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数典忘祖（1/1）
从徐来的记忆中对简涵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对于粮食的看重。
这种看重让徐来无比的熟悉，就像是前世经历过饥荒的老一辈人对粮食的那种态度一样，珍惜而节约。
哪怕是剩了好几天的菜，即便馊了，老一辈的人都不愿意倒掉一样。
可在他的记忆中他们两个人都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徐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简涵的世界。
可这并不妨碍对他的支持。
因为说到底他也是自家的兄弟，自己只能无理由的支持他才对！而不是和他唱反调。节约可是传统美德，徐来也乐的支持。
可是现在让他听到简涵的怒吼之后，突然有一种自己错了的感觉。
这家伙并不是因为经历过饥荒变成这样的，而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才是~
···
“你冷静一下，简涵。这天灾人祸，谁也逃脱不了的呀！”
荣成被简涵的表现吓坏了，尤其是当他在看到简涵那通红的双眼之后，似乎是被某种气势给震慑住了一样，嗫嚅的久久不敢发声，许久之后才只能拿出这么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当做借口。
可这却并不能让简涵接受，只见他依旧愤怒的咆哮着。
“逃脱不了？有什么逃脱不了的？咱们不说别的，就说之前县衙摊派的事情，如果不是王奋找到了徐来，那一个村子可就会因为那么点东西就被朝廷生生的给逼死！”
“这是避免不了的吗？说句难听的，钦差来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让他们出钱出粮来养着这么一个狗屁钦差？还堂堂王爷呢，难道他真的差那几两银子吗？”
“拿穷人救命的粮去摆阔，宴会上看了喝的美酒，吃的佳肴可都是沾着人血的，我很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咽下去的?不过这也难怪，美酒佳肴被吃下去之后，可从来没有听过谁因此而穿肠烂肚，倒是观音土~呵呵。”
荣成如遭雷击，这件事情他可是从来没有去想过。
钦差出巡到地方摊派粮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种事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的，哪怕是再清廉的官员都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上折子弹劾某位大人。因为即便是他们自己也从中得利了的。
在此之前荣成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些只存在于户籍资料上的人，仿佛他们就只是一堆数字一般，只有在征收钱粮的时候才会想起他们。
不过转瞬间他又想到了，他们现在所谈论的好像不是这个吧？
“简涵你好像说跑题了，咱们朝廷什么时候不是以公平正义行事的？再说了，每年因为渎职而被罢免的官员可不少！而且历朝历代哪有不饿死人的，要是就因为这个原因将朝廷培养了多年的官员给咔嚓了，那对朝廷来说可是不小的损失！”
听到这话，简涵又开始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声之中多了几丝嘲讽。
“你看看，你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站在公平角度说的吗？自始至终我听到的只有‘得失’两个字，这样做不划算，那样做不合适，而我唯独没有从你的话中听到有公平二字。”
“我们做事的行为准则难道不应该以公平为准吗？”
荣成立刻就愣住了。
紧接着简涵继续说道。
“就连如此正直的你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这个世上官员的命要比那些老百姓的命高贵的多，而不是像洋人宣传的那样众生平等。在这样的一个朝廷之中，你觉得你的政见又能得到多少人的重视呢？得不到人的重视更谈不上支持。”
荣成依旧沉默不语。
简涵说的是实话，可是事实总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在朝廷之中，尤其是在当今这个朝廷，一个人如果不想着拉帮结派，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的话，那么他这个官也做不了多久。
忠臣好做，奸臣也好做，权臣历史上也出现过不少，也不稀奇。
可是孤臣所有人翻遍史书，估计也就只能找出一个卫青来。尤其是要做一个执掌天下权柄的孤臣可就更难了。
皇帝的支持，下属的拥护缺一不可。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全都团结在了这位孤臣的周围，这个派系并不会对皇权产生什么威胁。
现在的朝廷中有这样的人吗？
不论是维新派还是洋务派，如果不是因为刻意打压的话，这些人可是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消失而解散。
否则曾剃头去世之后，洋务派就应该已经灰飞烟灭了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三巨头共同执掌。
而荣成他的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一旦他成为了某一个派系的领袖，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纯粹的孤臣。
因为他本身就是旗人出生。而他要做的事情却是在彻底背叛他这个阶级，要剥夺这个阶级所具有的一切特权，将已经放进这阶级碗里的肉重新拿出来，分给所有人。
古今中外能够将这一切做成功了的人几乎一个都没有。
“不！我能做到。”即便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荣成也依旧倔强。
而简涵呢似乎被打开了某种阀门一样，嘴里不住的说着。
“你做不到！”
“一定能！”
再这样争论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眼见两人的争论逐渐升级，隐隐已经看得出些许火药味了，徐来打圆场。
“大家都冷静一下，简涵你也稍稍停一下好吗？咱们今天说的不是这个。怎么又偏题了？咱们说的可是争位的事！咱就事论事，不要说其他的好吗？”
“我说的就是争位的事情！”
荣成的理智似乎已经被吞噬殆尽，虽说这已经不是第1次了和他们两个人产生了分歧，可是他依旧是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火气。
