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崖底（1/1）

甫一入水，庄非鱼便心知不妙，这悬崖下的深潭潭水不知为何异乎寻常地冰冷，寒意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身体，几乎在入水瞬间就把身体冻僵了。

她直挺挺地像根冰棍一样沉入潭底，入眼皆是一片漆黑如墨，不见一丝光亮，透出一种浓重的死寂，冷地仿佛连灵魂都要冻住。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的疼痛感炸开，她想划水上去，可手脚早就冻僵一动也不能动，心底忍不住泛起一丝绝望。

这次上飞星崖还是太托大，且不说这个能冻死人的水潭，就连刚才遇到的青鸾也是危险至极，这只青鸾至少已有化神期修为，自己不知死活的去捋虎须，现在想来也是后怕连连。幸亏这只青鸾尚未成年，心智单纯，不然自己估计早化成灰了。

如今刚离虎穴又进龙潭，果然，这苍穹峰虽然是门派真传峰，但也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来的。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憋死时，胸口再次发出淡淡的白光，黑暗中显得如此耀眼。白光显现的同时，一股热流自胸口蔓延至全身，被冻僵的经脉渐渐开始回暖复苏。

这次庄非鱼看的很清楚，白光散发时胸口闪现出一个纹路繁复的符印，正是水师兄为她画的那个吉祥如意符。刚刚在崖上被青鸾攻击时，也是这个吉祥如意符及时起效，挡下青鸾的利爪攻击，救下她一条小命。

这次水师兄很靠谱，吉祥如意符果然能让人吉祥如意！

感觉到手脚已经能自如活动，庄非鱼手脚并用一鼓作气的往上游，在探出水面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心底对水师兄的崇拜敬仰之情达到顶点：谢天谢地，谢谢水师兄，她终于活过来啦。

畅快淋漓地深呼吸几口冰冷的空气，胸口的炸痛感才得以缓解，虽然有水师兄的吉祥如意符保护，但潭水中那种诡异的冷意仍如跗骨之蛆，顺着经脉往骨缝里钻，让人无处可躲。

庄非鱼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咬着牙低声咒骂：“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连鬼都能冻死吧”

皎白的月光在漆黑的水面上撒下一层银霜，有极淡极薄的水雾浮在水面上，这本该是一副静谧空灵的画面，然而，潭水沉沉，漆黑如墨，无处不在的寒意仿佛早已浸透潭水，连水都变得如冰一般实质，却又不是冰，沉沉地透出一股诡异的死寂。

庄非鱼心中突突直跳，想起陶华仙君的《山川地域博物志》里说到过，在南海有一片神秘的黑水鬼蜮，水面上除了棺材木之外的任何东西都会自行下沉，被黑水腐化吞噬，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在黑水里存活。难道这里也有一片黑水鬼蜮？

她越想越觉着四周鬼气森森，不敢再停留下去，划动四肢试图找到上岸的地方。

然而，这片潭水比她想象的要大，游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陆地上岸。水面上雾蒙蒙一片，她不辨方向的乱游一阵，终于在前方看到一点儿幽蓝的光芒。

庄非鱼迟疑片刻，咬牙向着蓝光的方向游去。越往前潭水的温度越低，她的头发和眉毛上迅速结起一层厚厚的冰霜，好在水师兄的吉祥如意符很给力，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护持周身。

眼前很快出现一道狭窄的山缝，庄非鱼停下来，惊讶地瞪大眼睛。

清冷洁白的月光从天上倾泻而下，在月光照不到的山缝里，一片幽蓝的莲花攀附在漆黑的崖壁上轻轻摇曳。花瓣上蓝光点点，似清澈透亮的宝石雕刻成一般圣洁冰清，然而隐没在花瓣间的花蕊却妖艳血红，似恶魔魅惑的眼睛，勾魂摄魄。

传说，在极北的寒冷雪域，生长有一种蓝莲，仿若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圣洁又魅惑，清纯又妖艳，能勾起人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欲望，引人堕入阿鼻地狱，被人称为“雪域妖莲”。修士心中既对其唾弃惧怕，又念念不忘其迷惑苍生的魅力，可以说是又恨又爱。

