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1/1）

“……阿父？”霍无伤望着那人喃喃道，可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那抹红影身上。

“媖媖，你怎么样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却被她再次避开了。

“霍无伤，是你违背了昔日你我的约定。”程夕辞目光注视着他的双眼，平静的说道，“城阳侯府、悬崖边，在我努力想要拉住你的时候，你一次又一次放开了我的手。”

“媖媖，我……”

“不必再解释。”她摇了摇头，神色淡然，“自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后，我从未阻止你报仇，只希望你不要留下我一人，可你答应了，最终却还是食言了。”

“自以为是对我好，替我安排了我的结局，但你忘了，这从不是我想要的。我说过，那些说着为我好而替我做出的决定，我不想要。打着为我好却在伤害我的决定，我不需要。”

“霍无伤，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又可曾真正信任过我？”心中残留的悲伤与不甘让她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霍无伤哑口无言，想要辩解，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悉数化作了一声道歉。

“对不起，媖媖，是我让你失望了……”

“这一生，我似乎总在被放弃。”夕辞轻叹一声，在规则范围之内，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却依旧没能得到最好的结局。

她看向远处程家所在的方向，兄长们都会有各自的家，而她唯一担心的阿姊也已经有了归宿，临行前她送了她一份祝福，程家……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至于兰心，她有长安兄长照顾，秦家有他们在她也安心了。

夕辞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道:“万伯父，烦请转告程侯及其夫人，与程家的因果，程夕辞已偿还。此生缘断，两不相干。”

“媖媖啊，这……”万将军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毕竟程家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些的，尤其是萧元漪的性子，但总归是血脉亲情，怎能说断就断？

她淡然一笑，“程夫人应当心知肚明，我与他们……互不相欠。”

“霍无伤，我们之间结束了，你曾护我多次，如今，我救了你姑母，又将阿狸和你阿父还与你，你不再是一个人。”

回顾着往日种种因果，在霍无伤愈发惶恐的目光中，她释然道：“你我两清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可惜，那终究只是一场梦，她等不到白头了。霍无伤，你我之间的纠缠，至此结束。

血衣愈发鲜艳，她的脸色也愈发苍白，仿佛一身的血液悉数流尽。想了想，她早已与宣娘娘道过别，也为她添补了寿元以偿还她这些时日来对她犹如亲子般的照料与爱护。可在感情上，她已经无法继续陪伴她了，只盼她往后余生能够多看开一些。

程夕辞的人生，到此为止。

“殿下，时间到了。”

司命有些不忍的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昔日在天界，他何曾见过风华绝代的战神这般狼狈？即便是在战场上，亦无人能让她伤重至此。这些人类真该庆幸天界不允许仙神随意下凡，更不得插手他人渡劫，否则那些暗戳戳关注战神殿下的某些仙会干出什么好事来还真不好说……若非职责所在，就连司命也是看不下去的。

“时间到了……”她最后望了眼神色痛苦的玄甲将军一眼，想起了久远之前两人的初见。那一夜的上元，灯火通明，人潮如织，可他们却一眼望见了彼此。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若人生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啊……

“凌不疑，霍无伤，是你亲手……选择了我们的结局。”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她望着他，心中最后的那抹情愫也悄然淡去，注视着他的目光中无悲亦无喜，“如你所愿，从今往后，你我永诀。”

我累了，霍无伤。

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下一秒，赤色的火焰自她足下升起，将她彻底吞没。

“媖媖——”霍无伤骇然的朝着她扑了过去，却被司命牢牢制住，“此乃业火，霍将军还是莫要再靠近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与殿下的缘分已尽，这又是何苦呢？”

“我错了……媖媖，是我错了，求你不要走！”他耗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眼底悄然划过一缕赤色流光，然而本就虚弱的他终究是没能挣脱司命的束缚。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他终于明白了当程夕辞被他丢下的那一刻，她是何等心境。

……心如死灰，不外如是。

司命摇了摇头，无声叹息。他虽插了手，可结局终究是霍无伤自己所选，殿下更是不顾天道的压制努力挽回，却终是无济于事，也怨不得人。事已至此，他们之间也只能说是相逢陌路，再见殊途了。

“阿狰……”一旁的霍翀听着妹妹与好兄弟的解释后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他的幼子，他的阿狰啊……他背着那样的沉重的担子踽踽独行了十六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彼此心慕的小女娘，却为了他们的仇而走到了这个地步，他同样是有责任的。若不是他大意了，太过轻信凌益，又怎会让君华和阿狰被仇恨折磨了十六年。

