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请让花开放（1/1）

孟迎儿将自己关在屋中，背靠着房门，使劲往拇指上吹气，被烫过应当冲凉水，可她不想出去了。并不坚厚的门板将她与外面的热闹隔绝开，她甘愿独守这份寂寞。

靠着门板蹲坐，孟迎儿想起若干年前的一天下午，她也是这样蹲在门后，捂着脸偷偷哭。

那日祖母的姐姐妹妹携家带口来了一堆人，挤满了院子和厅堂。那些妇人大都溺爱自家孩子，放任他们四处跑着玩。一个孩子从人堆里钻出去溜进父母的卧房，偷偷拿了房内的东西。

那时候孟迎儿也不过六七岁，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正跟母亲剥豆子，那个偷拿东西的孩子跑过去拉着她要跟她一起玩，他兴高采烈地拿出已经被不小心摔坏的盒子给她看，说自己发现个宝藏。

孟迎儿抢过盒子定睛一看，竟是母亲的胭脂盒。这是外祖母留给母亲唯一的东西，孟迎儿那时候总爱坐在母亲身旁，看母亲对镜梳妆。每天一大早，母亲起了床就会一丝不苟地将每一根发丝梳顺，盘在头上，戴上小巧的发饰，再从铜镜下面的小抽屉中拿出一只圆圆的盒子，在脸上扑上红润的胭脂。孟迎儿喜欢看见母亲温柔美丽的样子，也喜欢母亲的胭脂盒，因为她知道那是外祖母送给母亲的嫁妆。

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捧着胭脂盒，短短的手指摩挲盒盖上凹凸的花纹。

“娘，等我长大了你可以也送我一盒胭脂吗？跟外祖母送你一样！”

“傻孩子，这是娘的嫁妆，你想嫁人不成？”女子屈食指在孩子鼻间轻轻一刮。

“啊？嫁人才能有胭脂吗？那我不要了，我想跟娘一直在一起！”小孩子伸出双臂紧紧抱着女子的腿，贴着她撒娇。

······

这是娘最后一件外祖母送的东西了，而现在，盒中胭脂早已洒落，雕着精致花纹的盒盖也破裂了。孟迎儿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男孩。

男孩在家中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吓得哭出声来。

迎儿的母亲见阻止不及，将孟迎儿关进房间，而她站在一堆亲戚间给那个男孩的母亲道歉。

“不就是个旧脂粉盒子，至于发这么大火，瞧把我儿子吓得。”

“那小姑娘这么瘦力气竟这么大，能把比自己还高的推地上。”

“你若是稀罕胭脂，我买一盒好的赔给你。”

“这是哪里话，我也不常用，摔了就罢了。”母亲一笑而过。

“她哪里需要什么胭脂？我们村里下田干活的，根本用不着涂脂抹粉，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化什么？”祖母愤愤骂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还是得赔一盒才好。”

“茜婶子这么年轻貌美的，当然得多捯饬捯饬，我看你今天非赔不可！”

门外的亲戚们如同池边聒噪的鸭群，嬉笑吵闹着，冷漠的、讥讽的、嫉妒的语言，化作肮脏的一双双手，将迎儿的母亲——正值青春昳丽年纪的女人拉拽进泥坑。他们铁定了心，要把跟他们不一样的布染成跟他们一样的土色，消除异己是他们今天的目的。

孟迎儿不敢听，可她还是听了。

瘦小的女孩儿靠着门蹲着，晶莹的泪珠啪啪打在地上，她抹了把脸，眼神凶狠，她告诉自己，要把外面所有的人都记住。

小女孩擦干眼泪，发誓要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后来，事情竟如坏人们所愿的那样发展。迎儿的母亲再也不打扮了，她努力学习村子里别的妇人，学习那些不修边幅的习惯，尽力让自己融入，跟别人一样就不会被讥讽了，年轻的女人这样想着。

孟迎儿将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她蹲在花圃里看母亲种下的花，娇艳的花朵即使掉光了花瓣，也不会跟草一样。母亲怎么就不明白呢，那些人只是想找个错处宣泄内心的不忿罢了。

花开得好看怎么会是花的错呢。

······

孟迎儿回忆着，将往事种种捋顺，她想到自己就是从那时起变得愈加不爱说话，不爱面对亲戚，尤其是那天来的所有人，自从那天之后，她几乎没有再唤过他们一句。那些肮脏不堪渣滓怎么配呢？

明明就是他们，把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们凭什么反过来指着我说我“不够伶俐”？

孟迎儿很委屈，但她眼睛干涩，根本不会再为此流出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