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1）

程府，主院。

此时程家女君正在产子，外面守着一男二女，神色各有不同，直到接二连三的婴啼声从屋内传出，男人才松了口气，露出了喜悦之色。

“元漪如何了？”见门被推开，他迅速迎了上去追问道。

“女君无碍，恭喜将军喜得麟儿。”出来报喜的侍女笑着说道。

“好！哈哈哈……”程始大笑道。

一旁的妇人眼中划过一丝嫉恨，悄悄扯了扯君姑的衣袖故意说道：“看来老神仙算得的确很准，瞧，婿伯这不久又添了个儿子了。”

“对对对，老神仙当真是准极了。”程老夫人连声应道。

“只是君姑别忘了，老神仙还说您今年有灾降临，姒妇这胎孩儿须得留在您身边才能为您挡灾啊。”

“你说得对！”涉及到自己的安危，程老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这孩子必须得留下！”

程始一愣，继而怒道：“什么老神仙？！阿母莫要听那些骗子的胡言乱语！”

“婿伯这话可就不对了，这可关乎到君姑的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葛氏阴阳怪气的说道。

程老夫人亦是唱做俱佳，“大郎啊，你阿母我一人辛辛苦苦将你们兄弟拉扯长大，你莫非要为了这个孩子而弃你阿母而不顾了吗？！”

“是啊婿伯，不然的话，便让姒妇一并留下，才生产完也好在家多休养一番。”葛氏得意的勾起了嘴角，似模似样的劝道。

当今世道乃是以孝为忠，程母如此说，程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可让他留下妻儿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时，外面有人来报，“将军，圣上有令，命大军一个时辰后出发前去孤城支援霍侯！”

程始瞬间愣住了，他看了看产房，又看了看面前无理取闹的阿母和心怀叵测的娣妇，脑子里一片空白。

——

屋内，萧元漪早已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孩子，一儿二女。目光游移了片刻，缓缓落到了最后那个看上去最健康的女婴身上，心中有了决定。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而后毅然决然的抱起了那个孩子。

她不顾自己方才生产完的身体，穿好了衣裳后便抱着孩子缓缓朝门外走去。

“既然如此，便将这个最小的女儿留下为君姑挡煞吧，也算是……替我们尽孝。”她推开门，扯了扯嘴角，冷声道。

儿子不能留下交给葛氏，否则祸患无穷，大女儿又生来虚弱，恐怕经不住葛氏的折腾，唯有小女儿身子康健，哪怕被教坏了，往后也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萧元漪算计的分明，也相当理智，为了自己一家，她选择了放弃这个小女儿。

“此番三个孩儿，当初君舅尚在时便已经定好了两个孩儿的名字，少宫、少商我与夫君带走，至于夕辞便留在君姑膝下尽孝。”

“元漪——”

“将军，时间紧迫，便让媖媖留下吧。”萧元漪不容拒绝的说道。

程始不想放弃女儿，可他素来宠溺新妇，事事几乎都是任由她做主，此时她主意已定，他也无法反驳。只得叹息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怀中女婴交给了一旁的奶嬷。

葛氏没能留下那个男婴，心中愤懑不已，亦是冷笑这萧元漪虚伪。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被父母亲手放弃的女婴在离开母亲怀抱的那一刻睁开了眼，她不哭不闹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将一切都烙在了心底。

虽然她还什么都不懂，可本能的，她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被放弃的。

程始与萧元漪即将走出大门时，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恰好对上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二人愣怔了一霎，不知为何，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他们即将永远失去了。

——

八年后，乡下庄子。

穿着一身粗陋衣衫的女童正抿着嘴，气喘吁吁地和侍女一起在后山林子里寻找能入口的食物。这孩子正是大房程始当年被留下为她大母挡煞的幼女，程夕辞。

不久前她染上了风寒，葛氏非但不愿替她请医士来看，更是嫌弃她碍眼，对程母说她留在家中怕是会传染旁人，借此将她驱到了乡下庄子里。

当时夕辞烧得迷迷糊糊，若非兰心哭求附近的庄户人家寻求帮助，只怕她早已醒不过来了。这些年她在程府备受葛氏的磋磨，哪怕生下来再康健的身子也撑不住，更何况她还是个孩童。