传说，雪域妖莲生长环境极为苛刻，所以亲眼见过的人根本没几个。

然而，这里竟然出现了一大片。庄非鱼忍不住揉揉眼，再三确认自己有没有眼花。

《山川博物志》上对蓝莲也有记载，与其他修士对蓝莲浅薄的认知不同，陶华仙君破开蓝莲魅惑的外表，发现其深埋妖名之下强大的清心正神效用，特意以蓝莲为主药，研发了一张全新丹方，名叫濯心丹。

此丹可助修士抵御心魔，尤其可抵御修为进阶时出现的强大心魔，比普通的冰心丹不知高出几个档次，对陶华仙君的飞升提供过莫大助力，因此他在《山川博物志》对蓝莲大加赞赏，不满世人称其为妖莲，特意取名为“濯心蓝莲”。

可惜，此丹主药蓝莲太难得，而且还是六品丹，即使有丹方世上也没几个人能炼成，因此并没有流传下来。

月夜下的蓝莲隐没在阴暗里，如同荧惑苍生的妖姬，幽然暗香，摇曳生姿。庄非鱼瞧得目眩神迷，踉踉跄跄地走向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暗崖壁上一朵蓝莲，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你想死吗？”一个如冰玉相击般清冷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庄非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逐渐回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走入山缝内凹里，伸出去的手指堪堪不到半寸就要触碰到暗黑的崖壁，此时方才感觉到指尖传来针扎一样刺骨的寒意，整条手臂已被冻得麻木酥软。

这崖壁有问题！她转身迅速收回手指藏在背后，妄图掩饰自己刚刚想染指蓝莲的举动。真是流年不利，竟然又被抓包了，瓜田李下的也不知来人相不相信自己刚刚只是被妖莲迷惑而已。

待收敛心神看向身后来人，四目相对，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微微屏住呼吸。

皎洁明朗的银月之下，无声无息出现的青年赤裸上身，身姿颀长，宽肩窄腰，腰身以下隐没在潭水之中，冰玉似的一张脸清雅俊朗，月光打在他俊挺的鼻峰和眉骨之上，映照着一双如凝寒潭的瑞凤眼，清冷又靡艳，摄魄又勾魂。

天啊，难道这里的蓝莲已成精？竟能幻化出如此清艳的人形妖姬，可妖姬一般不都是女子吗？

奇怪，这妖姬看起来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庄非鱼眨眨眼，为着心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视线在来人身上从上到下巡视一遍，还不死心地继续往水下看......

“你想死吗？”同样的一句话再次传来，这次听起来带着些咬牙切齿。

随着这句话，一股强烈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阵阵黑色涟漪。

庄非鱼心头一惊，奇迹般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立刻双手捂眼转过身去，急急道：“没看到、没看到，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她想起来了，身后这位她真的见过，而且还是今天白日里刚刚见过的。

天要亡她，好死不死，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居然是仙门第一高岭之花——辛离垢！

逐渐加强的威压之下，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僵直起来，危险的气息慢慢逼近，四肢像是被柔软的水草束缚住一般无法动弹，好在嘴巴还能发声，直觉告诉她，不管身后的人信不信，先解释再说：

“辛......师兄，我、我是外门弟子庄非鱼，白日在后山执行门派任务时迷了路，误闯入苍穹峰此处,,不知道师兄在这里......那个......沐浴，请师兄见谅、见谅......”

身后一片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听不见水流的声音，她却感觉到一丝寒冷的气息逐渐靠近，仿佛一头凶兽悄悄亮出冰冷锋利的爪牙，不断试探下手的位置。

庄非鱼大急，可惜脖子已经不能转动，只好梗着脖子继续解释：“我、我刚刚绝对不是要偷蓝莲，而是......而是被妖莲一时诱惑，也绝对、绝对不是偷看你洗澡，也是、也是被、被那个......"

被美色一时诱惑.....

