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册上的人名(1/1)
木屋里,墙边的小火炉燃烧着。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年轻,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岁月没有在你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陈亮歪着头,斜着端详了下小桌对面的年轻人的侧脸,补充道“没有一点点痕迹”。
陈亮端起酒壶,端酒的手上已经有皱纹,也有点微抖,给年轻人斟满了酒。“我们在孤儿院认识,你比我大两岁,那年我九岁,你十一岁。
二十年过去了。今年我六十有余了。你始终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你到底是不是人啊?”陈亮觉得不可思议,笑道。
李一旭一点也不在意,喝了小口酒,说“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感叹了。”
“以前,我喊你哥,后来你始终一副年轻模样,我已经年过半百,不好意思喊你哥了。倒是你在人前喊我‘陈伯’了。”陈亮忍不住感叹,“你在我跟前,我总有一种时光凝固的错觉。”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我也像你一样,一步一步衰老。”李一旭说,“老了,可能就能慢慢放下吧。不用日复一日地受着回忆和孤独的煎熬。”李一旭脸上浮现淡淡的忧伤,努力克制地恢复了镇定。
“还是没有线索吗?”陈亮不禁问道。
”没有。我在国内查了很久,当年那场大火,没有一点线索。”李一旭摇头。”我翻看过当年的火灾的档案,结论给的是意外失火。但是当时我在现场的,佣人在火场里喊着说‘有人纵火!有人纵火!’”
李一旭忍不住激动,面露痛苦。这些记忆凿刻在脑海最深处,挥之不去。夜深人静时,总在折磨着他自己。
李一旭偶尔总想起,四十年前,那场热闹的晚宴后,忽来一场的大火把自己的家族和生活,都付之一炬。“那场大火后,我大面积烧伤,附近没有大医院。我被送到了乡村的小破旧门诊。门诊的小医生说这么大的创伤,即便救活过来,也是病残之躯。没想到几天时间,身体竟然痊愈了,也没有一点烧伤的痕迹。医生也解释不了,只说是奇迹。然后把我送到了孤儿院。”
陈亮静静地听李一旭回忆那段他一直努力回避的记忆,一点点揭开尘封的往事。
夜深了,小屋里,壁炉摇曳的小火,暖和着里头。屋内的两盏小灯的灯光,填满了整个房间。屋外白雪皑皑,这时正是隆冬。这天已经下了一整个下午的雪,外面的土面上,已经积攒了厚厚的雪。昏暗里的路灯下,仍然可见漫天稀散地下着小雪花,远处依稀立着小树。
“你这次有什么打算呢?”陈亮问。
“当了二十年的教授,在象牙塔呆了这么久,生活也腻了,从入职的小白到资深的教授。始终努力打扮自己,假发,满脸胡渣,让自己显老。这些年边工作,边寻找线索,始终没有收获。这次来,我想换个身份,回到国内,回到当年发生那场大火的小城镇,找找线索。”
陈亮说,“这些年我在国外这个小城镇,积攒的关系越来越多了。明天我让人处理下,让你换个身份,再移民到国内。”
“越来越有大佬作派了”李一旭说。
“这还不是依赖着那些年我刚来冰岛时,你的的资金支持。“陈亮回忆。
…………
小镇有一阵没有开新店铺了,路过的人都好奇,这是要开什么店铺。店里装潢简约,又不失高档。有个年轻人,指点着师傅按自己的意思,摆放桌子。直到牌匾挂上,门面都修好了,路人才看出这是一个律师事务所。在这种小镇,开律师事务所,很新鲜。
李一旭在门面的门口留了个电话,写道“有事电联“。然后整日开摩托在小镇拜访。先是摆摊,在人多的地方做社区免费法律咨询。偶尔会有家庭有纠纷,有财产纠纷的人来询问。
李一旭总在一番耐心的法律答疑后,问道,你知道五十年前石家沟那场大火吗?得到的回复总是”石家沟知道,大火好像小时候听长辈说过。”甚至有的更年轻的,完全不知道石家沟四十年前有发生过火灾。
李一旭不禁感叹,“几十年的光景,很多人淡忘了。”
李一旭摆摊三个月后,慢慢混个脸熟。很多人知道有个热心的年轻人,叫李一旭。他有一家律师事务所。
名气开了,当地的养老院机构,也请他去做法律科普。
在养老院里,李一旭手舞足蹈地讲着各种法律小概念,讲老人关心的遗嘱,还有遗产怎么继承的问题。举例子讲张三和小张三的遗嘱,怎么处理遗产纠纷的。兴致勃勃地讲了一整个下午,尽力讲的生动,勾起老人们的兴趣。
有个老人端详了李一旭许久,李一旭讲的有多久,老人就端详了李一旭多久,仿佛李一旭脸上沾染了泥巴,很碍眼似的。
等李一旭讲完,老人当着李一旭的面,不禁感叹到,“你真像我一位故友,你是乡里人?”。
李一旭心里一震,回道“老人家,你说我像你的一位故友?是哪里像了?”