这八年，程始夫妇除了寥寥几封信之外，便再未回来过，更别提对这个幼女有什么特别关心了。

日日听着葛氏在耳边嘲讽她是个有娘生没娘要的，爹娘谁也没想着她。夕辞不是没有难过，但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那一天，也正是父母放弃她之时。曾经不明白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清晰，渐渐的，夕辞也不再期待父母的爱。当她受委屈时，被人欺负时，甚至生死悬于一线时……她没有等到来自父母的关怀与保护。这一次挺过了病魔的夕辞在心中做出了决定，她不会再去期待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了。

二叔母将她们丢到了乡下庄子，甚至没为她们准备什么吃食和衣物，说不准也是打着让她们自生自灭的主意。

夕辞和兰心二人一边努力寻找着食物，一边警惕着，这里毕竟还是山林，说不准会有野兽出没。她们一个八岁，一个九岁，一旦与遇上野兽基本上也就没救了。

兰心小小的手努力用衣摆捧着一些丑丑的菇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女公子，这里离外围有些深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夕辞的手里同样捧着些许青红相间的果子和寥寥几株野菜，她看了看深处，点头应道：“那我们先回去吧，兰心，这些勉强也够了。”

“那我们……”兰心话音未落，目光恰好落到了夕辞身后，眼底瞬间流露出深深的恐惧，手中的菇子霎时落地，她颤抖着，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夕辞敏锐的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危机，但她不敢回头，听庄子上的人说，遇见野兽时最好不要突然动作。可她们都是稚弱的孩童，该如何去抵抗身后的危机？

“狼……狼！女公子……快！快跑……”兰心虽已经吓得几欲瘫倒，可在看见自家女公子时，还是鼓起来勇气去拉她。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几年，自打她五岁起便跟随在女公子身边照顾她。两人虽不能说有什么福可享，可但凡女公子有的，都会记得她，甚至好几次她不慎触怒了仲夫人险些被发卖，也是女公子绞尽脑汁将她救下，二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死生关头，兰心又怎会将她丢下。

“兰心，放开我，你看着它，自己一步步后退，不要激怒了狼。”夕辞努力让自己冷静，缓缓丢下了手中的野菜握紧了果子，一边将另一只手摸进了衣袖内，那里有她带着防身的东西。虽然只是用柴刀削出来的尖竹，但聊胜于无。

兰心拗不过夕辞坚定的眼神，她强忍着恐惧听着夕辞的话行动，心中担忧不已，“女公子，你别站着不动，快和我一起退啊！”

夕辞没有理会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后。她有预感，自己已经被盯死了。兰心还有逃生的机会，可她若是动了……只怕恶狼会瞬息扑来。

渐渐地，兰心距离她已经有十几米远了，而夕辞也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恶风。

“女公子小心——”兰心看见了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来不及想的就要扑过来。

“别回头！”夕辞厉声喝止，同时顺着感知，侧身躲开，一只手紧握着尖锐的竹子，猛地反手插进了狼眼中，身体则重重的摔落到一旁。

“嗷——”失了右眼的恶狼发出了凄厉的嚎声。

林子里，有人听见了这声狼嚎，深知野狼习性的他本能的察觉到异样，恐怕这狼是在袭击人时受了伤。

老者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朝着狼嚎传来的方向赶去。

此时，瞎了一只眼的恶狼正死死盯着夕辞，伏低了身子，刚做出准备扑食的动作，不远处便有一个东西被砸了过来。

“不、不要……不要伤害女公子……”兰心忍着恐惧，想要引走恶狼的注意力。

见恶狼竟真转头看向了兰心，夕辞急了，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退后几步，而后攥紧了果子，用力对准了恶狼受伤的眼睛砸去。