当业火燃尽，属于程夕辞的身躯已然被烧得连灰烬也不留一粒，唯独那块曾经由他亲手送出的那枚同心圆静静地躺在地面上，纤尘不染。

望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被司命放开了的霍无伤扑到那片空地上，拾起了玉佩，余温尚存，人却已经不再。他死死攥着那枚玉佩，泪水滑落，失声痛哭。他这一生过得太苦，自孤城后唯一得见的光，终究还是被他亲手摧毁。

对不起，媖媖，是我太笨拙，总固执的以为我的决定才是对你好的结果。我总想着要多护着你一点，不让你吃苦受累，不叫任何人伤害你，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要好好的活着。当初是我没忍住招惹了你，却也是我忘了，你心性坚韧又性子倔强，如何会接受我的安排。我们约好的，此生结姻，两厢不疑。

是我不该……将你留下，不该在最后还放开你的手。霍无伤此刻心如刀绞，明明你我相约白头，可为何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未见殿下元神，司命踟蹰了片刻，有些担忧，还在想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紧接着便感应到了那股熟悉的威压。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躬身朝着那个方向一礼，朗声道：“恭迎殿下归位。”

一声凤鸣传开，银白色的光柱冲天而去，众人仿佛在光柱中看见了那圣洁而绝美的白色凤凰，正头也不回的朝着九天之上而去，是那样的绝尘无暇，与人间格格不入。

待光芒散尽，司命挺直身躯，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才将殿下回归的异象封锁在这崇德殿内，否则外界必定会引发一阵动荡。司命回过神来，便迎上了霍无伤满是希冀的眼神，“……那是媖媖吗？”

“是，也不是。”老实说，要不是魔界那群没事找事脑子一根筋的傻魔来犯，死咬着非要战神出面与他们决斗不然就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架势，天界也不至于急着催促战神归位，眼前这位和殿下的渡劫之身恐怕还得有个好几十年的纠缠。所以，奉命断人姻缘的司命也有点不好意思。

“她……究竟是何人？”这个问题，不过是霍无伤想知道，文帝他们也很好奇。

“殿下乃我天界战神，此番下凡渡劫，也不知怎么就成了情劫，人生八苦，短短十余载她已尝尽其中六味。原本正常情况下，小仙是不会擅自插手仙神渡劫的，奈何天界急招，也就不得不想法子提前结束殿下这场劫了。不过小仙虽投机取巧了些，却也从未左右过你的决定。霍无伤，你与殿下今日的结局皆是你出于自身的选择。可还记得在城阳侯府里，殿下与你所说的话？”他只是免去了那几十年的纠葛罢了，或许他们终会走到一起，也或许殿下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霍无伤，可无论如何，现在的他都没有了这个机会。

“那是殿下最后所能做出的努力，可惜，你终究还是没能把握住那个机会。”

司命摇了摇头，“仙凡有别，她不会再回来了，且殿下尚有职责在身，不可擅离天界。情劫已过，你们之间也已经结束了。”

原本司命并不想说这么多，但不知为何，这霍无伤总给他一种莫名的威胁感。该不会……这也是个下凡渡劫的神仙？但司命仔细想了想，天界有名的大神在他下凡前都安分待着没一个渡劫的，总不会是哪个爱慕战神殿下的小仙敢如此悖逆趁着殿下渡劫便来勾搭？

司命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他们没这胆子，也没这能耐，当初就连他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了殿下的转世身。寻常小仙，断无此能耐。

摇了摇头，他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事已成定局，殿下安然回归，无论霍无伤究竟是何身份业已无用。翻手取出一只瓷瓶递给了霍无伤，“此乃忘情水，小仙本不该插手此劫，然职责在身，不得不为，此物便算作补偿吧。饮下此水，前尘尽忘。殿下终是放下了，才能过了此劫，兰因絮果，霍无伤，该你放下了。”

随后，他拱了拱手，“小仙告辞。”

话音未落，崇德殿内已然失去了司命的身影。

若非殿中少了一个红衣染血的程夕辞，多出一个活生生的霍翀，只怕此刻的众人都会以为自己仍旧置身于梦境之中，难以置信。

文帝看着义子失神的模样，叹了口气，“阿狰啊，不如就如司命仙官所说的，你便将那忘情水饮下吧。”

霍君华欲言又止，她很喜欢媖媖，可事已至此，倒不如让阿狰忘了，往后才好继续活着。她也曾为自己错看人而痛过，所以才不希望唯一的侄子往后余生都沉浸在痛失所爱的悲苦之中。因为这个结局，是他亲手促成的果，却也是他们种下的因。是他们这些不尽责的长辈让阿狰活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又间接地摧毁了他的光。