“在这件事情之中，我们一定要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才是。徐来你不也说过吗，我们必须得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努力的向上爬，掌握了一定权力之后，才能拥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
“我没有时间去在基层摸爬滚打，也没有时间和刘大人一样将青春磨灭在勾心斗角之中。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切扭转过来才是。”
“留给朝廷的时间不多了呀！”
荣成满含热泪激动的说着，这种被时间追着的感觉非常的不好。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当初并没有选择让荣景荣大人替他举荐，踏上仕途。
因为他见过了太多太多满腔热血却被现实无情打击年轻士子，在官场的尔虞我诈中不断沉沦，堕落，最终变得和他们一样腐朽。
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是凭借单打独斗去和一个体系抗衡，这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而权力却能轻易的改变这一切！就例如维新派的那一群人一样，当年他们也只是一群文弱书生吗？一遇风云变化龙，便执掌天下这么多年。
有成例在前荣成自当紧随其后才对。
可徐来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你太着急了，荣成。”
“我不能不急，时不我待！”荣成面色沉苦，纠结了许久才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洋人的态度正在发生变化~”
"这不是理由，荣成。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这样着急是做不好事情的。再说洋人的态度变化又~你说什么！"
徐来和简涵也顾不得其他的事情，惊慌失措的问道。
“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长江防线上洋人的驻军有可能会撤离。要不然，为什么朝廷现在会如此着急编练新军？甚至不惜让洋务派重新执掌兵权。就像你不想吃羊肉的时候为什么要磨刀是一个道理。原本军费开支就已经够庞大了，而这个时候朝廷却再一次掏空的整个家底来做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刀架在脖子上了那帮人可能还仍然在醉生梦死呢。”
这下两人彻底惊呆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个内情。怪不得，这下子所有的问题都说的通了。
徐老爷威胁官员的事情，为什么洋务派的三巨头如此看重徐老爷，并且要从他的手里采购更多的军备，还有~
醇亲王和恭亲王同时成为训练部队的钦差大臣。
如果皇帝真的已经有了继位的人选，那么就应该只用其一才对。
就算是没打定主意，也不该这么早就将挑选继承者的消息给放了出来，并且让参与争位的双方同时编练新军，要知道当年他可是依靠兵变夺取政权的，军队的重要性自然是清楚的。
把希望寄托于双方的君子之争？开什么玩笑，赌狗在没有输光最后一根内裤之前，是绝对不会停止的。
两个王府已经为这一次的事情几乎压上了全部身家，不论哪一方输了，手里有枪兜里没钱的人会怎么选呢？君临天下的权柄就在咫尺之遥，你说失败者会不会将最后的赌注压上赌桌呢？
要避免这一切内部问题的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营造一个外部的敌人。
而现在这样的外部敌人已经有了。
几乎所有的旗人都还记得当年他们入关的时候，他们的祖宗在这片土地上做了些什么。
同样的，侥幸从南方逃回来的旗人也都将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人的下场告诉了所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才有可能会促成两座王府的通力合作。
至少兄弟阋于强，外御其侮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
震惊过后，荣成并没有得到徐来的支持，相反他却以比刚才更加强硬的态度坚决反对荣成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
“为什么？我们没有时间了！”
“正因为你没有时间了，所以这件事情你不能参与其中。”徐来严肃的说着，“如果之前你没有跟我说洋人的事情的话，我的大概率还会支持你向某一方下注。至少面子上的君子之争，即便失败了，最多也只是领头的人出现问题。”
“圈禁也好，降职也罢，都和下面的人没有多大关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朝廷现在看似还是皇上的，可实际上呢，海关，税收，政务甚至是人事举荐都要经过洋人才行。一旦没有了他们的支持，这个朝廷已经玩完了！荣成，别怪我说话难听，现在的朝廷就是一艘即将要沉的破船，这个时候你再上去的话，除了给他殉葬以外，不会有第2条出路的！”
“徐来！这句话我就当没听到！”
荣成那择人而噬的模样吓住了两个人。
“朝廷依旧是朝廷！他不会沉的，绝对不会！我不会让他就这样消失不见的！”
听到这话的简涵也激动的劝着他。
“荣成，你别这么死心眼儿好吗？这个朝廷没救了！哪怕你说破大天也一样。你看看如今有谁像你一样整天把这件事情挂在嘴上？看看现在那些当差的旗下大爷，胆子小一点的不过是把公家的东西往家里顺，胆子大一点的呢直接将库银往家里搬。”
“坊间甚至有传言就连皇上都在把紫禁城里的古董往外转移。目的是什么还需要我们说吗？”
“你做的够好了，荣成，咱们~”
还没等简涵说完，荣成便立刻打断了他。
“够了！无论这些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荣家世受国恩，从太祖13副盔甲起家之时，我家祖先便一直跟随，从未背弃。到了我这一代更要如此。”
“谁家没有几个忠臣？前朝崇祯皇帝吊死的时候，身边都还有一个太监。如果朝廷真的没救了的话，那我你只有殉国一途罢了。”
“那帮数典忘祖的玩意儿我迟早会收拾他们，现在他们贪的每一分钱，不过是暂时寄存在他们那里罢了。”
“只要这一次我能压对注的话，那么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猪。”
“再说了徐来，你不也一样吗？”
徐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咱们哪儿一样啊？
“你不是也在为了拯救朝廷而努力奋斗吗？要不然你这么拼命干什么？”
说完荣成紧紧盯着徐来的那两个黑眼圈沉默不语。
而这一灵魂发问倒也提醒了徐来。
“我为什么要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