她及时咬住牙，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虽然人在寒潭中，但也能感觉到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身后的气息微微一顿，似乎没想到这个打扰自己清修的不速之客如此厚颜无耻，虽然后半句没说完，大概意思也跟说完差不多了。

辛离垢冰玉般沉沉的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丝上扬的弧度，随即又压下，感受着微风中一抹似有若无的阴柔气息飘来荡去，一向如同冰封住的心神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躁意。

“蓝莲生长的暗崖下是万年冰髓玉，你想偷摘蓝莲也要看看能不能抵住冰髓玉的酷寒，想死的话不妨试试......”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无情无绪，似是威胁又像是一句解释。

庄非鱼微微一怔，难怪这深潭冷得诡异，原来是冰髓玉。

她抬头看向自己坠下的高高山崖，若有所思。

至高无上的飞星崖经烈阳万年长久的曝晒已生出至阳的太阳石，然而崖下深潭却生有至阴冰髓玉，至阳与至阴的极端交汇，恐怕这就是濯心蓝莲的生长环境。

难怪濯心蓝莲世所罕见，这种极端的生长环境世上根本找不出几处，那位在雪域见到蓝莲的前辈恐怕也没搞清楚蓝莲是怎么生长的，稀里糊涂地传出一个“雪域妖莲”诨名，简直是误人子弟啊。

庄非鱼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辛离垢是万中无一的罕见冰灵根，而且修为已至金丹，自然不惧这冰髓玉的威力，换做她的话，若是她刚刚被蓝莲迷惑，碰触到暗崖下的冰髓，只怕早已冻伤神魂，损毁根基，所以，刚刚这位冷冰冰的辛师兄是在救自己吧？

正当她觉得自己今晚脱身有望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扼住她纤细的脖颈，背后缓缓抵上一具温热的躯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脖颈上的手微微收紧，像是要提起她快要没入潭水的身体，更像是要随时掐死她。

身后之人离得很近，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带着温热拂在女孩的耳廓上，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抖。

又是这种令人恐惧的危机感，不是很强烈，却密密麻麻地无处不在。

庄非鱼能清晰地感知到背后的躯体紧实有致，筋肉强劲如虬龙，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肩头，高大身材将自己完全笼罩，在月夜下投出的一个暧昧的暗影。

明明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却让她遍体生寒，奇怪的是这种细微的恐惧感似曾相识。

“我......我......我在后山做门派任务时迷了路，不、不、不小心误闯进这里......”

“你以为我会信？”

庄非鱼闭上嘴，想了想，诚实地摇摇头，沮丧道：“不会。”

辛离垢不是青鸾，不会轻易被骗。

真是流年不利，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真传峰那么多弟子，怎么就单单碰到辛离垢！

头一动，才惊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可以活动了，不过脖颈上的力道却没有消失。她背身而立，自然没有看到身后的辛离垢翘起的嘴角，依旧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提供一个更合理的理由。

离得近了鼻端那股幽微的阴柔气息越来越浓，辛离垢抵御着内心漾起的微微波动，蹙起眉头，不经意间侧头，入目便是一片莹白，这才发现女孩一条纤细的胳膊受了伤，衣袖碎裂，裸露在外。手腕处一个深深的褐色牙印疤痕在莹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醒目。

“你识得我是谁？”

这是什么破问题？庄非鱼头皮一阵发麻，揣测着身后人说话的语气，不知道自己该识得还是不识得,咬咬牙说道：

"我、我当然认识辛师兄，您可是首阳山真传弟子第一人，无涯老祖唯一亲传，是众仙门弟子之楷模，我等师弟师妹之表率.......呀！"

陡然收紧的手掌让她突然止声，胸前浅白色的光芒随即亮起，及时阻挡下脖颈上危险致命的力道。

辛离垢一惊之下收回手掌，看着女孩身上那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浅白光芒闪烁几下后沉默消失，眉头不由蹙地更紧，怪不得青鸾没有拦住这女孩儿，原来是有护身符在身。

师父到底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