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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 我嫌你(1/1)

冬来昼短,所以总会觉得日子过得快些。

时间眨眼过去,平平淡淡的冬月初一,也没人注意到,醉春阁两个人大清早就没了影儿。

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夜,早上倒是停了,只是山也白了头,地也盖了被。在这一片白中,一个紫色的小点就显得格外扎眼。

“六年了……”

雪地里,一个拱起的小土包前,胡沁思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身侧放着一支笛子,面前摆着一壶酒,两只杯子,她给两只杯子斟满,端起其中一只,一饮而尽,明明一杯刚下肚,她却像个醉鬼一般,神智都不太清醒般:

“你走了……如今柳烟桥也要走了……”

“我就说,你们是一路货色,都是些不讲信用的。”

她说着,又为自己斟上一杯灌进喉咙,动作依旧是懒懒散散,只是懒散得有些过分,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般。

“不过柳烟桥向来比你聪明,瞧人也更准些……”她一杯一杯往嘴里灌着酒,讥讽一笑,“再不济,也是比不过你的。”

“想来……便是这世上所有蠢人加起来,都敌不不过一个你。”

这句话落地,空气突然陷入长长的寂静——

“都走了……”片刻后,她垂下头,似乎这句话有什么魔力般,她不断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憋出长长一口气,似乎是感叹般,“都走了——”

她笑了,先是微笑,再是大笑,继而笑得越发放肆,越发癫狂。整个空旷的山谷中只有她一点色彩,也只回荡着她的声音。而后,似乎是终于笑累了,她的表情逐渐收敛,眼神都空洞起来。

她一点点靠在了那墓碑上,慢慢合上眼睛:

“宁心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是……想得太多一时竟寻不到头绪了。”

“柳烟桥是个贱货,你也是个贱货,”

她顿了顿,道,

“我也是个贱货……”

似乎是被自己逗乐,她笑出声:“三个贱货。”

“三个贱货……”

“就剩我了。”

讲到这,她又往嘴里灌了一口,无神的眼眸中有几分凄凉:“就剩我了……”

话落,她摸索着抓起身侧的竹笛,歪斜着靠着墓碑,默默吹奏起来——

笛声凄切,仿佛一个人独自乘着一叶孤舟,漂泊在无垠的海面,天地寂寥,只有一人一笛为伴。

时隔六年,她终于又拿起了这支竹笛。

只是曾经的一琴一笛一琵琶。

眼下就剩一支笛了……

怨吗?怨谁呢?怨惨死街头的宁心儿?怨终于出头的柳烟桥?

她怨谁呢?她能怨谁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是为宁心儿悲哀?为往后再也不得见挚友悲哀?还是说……为自己悲哀?

她们都以自己的方式解脱了,被醉春阁困住的只有她了……

但她也分不清了,困住她的,究竟是那小小的四方天地,还是已然枯朽的自己?

是她固执了么?

“生疏了……”一曲毕,胡沁思将竹笛又小心收好,举起了酒杯,冲墓碑碰了一下,“不及当年,但给你听,也绰绰有余了……”

“胡沁思!”

这时,不远处一点红色疾步赶来,柳烟桥瞧着她泛红的脸,没忍住骂出声,

“你这疯子,喝成这样,是想醉死在这冰天雪地不成?”

她若是不来,胡沁思就这样醉倒在雪地里,那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处,柳烟桥没忍住呵斥道,“胡闹!”

胡沁思伸手摸了摸柳烟桥的脸,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张口:“……你怎么来了?”

柳烟桥眉头紧皱:“别同我打岔!告诉我,你今儿发的什么疯!”

她明日就要离开,想着过来同心儿道别,本来也是要邀上胡沁思一起,不成想大清早的人就不在房里了,她微微思索,也猜到胡沁思大概是到此处来了,可为何不叫上自己,这就奇怪了,所以她回过神就匆匆赶来了。果不其然,就见着了已经醉了的胡沁思。

胡沁思不作答,施舍给柳烟桥一个眼神后,端起杯子又要往嘴里灌。

柳烟桥一把夺过她的酒杯,狠狠摔到地上,酒杯砸进雪里,嵌了进去。

“你有什么话跟我讲!”柳烟桥死死盯着眼前人的眼睛,“糟蹋自己做什么!”

“……”

空气安静了下来,能很清楚地听见寒风刮过的呼呼声。

“……”静默半晌,胡沁思才总算出了声,“你明日就要走了,柳烟桥……“

明日过后,她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同她说?同她说什么呢?胡沁思觉得可笑,可她却也不知道可笑的是柳烟桥还是自己,她在别扭什么呢?是眼皮浅见不得柳烟桥好么?不是。是觉得昔日姐妹都一一离去所以难过么?是,却也不完全是。她都弄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能同这个注定要一别两宽的姐妹说些什么呢?自己总不能绊着她阻拦她奔赴她的良人吧……

柳烟桥看着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酒,是个好东西——”胡沁思忽地抓起酒壶站起身,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喝!”

