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风雨恸（1/1）
又下雨了……
真的……非常讨厌下雨……
每次下雨……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从我有记忆时，雨就没停过，每次下起来，总是让我心烦气躁……
贫民窟，我出生在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地方，从小就没有父母的记忆，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只知道……
自己很丑，蓬头垢脸，丑的不堪入目，丑的像一坨烂泥巴……
自己很臭，身上到处都是污迹和臭味，臭气熏天，脏的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臭蛆虫、垃圾、怪物、死老鼠……
所有嘲笑我的话语，鄙夷的眼光，谩骂的声音，全部充斥着我的耳朵……
路人见了都会嫌弃地躲远点，小孩见了朝我扔石块，街边的狗见了也会冲着我狂吠……
仿佛世界上所有侮辱谩骂的话语，都是为我量身而造的……
肚子饿了就吃老鼠，啃树皮，渴了就接天上的雨水喝，累了就在阴暗的小巷靠着墙壁睡，冷了就抱紧双腿取暖……
我这种人，活着对世界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可是我还是拖着一副瘦骨如柴的身躯在底层挣扎，为了生存而卑微地努力活着……
直到有一天，唱戏的班子在此处演出，贫民窟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去看戏了。
我也被吸引了过去，却只能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远远地瞧着他们演出，听那些咿咿呀呀，我完全听不懂。
就在这时，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花旦走到台前，他长裙曳地，步态轻盈，眉间带着淡雅的清愁，虽然他男扮女装，但他的美，令台下鸦雀无声。
他站在台上，对众人行礼后便缓慢吟唱，身躯在台上翩然舞动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
他的嗓音婉转动听，低沉中夹杂着磁性，听的台下的人痴迷不已……
原来男子也能这么好看啊……
可以有这么多人看他……真好……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中闪过之后，我便忍不住悄悄向前挪步，站在了离戏子较近的位置……
“这个丑八怪是谁啊？怎么敢跑来这种地方？！”
“哈哈哈……你们看，他还在盯着那些花旦瞧呢……真是个蠢货……”
“他真的又丑又臭！难闻死了……快滚吧！！”
果不其然，我又被周围的人嫌恶地赶走了……
我低垂着头默默离开，回到了原先的角落里，蹲在了墙角处，双手环抱着膝盖。
我的内心无比失望……
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讨厌我……
那些戏子都那么好看，大家都喜欢听戏，我也希望自己变得好看起来啊……
如果我也能学会唱戏，是不是就能像他们一样，在所有人的面前跳舞……受尽所有人的赞赏……
这样，是不是就会有人愿意多看我两眼了……
从此，每当戏班子演出的时候，我便会偷偷溜出去看，偷偷学习花旦们的技巧，夜里也模仿起他们的动作……
终于，有一日，当戏班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连忙去找戏班子的领班，恳求他收留我。
得知我是个孤儿，也没有名字，也许出于怜悯，也见我在唱戏这方面有点天分，戏班子领班心善，最后还是答应让我留下来，并赐名——颜惜雨。
这是第一次，有人肯收留我……这种感觉……真的非常温暖……
领班就像是我的再生父母一般，他教会了我唱戏的本事，也给了我一碗饭吃……
这种幸福，简直太不真实……
不像那该死的雨，冰冷而潮湿，冻得我浑身哆嗦……
虽然在戏班子里，我的身份依旧低贱如尘埃，只是在后台里打打杂，一直没有机会上台。
但是至少……我能更近距离接触到美丽的事物，能看到登上舞台上的希望……
就像身在黑暗中的一只飞蛾，见识过火焰的
炽热与绚丽，也会选择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只是后来，戏班子的生意逐渐惨淡，生计困难，许多戏子都纷纷离开另寻他路，渐渐的，戏园子越来越萧条……
最后，甚至连台柱子的位置都空缺出来了……
就在戏班子即将倒闭之际，为了维持生计，领班迫不得已，只得将尚有一些唱戏功底的我推上了台……
当戏子们看到我这张奇丑无比的脸后，纷纷指责领班是疯子……
毕竟我这么丑，肯定会毁坏戏班子的形象，会给戏班子抹黑……
在其他戏子绝望的眼神中，终于我如愿以偿，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
这是我第一次唱戏，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虽然我自认为自己唱戏的姿势十分标准，也很投入，但因为我的长相，即使浓妆艳抹，身着花衣，也根本掩饰不住我那惨不忍睹的外貌……
然而一曲未完，便台下传来一片嘘声……
观众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家伙更是直接破口大骂。
“喂！领班，怎么搞的，我们花钱过来捧场，就是为了欣赏好看的戏的，怎么弄了个这么丑陋的东西来给大家添堵？！”
“就是！要是换成好看一点的人过来，我兴许还会给他捧捧场！这样的货色上去干嘛？丢人吗？赶紧把他轰下来吧……”
一阵阵咒骂与讽刺声不断响起，台上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领班无奈叹息，“各位，实在抱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请他上台的……”
领班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也知道大家对此不乐意，可是现在戏班子资金紧张，请不来别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请各位多担待些……”
“切！废话那么多，要是请不来人，这戏班子还不如趁早关了算了！”
“我可不想听一只蛤蟆呱噪，真是晦气！”
“算了算了，我们走吧！就当是花钱受罪了，我以后也不想再来听这种恶心的戏！”
“……”
直到最后的一批观众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看着台下一片狼藉，领班仰头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天要忘我这戏班子啊……惜雨啊，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当初我就不该……不该收养你啊……”
说完，他便离开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带上我……
台上的我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不停地顺着眼眶滑落，滴滴砸在地板上……
大家，都走了……
现在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果然，相貌丑陋，注定是不招人喜欢的啊……
不管我付出多少努力，都改变不了我丑陋的事实……
飞蛾扑火，原来就是我的命运啊……
我无助地蹲坐在地上，抱着肩膀哭泣，心如死灰。
突然，天边一阵轰雷炸响，我抬头，只见天上乌云密布，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华贵的戏服上，点缀出斑驳的痕迹……
又下雨了……
真的……非常讨厌下雨……
每次下雨……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那就请让我在这里，唱完这最后的一场戏吧……
我用力全身力气，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想起种种过往，随后双袖一振，兰花指微展，悠悠地唱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雨幕中，我翩跹起舞，身段婀娜，戏里戏外皆是如此惨淡光景，却是万般无奈……
雨水顺着我的鬓发流淌而下，脸上妆容也被也因为冲刷变得污浊不堪，我却恍若未闻，沉浸在悲伤与凄凉中……
我闭上了眼睛，继续唱着……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我不知道这场戏结束后，世间还是否有我的容身之所……
但，死在舞台之上，总比死在肮脏的街角巷尾……要强的多……
曲毕，我缓慢转身，向着台下轻轻鞠了一躬，再也支撑不下去，直直地倒在了舞台中央……
终于要解脱了吗……
是不是闭上眼睛，就不用面对眼前的一切了……
我的唇角挂着淡笑，心中充斥着满足，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好冷啊……
这雨水……真的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