“兰心，快跑！去山下找人！”说着，她反身朝着林内跑去，见恶狼未跟来便又砸了它一果子。

青涩未熟的果子本就坚硬，偏偏夕辞准头还不错，硬生生砸在了那支尚插在恶狼眼眶中的竹枝上。

“女……”兰心猛地捂住了嘴，看了看四周没有可用的东西，一边流着泪，拼命朝着山下跑去。她要去找人来救女公子！她家女公子素来聪慧，一定不会有事的！

夕辞跌跌撞撞的在林子里绕着树跑，时不时能感受到来自恶狼腥臭的气息，好几次都差一点被它追上。但即便如此她也撑不了多久了，本就大病初愈尚且虚着，身上又有多处擦伤，若是再无人救援，她怕是要葬身狼口了。

也不知道那时，二叔母会如何跟她阿父阿母交代她的死讯，怕是……也没什么好话吧。

夕辞的神色逐渐恍惚了起来，一时不察便被面前的树根绊了一跤，再度添了几个小伤口。这倒无妨，可关键是恶狼已追至。

看着近在咫尺的狼口，夕辞的眼底划过一丝不甘，一缕释然。

她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恶狼口中，可她唯一担心的兰心此时应当已经脱险，至于其他……她苦笑一声，与这世间再无牵挂。

当初阿父阿母选择放弃了她，今日，且算是还了他们的生恩吧。若能选择，她再也不想做这程家女了。

恶狼充满腥臭的气息近在咫尺，她本能的用手臂挡在了自己面前，一阵剧痛传来，被咬住的手臂上，狼牙的咬痕几乎深可见骨。正当她以为自己已无救时，一支箭羽瞬间穿过了狼脑，恶狼压在了夕辞的身上，抽搐了几下后，没了声息。

大难不死的夕辞回过神来，努力想要将压在身上的恶狼推开，然而此刻的她虚弱无力，已然使不出半点力气来。

幸而射出那救命一箭的人已经走了过来，一把将恶狼提起，同时不忘将狼牙从她手臂上小心翼翼地抽出。夕辞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转眸望去，竟是一位老者，双目湛湛有神，望着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安抚，“小女公子可还好？”

“我、我……”夕辞努力想要起身道谢，但此刻死里逃生，她紧绷的神经一松，再也坚持不住的昏了过去。

老者连忙丢开恶狼附身查看了一番，血迹不算多，伤势当不算太重，又替她把了把脉，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将这小女娘抱了起来，准备先带回去施救。

当兰心好不容易求了人来救夕辞时，他们顺着痕迹寻来却只见一头被一箭毙命的狼尸。努力搜寻了一番始终无果后，其他人也只得放弃了，带着兰心返回了庄子。

不见夕辞的身影，兰心几乎快哭晕了过去，但好在同样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想那恶狼是被人一箭射死的，或许，女公子是被人救了也说不定。

她一边托人给程家递信，一边没有放弃的在周边徘徊。那头狼尸叫他们给抬了回去分了，可怜这小丫头，便也分了她一些，劝她莫要在后山寻了，以免再遇野兽。

兰心怎能不管夕辞，可她也知道人家与他们无亲无故，能帮着来一回已经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她如何能强求外人继续帮她寻人？无奈之下，她每日都在庄子与后山来回跑，希望能得到程府的消息或是夕辞的下落，可惜，一无所获。

程府就像是没有收到她的去信一般，毫无作为。

而女公子，已经数日未曾归来了。

程家对女公子不闻不问，家主和女君亦是只有寥寥数言，除了她，根本无人在意她的女公子。兰心抹着泪，终于对程家死了心，只一心一意想着该如何去寻她的女公子。

那日女公子既然是被人救走的，她就一定还活着。兰心每天努力整理着破旧的小屋，积攒食物，只为了等女公子回来后可以不用再那般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