眼前女子瞧着她的动作,眼中的担忧凝实,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和敏捷,从这酒鬼手里抢过了酒壶:“……胡沁思——!!”

她凝视着眼前歪歪斜斜的人,对着那张满是愁闷的脸,责骂还是没出口,片刻,她垂下头,牵起胡沁思的手,嗫嚅道:

“……回家。”

……

好在胡沁思并没有醉死过去,所以带她回醉春阁的难度并不算大。

某人倔强地表示自己没醉,不要柳烟桥搀扶,但在摔了第五个跟头之后也不再逞强。

一路上跌跌撞撞,但好歹是到了。

只是柳烟桥没想到会一进院门就撞见了这人——

这人似乎是一直在院中踱步,见柳烟桥搀着三步一摇的胡沁思进院,眼中突然有了目标,继而浮现出担忧之色,三步并作两步急吼吼上前询问:

“柳姑娘……胡沁思她……”

——陈家宝竟大清早的就跑到了醉春阁。

“哟~这不是陈大公子吗~”

陈家宝的话突然被人打断,胡沁思本是一手搭在柳烟桥肩上,垂着头任人搀扶。听到他的声音,脑袋忽然就抬了起来,本来醉醺醺的,眼下吐字却是清晰得不得了。

她歪着头,双颊泛红,冲着陈家宝笑眯眯:“陈公子日理万机,还不忘来瞧我一眼,真是辛苦~叫奴家好生感动呢~”

她此时的轻佻叫在场两人都愣住了。

人们只知胡沁思萎靡懒散,败了一副好皮囊,只有柳烟桥知道,若是六年前的胡沁思耍起媚来,连她也要退避三分,只是自心儿的事后,胡沁思就再也没有对人露出过这副模样,此时再见到她展露媚态,柳烟桥也是惊异。

与之相比,陈家宝的反应就更大了,仿佛世界都崩塌重建一样,人都直接傻在原地。

见人不回话,胡沁思有了动作,她把搭在柳烟桥肩上的手抽了回来,一步步朝陈家宝靠近……

而柳烟桥还没来得及担心她摔倒,就见胡沁思勾着那陈家公子的脖子,作势就要吻他。

陈家宝瞧着胡沁思那张好看得可以用精致形容的脸一点点在眼前放大,呼吸滞住,心脏狂跳,几乎是要爆开一般,脑子更是一团浆糊。他的大脑给不出应对措施,索性闭上了眼,等待美人香吻。

这时,在鼻尖环绕的酒气散开,想象中的香吻并没有落下,胡沁思松开手,连同倾斜的身子也收了回来。她脸上勾起讥讽的笑,语气轻飘飘:

“陈公子~当真是不嫌脏。”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陈家宝脑中炸响,他终于反应过来,抓住女子的手:

“你不脏,你不脏胡沁思……我不嫌你,我不嫌你!”

像是极力挽留解释着什么似的,他一句话重复强调着许多遍。

而他面前的人,似乎是已经清醒,平静到有些漠然地拽出了自己的手,侧身绕过男子,她粉唇轻启,淡淡的声音传入陈家宝耳里:

“我嫌你。”

轻飘飘,却又如万箭穿心。

陈家宝石化在原地,向来晶亮的眼睛失了神采变得空洞,他愣愣瞧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心好像也被抽走一块。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柳烟桥还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这儿怎么就成了修罗场,也没时间去思考两人何时有了交集,生怕胡沁思又出什么幺蛾子,赶忙去追。

“陈公子,沁思她……醉了,想来不是有意冒犯。你……别思虑太多。”

到底陈家宝也算是同她有些交际,但她尚未弄清胡沁思的意思,也不能说太多,柳烟桥路过他时稍微顿了下,宽慰了他两句,这才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而柳烟桥的话陈家宝压根没听见,他好像是麻木了,就这么直挺挺站着,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

与此同时,时月宫——

“殿下。”

凤遇竹躬身,朝面前男子行了一礼。

“凤公子——”

她对面的男子,约摸二十左右,面若冠玉,眉疏目朗,微微一笑,叫人如沐春风。

天朝的规矩,及冠的皇子便不可住在宫中,皇帝会赐予他们单独的宅院让其自立门户。

这时月宫,便是皇帝赐下府邸的其中一座。

而凤遇竹面对的,正是这府邸的主人——当朝五皇子,萧君泽。

“不……”男人沉吟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中掖着一抹揶揄,“如今该唤你,凤军统才是。”

凤遇竹浅笑回应:“殿下取笑。”

周遭无人,萧君泽朝一旁茶案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掀起衣袍率先坐下后,斟上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到了凤遇竹面前。

“你来此处,该不是同我叙旧罢。”他道。

此话虽是发问,二人却都心知肚明。

她捏起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殿下成竹在胸,又何必同遇竹玩弄字眼?”

萧君泽垂下眼睑:“一年未见,你倒是半点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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