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怪我(1/1)
谢安安本想拒绝。
可是看到被桃桃牵着的瘦骨嶙峋的秀娘,略一沉吟后,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九殿下了。”
满脸络腮胡的天一拉着马车走过来时,就发现这位女道身边的几个小姑娘,同她一般,在听到九殿下这个称呼时,似乎与听到寻常人姓名一般,都异常的平静。
心下有些惊奇,却没说话,只老老实实地摆了脚凳,等九殿下与那几位漂亮的小女娘还有女道上了车后,才坐在车辕边,一甩马缰,马车便徐徐驶离了位于光德坊的京兆府门前。
马车内。
谢安安伸手,刚要摸一摸秀娘的额头,翠柳儿的衣领内忽然蹿出一个小小的纸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扑在了谢安安刚刚抬起的手背上!
然后手忙脚乱地缠住她的手指,又哭又笑地大喊:“师姐!师姐!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师姐!呜呜呜,师姐,都是我害的师姐被抓起来了!师姐,师姐!”
萧锦辰惊讶地看着趴在谢安安手指上犹如活物的纸人。
抬眸,就见这清冷如月的女冠,弯起了眉眼,面上浮起一抹犹如春初迎春花一般破开寒冽与疏远的温柔笑意。
垂眸,将那活着的纸人托在掌心,轻声问:“小紫,你还好么?”
那声音,也不同与旁人说话那般听着温和却拒人千里的淡远。有种春寒之下,冬雪融化,暖意悄然升起的细腻与柔软。
萧锦辰心头微悸,却缓缓垂下眸,并不去盯着谢安安的笑颜细瞧。
旁边,桃桃眸中绯色微闪。
“师姐,呜呜呜……”小紫抱紧了谢安安的手指,哭得伤心,“怪我太不小心了,竟然叫那恶鬼脱了香炉,这才招来了祸端,坏了师姐原本的计划!还有朱儿,还在昏迷!她好容易才能幻化人体,这么被伤了,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师姐,我,我就是个祸……”
“小紫,不要乱说话!”翠柳儿忽然喝了一声,“口出言随,涉因果轮常,你莫不是忘了灵虚门的规矩了!”
小紫一颤,立马噤声,却更加紧地抱住了谢安安的手!
谢安安依旧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小紫这才止住哭腔,抬头问她:“师姐,您是怎么出来的?翠柳儿先前还听京兆府里头的那棵小李子说,他们家大人准备把您送去祠司部呢!”
萧锦辰眼帘微掀,却又再次转向一旁虚掩的窗外。
便听谢安安清清浅浅地说道:“是九殿下施以援手。”
被提及,萧锦辰转过脸来。
便见那几个不知是人是妖的女子纷纷起身,以及那个站在谢安安手心的小纸人,皆朝他福身垂首,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九殿下。”
萧锦辰难得地僵滞了半息,随后笑着抬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诸位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
翠柳儿闻言,抬起头来问:“是何人请托了九殿下?”
萧锦辰儒雅一笑,道:“我与吏部员外郎李大人有些交情。”
说话时神色温和,语气仔细,并未将翠柳儿当作孩童一般随意敷衍。
谢安安朝他看去。
翠柳儿显然有些意外,随后又疑惑,“李大人?他怎会知晓师姐被京兆府带走了?”
还这样及时地请来九殿下帮忙。
萧锦辰玉面带笑,看了眼那边瑟缩在谢安安身边的秀娘,却只说道:“详细我也不便告知。还望小娘子恕罪。”
明明是身为皇室尊贵无比的殿下,可是对她们说话时却是一派如沐春风的亲近随和。
翠柳儿顿时对这位九殿下生出了几分好感,连小紫都歪着头好奇地看他。桃桃弯唇,以袖掩面。
唯有谢安安,摸着秀娘的头,轻声道:“不必害怕,以后,再无人能伤害你了。”
萧锦辰的视线落在那个小女娃娃脸上、脖颈上,以及手背上的伤痕上。
秀娘本就含着泪,闻言一下哭出了声,抬头看向谢安安,颤巍巍地问:“女神仙,我阿爹他真的已经……”
她哽咽到难以出声。
谢安安垂眸静静地看着她,“你可怪我么?”
秀娘却哭得更大声,她一把抱住谢安安的胳膊,说不出来这眼泪是对失去亲人的悲苦,还是对今后再不会挨打的欢喜。
那哭声近乎撕心裂肺,传到车外,连素来冷面冷血的天一都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
“好孩子,不哭了。”桃桃凑过去,替她擦掉泪水,轻声道,“不是说好了么,去送你阿娘最后一程。正好师姐也在,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秀娘满面泪水地点头,“嗯,谢,谢谢神仙姐姐。”
桃桃满目不忍,却是笑着将她抱在了怀里,对谢安安道:“小紫说,附体那几日,荷香提及过,总想见一见那荷香满池是个什么景象。所以我便将她阿娘的尸身葬在了城南郊外能瞧见藕香园的一处山头。”
桃桃怀里的秀娘又哭了起来。
桃桃轻轻地拍了拍她,“她听说我已将她阿娘下葬之后,便无论如何也不肯躺着。又担心师姐安危,便跟着我们来了京兆府外。我本打算探听到师姐情况后,先带她去城南看一看。”
谢安安看着满面泪水的秀娘,点了点头,转脸,问萧锦辰,“可否劳烦九殿下,送我等去城南门外。”
萧锦辰听到‘荷香’二字时,心下已猜到了什么,看了眼啼声不止的秀娘,点了点头。
这一送,却直接送到了城外南郊十里外的一处开满了早春野花的旷野之处。
萧锦辰自打接管司礼监后,忙于监察百官之责,已许久不曾驻足这样风景秀丽之处,静心赏山河昌荣之态了。
他负手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朝远处眺目,果然瞧见不远处那一大片清澈的池塘。
虽如今早春,池水干净空荡,可从此处望去,也足能想见,待到了夏日,这眼前一片的池塘荷叶铺展,荷花濯清涟而绽,会是一种何等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
时至晌午,迎面吹来的风,仿佛都随着意动,自染上了微暖的荷香。
“阿娘。”
不远处传来小女娃娃哽咽嘶哑的哭声。
萧锦辰转脸,便瞧见那满身是伤的秀娘跪在这山头能眺望远处最好位置的一座新的坟头之前。
颤颤巍巍地俯身,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