福的遭遇揪心。

“后来啊，我见到人就躲起来，就怕被打，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仙子。”来福又看向头顶的仙子，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感激和安心。

“仙子第一次看到我就被我吓了一跳，当时天黑黑的，我从垃圾堆里跑出来的时候仙子看到一个怪物一般的东西窜出来一定很害怕。我刚想逃得远远的，仙子就认出了我是一只小狗，她竟然对我点头说抱歉。”我看到来福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仙子第一次见到它的细节，它记得一清二楚。“我太害怕了，以前也有人会假装要和我玩，蹲下来唤我过去，等我到跟前再狠狠砸我，所以仙子蹲下来的时候我就冲她呲牙狂叫，仙子又被我吓到了，差点坐在地上，但是我看到她好像真的没有敌意，甚至强撑着害怕没有跑开，她的手都在抖，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饭团，后来仙子告诉我那是她没来得及吃的晚饭，仙子可细心了，她把塑料袋整个拆开把饭团拿出来再丢在我面前，我还是不敢吃，但是看到仙子傻傻地把黏在手上的饭粒吃掉我才相信她是真的在喂我。”

仙子合上电脑站了起来，我才发现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仙子躺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来福跳到床上，伏下身子躺在仙子的床头也慢慢合上眼，我想后面的故事我需要明天才知道了。

也许对于刚体验过离别的仙子来说，今晚注定不能好梦了吧。我走出房间，躺在仙子客厅的沙发上思考，狗狗和人的分别与人和人的分别，本质上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来福剩下的时间里我该如何引导来福呢？想着想着，我就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