霍翀一言不发，他对那个让阿狰情根深种的小女娘并不了解，但她救了他，虽然失去了十六年的时光，可终究还能让他继续护住君华和阿狰，弥补他多年的亏欠。无论阿狰如何选择，他这个做阿父的，都不会阻止。

霍无伤怔怔地看着瓷瓶，最终松开手让它坠落在地，任由忘情水洒落一地。

“阿狰，你……”文帝痛心不已，这竖子就没少让他操心过。现在没了程夕辞，以他这倔驴性子，怕是后半生都不会如他所愿了。

“我不会忘记她的。”握紧了玉佩，他跪在文帝面前请罪，“臣自知有罪，请陛下责罚。”

文帝被他气的半死，“你为父……咳咳，为霍家、为孤城报仇何错之有！”

这时有人冒出来一句，“这凌不……霍无伤擅自调动军队也是大罪。”

“给朕闭嘴！”文帝转头去看是哪个傻子敢在这时候给他添乱，但看来看去也没见那傻子再度冒头，最后拗不过这倔驴，罚他去西北驻守边境。

霍翀不放心他，他们父子相隔十六年，他一直未尽父亲的责任，反而令他独自在黑暗中负重前行。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也想多看顾他一些，尤其他此刻痛失所爱，他如何放心让阿狰独自在外。

君华身边还有阿猿跟着，如今她也看开了，且阿狸很快就能回来，他倒也不担心她。

文帝很不乐意刚刚重逢的义兄离开，但这父子俩都是一个性子的倔驴，以养伤为借口留了几日后，不得不放他们一同离开了都城前往边境。

——

程家收到了万将军的转告，家中亦是混乱一片，虽说母女关系淡薄，可萧元漪心中还是在意这个小女儿的，甚至可以说是心存愧疚。自夕辞在程府与她决裂出走后，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平安无事且已成为了瑶成君的夕辞，从那时起她便一直单方面的想要补偿这个亏欠良多的女儿，但始终未曾被夕辞所接受。她看着她的目光永远都是平淡的，不带一丝亮光。从那时起萧元漪就知道，或许终此一生……她都再也听不到媖媖真心实意的唤她一声‘阿母’了。

这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她无话可说。有些错，不是道了歉，就能够得到原谅的。但她仍旧希望自己能够为媖媖再做些什么，哪怕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总以为自己还有一生的时间去弥补过去的亏欠，却从未想过，生离死别会来得这般突兀而惨烈。

陡然间得知夕辞的死讯且尸骨无存后，萧元漪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程家父子三人与程少商皆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万将军无法将实情全盘托出，毕竟这是涉及仙神，文帝下了禁口令，他只得告知他们程夕辞的死讯。

万将军将大部分真相告知了程家众人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告了夕辞的‘遗言’，“媖媖走前，她说……她与程家……互不相欠了。”

萧元漪身躯一震，刹那间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当初不该答应的……凌不疑果真不是一个好选择。霍侯之子又如何？！他身上背着那样的血海深仇，为何还要来招惹媖媖！”萧元漪悔恨交加，早知今日，她就不该对媖媖那般苛刻。都是她放不开面子，才换来了二人母女情断，让媖媖不惜自伤也不愿再认她这个阿母。时至今日，她甚至连为她报仇都无法做到，更失去了那个资格。

兰心神色恍惚，原来……那夜女公子所说的话，当真是在安排后事。可我的女公子啊，你把我们、把秦家都安排好了，却唯独不放过你自己。

女公子，你可还记得老家主教你的第一件事？秦家家规第一条，秦家尤以家主为重，无论何时，家主都必须首先保住自己。长安还没有继位，你才是秦家的家主啊！

秦长安曾私底下告知过她，老家主有些后悔把她教得太好了些，在自身与大义面前，她终会选择后者。可老家主反应过来后为时已晚，她的性子已然成型，他便只能换一种方式。秦家家规第一条，那是老家主为了女公子而改写的唯一一条家规，只为了让她能够多重视自己一些。但凡行事，也会多顾及秦家一些。

兰心捂着脸，想起了过往的一切，终是潸然泪下。

凌不疑，果真是个大麻烦。

程少商哭得不能自己，她不止一次觉得，若非当初有媖媖，遭逢那一切的就该是她自己。也因此，她回来后总是百般护着她，生怕她受了委屈，即便是阿母，她也忍不住要为媖媖辩驳几句。她们姊妹俩感情好，就连她最后离开的那一刻也是她帮她开的大门……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帮她！现在媖媖没了，她永远失去了她的妹妹。这一切都是凌不疑的错！

凌不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可她即便再恨也无济于事，她的媖媖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