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必须光明正大地回来！（1/1）

沈林生是天黑后偷偷回的家。

他不敢声张，家里因为他的事欠了左邻右舍一堆的债，若是他们知道他回来了肯定要闹起来。

他这次回来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拜祭父母，完了之后再趁夜离开。

前往父母的坟地要路过祖屋。先前是父母和二伯沈大住这，如今只有一人了。沈林生看着屋内昏黄的灯火，没敢靠近，悄声溜了过去。

靠着二伯探监时提供的信息，他找到了父母的坟地。

一年光景，合葬的坟头新土已经长满枯草。月华如水，虫鸟已经安歇，周围死寂一片。

他徒手清除着坟上的杂草，每拔一次心里便如抽筋剥骨般疼痛。待清理完后，他终于跪倒在坟前，让眼泪肆意流淌，但他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不能哭出声响，因为怕招惹旁人。

月光冷冷，照着他的过往、他的悔恨、他的悲凉。长夜，有人在无声哀嚎。

很久很久，他才挣扎着爬起来，支棱着麻痹的双手，从行李袋里拿出早上城里买好的烧鸡、馒头以及其他祭祀用品，在坟前一一摆上。

纸钱的火苗在黑夜长风的挥舞中放肆。他泪眼巴巴，想起那个火柴的小女孩，若是他也能在火苗里再见父母一面，那该多好。

山风挟裹着深秋的寒意侵袭，沈林生抱着双膝，蜷缩在坟前，就这么静静待着。他好想就这样一直待下去，但他不能。

月亮最后一丝亮光已经消失，只在天际留下一弧光晕，黎明前的黑暗即将到来。

他起身收拾行囊，即将迈向新的旅程。

路过祖屋，他停住了脚步，屋内的灯火早已熄灭，大门紧锁。

他曾居住的房间窗户是可以整个从外面拆下来的，后来他上高中后加了一道封板，如今板材早已腐坏掉落。

去看看吧……内心的冲动在呼唤。

犹豫过后，他轻手轻脚靠过去，小心翼翼拆下窗户，爬了进去。熟悉而亲切的房间布局，跟他上次离开时一样，只是沾染了些灰尘，久未通风的屋内空气散发着霉味。

他穿过走廊，来到父母的房前。房门吱呀着推开，黑暗中隐隐浮现着衣柜床具的轮廓。

啪的一声，松垮的房门撞到了墙上，吓了他一跳。他倾听了一会儿，屋内再没动静，短暂停留他便离开房间来到厅上。

手电筒惨白的灯光照着厅内的一件件熟悉的座椅，最后定格在那面奖状糊满的墙上。只是如今正中央多了两张遗照，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哪，他就那么静静看着。

“阿生，你回来啦？”二伯沈正苍老的容颜出现在黑暗中。他无儿无女，是个鳏夫，年轻时打仗左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靠着国家补助过日子。父母在时，他都是跟着弟弟一家一起生活。

沈林生吓了一跳，或许是他看得太投入，压根没察觉二伯的到来，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每个月都会擦一次。”沈正看着墙上的照片悠悠说道，“这屋里停电了，看不清。到我那边坐吧。”

他拨弄了一下墙上的开关，以示证明。

沈林生想过好多次出来后如何面对二伯，因为他不仅仅是自己的债主，还是帮他操持父母丧事的亲人。最后他还是自觉愧对他，所以出狱也没敢告诉他。

“二伯，感谢您对我的照顾。我对不起您。”他扑通跪倒在沈正跟前，磕了三个响头，“欠您的债我以后一定会还您的。”

老人被这一幕吓到，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替他拭去额上的尘土：“没事，没事，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到我里屋去坐。”

沈林生执着他的手，婉拒道：“二伯，我不坐了。天快亮了，我马上要走了。这次回来就是想给爸妈扫个墓，现在还见着您老人家，就没有遗憾。”

“你这孩子，怎么刚回来就要走呢。”老人拉着他就要往祖屋另一半走去，那是他住的房间。

沈林生轻轻拨开他的手：“二伯，您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现在还不能再村里出现。”

老人松开他的手，他自然明白侄子说的话。沉默半晌，他说：“行吧，那你等我下，我有东西要给你。”随后趔趄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沈林生环视祖屋，轻声踱步到堂外，小小的天井映入眼帘，斑驳的长石上长着褐色的青苔，跟小时候一样。

里屋脚步声起，沈正披着件外衣，拿着一个红布包出来，交给他：“这是你妈留下的东西，交由你保管了。”

他打开后，里面有一部老款手机，一串钥匙，一块白玉手镯和一沓钱。手机是当年自己领第一份工资时，给父母买的，旧是旧了些但还能用。钥匙是大门和房间的钥匙，而那白玉手镯，并不是值钱的玩意，是他带母亲逛街时花100块买的地摊货。

沈林生把上面这些东西收好，单独把钱塞回给老人：“二伯，这钱我不能要，我知道这是你的钱。”

老人一听急了，将他的手一把推开：“什么我的！这……这是你妈给你留的，我不能拿。”

“二伯，我家里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我们还欠你好大一笔账呢，怎么可能还剩下钱来，这钱你拿回去吧。”他要把钱重新塞给老人。

老人见他说破，有些生气了，一把拍掉他的手：“什么你的我的。哦，这时候分你我了，你在里面的时候怎么不分你我！”

见他默不作声，沈正主动缓和：“你要走我不留你，我送送你。”他说完，打着手电往外前去开门。

沈林生偷偷将钱放在沙发，用个茶杯压着，跟了出去。

东边的山坡上，已经开始泛黄，夜已经不那么黑。晨风穿过山谷，在田间呼啸，夹着几声土狗的咆哮。

老人执意要送他到村口，一路上不停嘱咐着他，而他除了遵从，再无其他。

今晚他的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脚步也越发的坚定。他期待着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回来，必须光明正大地回来！那时，寒夜的冷风、远方的犬吠必将成为他日的朝阳、迎送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