“长相,举止,都像。像极了。仿佛就是他年轻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刚刚说你是外国移民过来,我真以为你是故友的儿子。”老人想了想,小声嘟囔着:”也不可能,毕竟当年的失火,没有幸存的。“
“老人家,这么像……那你的故友呢?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认识认识。”李一旭说。
“没有了,他早走了,五十年前他中年正盛,但一场大火覆灭了一切。”
“老人家,那场大火真的没有幸存者吗”李一旭追问?
“没有。火势太大了。”
“是有人故意纵火吗?”李一旭说。
“是有这个传闻,但警察没有找到什么依据。找了很久,也没什么线索,也就不了了之。据说上头催着结案,最后只能按无故失火,简单做了结案。这么多年了,很少有人提起这桩当年的旧事了。就是当年主查这个事件的警察,也已经退休了。“
“老人家见多识广,连当年主管这个事件的警察,都认识。”
“小镇人少,那位警察是我的邻居。”老人在养老院住久了,难得有人夸奖自己,心底开心,坦诚地说道。
“老人家,跟您的故友长的像,也是种缘份。这份普法的报刊送给您。就当小小薄礼。哦,对啦,今天这个活动,需要请几位参加活动的老人签名,做个见证,您帮忙签个名,谢谢。“
李一旭用心记下这个签名,胡锐生。
…………
门铃声响过后,刘警官开了门,见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人,笑容可掬,手里拿着一袋水果。刘警官,见不认识,问到,“您是?”
“刘叔,您好。我是胡锐生的远房亲戚,前两天去老人院看望他。哈,他说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特地交代我,有空过来就替他看望下刘叔。这不,今天抽空了,过来看望下您。”
刘叔见是旧邻居的后生,客气地招呼进门坐,沏茶。
”锐生啊,我好久不见他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还这么客气,你来就好了,还带东西。下次,可不许啊。“
”刘叔啊,一看您,就知道之前做警务工作的,年纪大了,还显得健实。“
”你刘叔我啊,别的不敢说,就是身体好。一年四季,没点感冒的。“
一番客套话后,李一旭接着说,”刘叔啊,我是做律师的,最近新开了家律师事务所。“
“哦,我有留意到,国道那里新开的家律师事务所,我还在想是哪家的。原来是后生的。“在我们这种小镇开个律所,要生存可不容易啊。”刘叔说。
“可不嘛?律所刚开这几个月,也没见人上门。我焦急的啊,又是做了三个月免费的社区普法咨询。又是到各种机构做免费的普法宣传。努力打开知名度。”李一旭说,“本来经营就不容易。我们律协,还隔三岔五,要求交各种案件分析报告。今天过来拜访您,除了叙旧。还想跟您取取经。刘叔是老警员,比我懂的多得多。“
刘叔欣慰地点头。
李一旭说:“这几天,经过浏阳大道,看到一大片废墟。我蛮好奇的,听说当年这个地方有过一场火灾。我想把它当做案例分析,写成报告。“
沸腾的水发出声响,刘叔不缓不急地冲茶。
”我随身还有当年的卷宗。“李一旭边说边从随身背包里掏出卷宗,”时间过去很多年了,您大概不会有印象了。”
刘叔不屑地指着卷宗,对李一旭说,你看看负责人是谁。
李一旭按刘叔说的,瞥向负责人一栏,这才说道,”这可巧了,刘叔还是当年这个案子的负责人。“
刘叔不置可否地点头。
李一旭满是期盼的表情:“这可算是找对人了,刘叔能不能跟我讲讲当年的细节哈。”
“卷宗里不是都写了吗?”刘叔语气略带着不耐烦。
“是。不过我听镇里人说,里面有隐情,说是当年有人纵火。”
”不要去听那些不负责的谣言。案件已经定下来了,不是人为纵火。“刘叔肯定地说。”做事的人,总是伴着非议。人们总是更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而不是事实。非议往往更有传播力,也更招人喜欢。“刘叔说着,脸黑沉下来,又说道:”今天也晚了,我也有点累了,就先到这吧。你替我谢下锐生,谢他还记着我。“
李一旭只好告辞。
回去的一路,李一旭总觉得刘叔没有说真话,事情没那么简单。走到半路,发现卷宗档案没有拿,又折返回去。
走到一楼,就听到刘叔住的三楼,有缠斗的声音。李一旭不知情况,没有再往楼梯上走。没一会儿,就没有再发出声响。恢复了安静,依稀听到脚步声。不只一个人。
李一旭往回走,假装是路人的姿态,走到对面楼的楼梯,到四楼。回望向刘叔所在的三楼。屋里一片狼籍,七零八落。隐约看到几个人影。随后,屋里的窗帘被拉上了,什么也看不到。李一旭拨通了110,告知刘叔所在的屋里,刚刚发生了打斗。
在这附近就有警察的休息处。出警很快,很快就赶到。
随后,传唤李一旭也过去。李一旭走到了刘叔的门口。警察平静地让李一旭做下登记,交代下过程。
“是你报的警?”
“是。”李一旭说,“刚刚有一场打斗,很激烈的样子……”警察打断李一旭,说“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屋内不像有打斗的样子。”
李一旭探了下头,一脸鄂然,屋内井井有序。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李一旭想取回背包,警察不让。作为现场的一部分,暂时不能取走。
回去的一路,李一旭感觉自己像在做梦,某一瞬间,甚至会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其实刘叔就是真的心肌梗死?如果不是在对面楼亲眼目睹,李一旭真的会觉得一切,相当合理,也自然。
回到自己的住所,开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钥匙划伤手。李一旭关好门,刚想去找被划伤的地方,手已经自愈了。李一旭没有再去感叹神奇。这些年已经很多次体会过自己身体的自愈能力了。若非有这个能力,恐怕自己也葬送在五十年前那场大火了。
换了鞋子,躺在沙发上,回想着今天的经过,对方是谁呢?手法这么凌厉,干净。专业。懊悔当时是不是应该冒着风险冲上去?对方想掩盖什么呢?刘叔那里藏着什么秘密呢?自己却一点线索也没有。一切,像笼罩着自己的一团黑压压的云。
过了几日,警方把背包,还给了李一旭。李一旭检查了一遍背包,没发现少什么。整理卷宗档案时,发现上面多写了三个字,字迹凌乱,像是慌忙写下,隐约辨别是“丁门二”三个字。
到底是谁,留下的笔迹?卷宗是我的,所以,是刘叔是刻意留给我看的?
李一旭脑里分析着,是人名吗,还是地点,还是?把这几个字写在我背包里的档案内,是想告诉我什么?李一旭翻找了能找到的档案,没有找到丁门二这个人。
……
过了几个月,始终没有发现新的线索,李一旭收拾了下屋里的东西,自己的店铺收拾了下,打算转租出去。这一趟没有大的收获。临走前,去当年失火的地方,看着旧地,满满的愧疚。这么多年,还是没能还给家人一个真相。
又去拜祭下刘叔,毕竟相识一场。刘叔的拜祭会上,李一旭一身素服。李一旭最不想见到这场景了,人来人往,孑然一身,自己仿佛是这个世界过客。人老人终,自己始终没有衰老。走过的,路过的,都是别人的人生。
刘叔在棺木里安静地躺着。家人们穿着白色的衣服,按着习俗处理刘叔的后事。自从那天在对面楼,目睹刘叔出事的经过以来,李一旭始终没理清那日的缘由。那日到底是什么缘故?是否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整个大厅布置简单,现场肃穆安静。墙上有一张红色的纸,比较显眼,用正楷,写着来参加拜祭会的花名册。前十几个名,都是亲戚的名字。后面是朋友的名字。有一个名字是,丁同仁。李一旭一眼扫过,这个名字,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李一旭这才想到,卷宗缭乱的字迹写的“丁门二”,原来是丁同仁。
李一旭急忙四处张望,找下丁同仁是否在现场。来的人很多,李一旭努力地寻找,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与丁同仁年龄相仿的人。当年,丁同仁与父亲的年龄相仿,三十多岁,接近四十岁。现在也八十多岁了。
有一个隐蔽的角度,有一位老人动作急促地往里屋走去。李一旭只看到背影。李一旭穿过人流,尾随其后,穿过长廊,走过后院,老人像在是找什么东西。李一旭走过去,轻拍下老人,老人回过头。李一旭才发现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人,在急忙找祭拜用的东西。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李一旭有点失落,又急忙回到前厅。找了个角落,寻了个凳子,打量与注视每一个人。直到祭拜结束,大部分人都散了,李一旭也没找到丁同仁的身影。每个来参加的人,都会留下签名。李一旭找到祭拜的统计名单,丁同仁名字一栏写着“缺席”二字。李一旭找了刘叔的儿子,问丁同仁的联系方式。刘叔的儿子也不认识丁同仁,说道对方只送来了花圈,并留言没有得空过来祭拜。刘叔的儿子,对丁同仁没有印象。刘叔生前也没有向自己提起过这个人。
李一旭想着:丁同仁到底是谁,刘叔的事故,刘叔的死…………档案卷宗上突然出现的这个名字…………五十年前出现在家族聚会上的丁同仁…………这些线索,怎么串成线,还原真相…………
李一旭眼看着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但真相又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自己怎么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