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地图叔侄(上)(1/1)
相声表演艺术家马季和赵炎说过一个著名的相声段子叫《地理图》。然而在我看来,他们在相声中所列出的地名并不多,远远不及我们雁浦村的小伙伴们懂得多。这些小伙伴们堪称家乡一带有名的“活地图”,我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活地图”中的佼佼者。佼佼者中还有一个孩子,名叫谷平,和我同岁,但他辈分比我小一辈,管我叫叔叔。村里人给我们俩送了个外号叫“地图叔侄”。
一群乡下的孩子怎么就成了“活地图”呢?“地图叔侄”又是怎么形成的呢?这还得从我们的童年理想说起。
雁浦村不大,只有百十多户人家,镶嵌在太行深处的山缝里,迈腿就爬坡上岭,抬脚就涉水过河,交通极为不便。虽然我们成年累月地生活在这样逼仄的地方,可村里有一群小伙伴却偏偏向往平原向往城市向往江河湖海。一句话,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在我们的意识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至于无奈不无奈,还不太清楚。
那一年,我看过电影《小兵张嘎》以后,得知电影是在河北省保定市的安新县拍摄的,竟让我们羡慕了很长时间:好个安新县,好个白洋淀,这里居然没有一座山,除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就是一望无际的水乡,太神奇了,太美丽了!
我们向往着平原,很想知道平原上都是些什么地方,村庄是什么样子的?房屋是什么样子的?男男女女长成什么样子的?都吃什么样的饭菜?干什么样的农活?然而,山里离平原又路途遥远去不了,怎么办呢?
有一天,这一群小伙伴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小山村,看看外面的大平原。我这个侄子谷平脑筋很灵光,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买一张地图回来。听说地图上都标有城市和村镇的名称,据说上面还有铁路、高山、长江和黄河。高山对于我们没有多大兴趣,我们居住的太行山就挺高大的。我们没有见过铁路,能看看地图上的铁路也不错。
这个办法果然好,大家一致同意,而且把购买地图的重担交给了我和谷平。
经过多方打问,我们得知,地图这个东西分为好多种,一种是世界地图,一种是中国地图,还有省、市、县级的地图。还可以分为地图册和在墙上张贴的那种大地图。
有一天晚上,小伙伴们聚集在村外的打麦场上一起商议,看看是买世界地图还是买全国地图呢?拟或是买省、市、县的地图?
商议的结果,是先买省、市地图,县级地图不考虑在内。因为我们所处的这个县都是山区,其他地方和我们雁浦村一定没多少区别,无非都是高高低低的山罢了,有什么可看的?
而世界和全国距离我们又挺远,暂时还顾不上去看,先把本省内和本市的地图搞明白了,再一步步向全国和全世界延伸。至于是买地图册还是买贴在墙上的大地图,经过大家集思广益,觉得还是先买贴在墙上的那种大地图比较好,谁都可以看到,而且字体也大。
购买什么样的地图决定了,紧接着就是筹集买地图的钱。按我们原先的估计,地图就是一张纸,就和我们平时订作业本的那种白粉纸一样,加上印刷字体的费用也不过是几毛钱而已,小伙伴们你一分钱我二分钱,很快就凑了五毛多钱,委托我和谷平星期日到县城去买地图。
不料,我和谷平来到县城的新华书店一打听,天哪,一张与年画大小相仿的地图竟然需要两块多钱。
怎么这么贵?我和谷平惊呀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位售货员告诉我们,印刷地图的纸张与印刷普通年画的纸张不一样,与你们平常写字的白粉纸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大着胆子问,怎么不一样,不都是纸吗?
售货员瞪了我一眼说,东西的质量不同,价格就不一样。你用的钢笔有几毛钱就能买到的,也有几块钱才能买到的。还有一种钢笔是美国生产的,要好几十块钱一支,这能一样吗?
一支钢笔好几十块钱?我和谷平更是惊讶的直撇嘴。
谷平问,这种钢笔叫什么名字?
售货员说,派克。
我对钢笔不感兴趣,派克不派克的不在意,倒是侄子谷平很上心,嘴里不住地嘟囔,我的娘哎,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贵重的钢笔,那一定非常美观非常好用,我什么时候能有一支派克钢笔呢?谷平的钢笔字写的很好,在班级里常常受到老师夸奖,号召全班同学向他学习。十多年后,谷平到北京读大学,一入学就买了一支派克钢笔,不过那时候已经涨到二百多元一支了。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回过头来还说地图。我衣兜里只有五毛钱,用售货员的话说,连半张地图也买不到,只能买个地图角。
我信以为真,马上就把五毛钱掏出来递给售货员说,我们就买个地图角吧!我寻思,这么大一张地图,买个四分之一的地图角也能看到不少地方呢!等以后有了钱再买整张的地图。
售货员没有接我的钱,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孩子开玩笑哪!哪有你这么买地图的?你买走一个角,剩下的怎么卖呀?再说我也不能给你往开撕呀!
我较真地说,你刚才不是说五毛钱只能买个地图角吗?
售货员说,我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我说,我就是个老实人,你说什么话我都相信。
这一句话顶的售货员无话可说了,他也承认刚才确实说过五毛钱只能买个地图角。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呢?
场面有点僵。谷平在一旁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说,人家售货员说的有道理,别说是这么大一张地图,就是一张年画一张白粉纸,也没有撕开卖的道理。
售货员顺着谷平的话头说,你看这个孩子多懂事!我看你们俩岁数差不多,怎么看问题的方法就不一样呢?
谷平没有回答他为什么不一样,只是问,这张地图为什么这么贵呢?
售货员说,地图的印刷难度比较大,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纸张贵重,据说这种纸叫铜板纸,是从外国进口来的。
听他这样说,我又有点不服气,说,我国的古代四大发明里就有纸,蔡伦造纸嘛!我们是造纸的老祖宗,怎么还要从外国进口?
售货员似乎不愿意和我对话,就说自己也是听别人讲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或许售货员说的是假话,但我们这五毛钱买不成地图却是真的,显然是白跑了一趟。
回到村里后,小伙伴们不灰心不丧气,又开始筹集买地图的钱。我记得在县城新华书店看到的地图有大有小,有的大地图简直可以贴满半堵墙,那看起来多过瘾!地图大,价钱一定更高。大家筹集的钱也只有两块多一点,只够买张中等的地图。
我心里始终惦记着那张大幅的地图,总想着找个机会把它买下来。
快过春节了,有一次,我和爸爸到县城赶年集。雁浦村的风俗习惯,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要贴年画。在年集上,爸爸去购买其他年货去了,给了我一块钱,让我挑自己喜欢的年画买上几张。
我惦记着那张大地图,来到新华书店,没有买年画,而是把那张大地图买了下来,正好三块多钱。
地图是买回来了,贴在谁家的墙上呢?小伙伴们发生了争执。我说地图是自己买的,而且还贴了一块多钱,理所当然应该贴在我们家的墙上。
我的侄子谷平首先表示不同意,他说应该贴在他家的墙上,理由是他家的房子宽敞,墙也宽大。地图贴到墙上是要大家来看的,人很多,屋子小墙也小,不光贴不下地图,也容纳不了多少人观看。
我反驳谷平说,我家的房子确实不及你家的大,墙子也很窄巴。我比划了一下,勉勉强强能贴下这张地图,但你家的炕上常年躺着下肢瘫痪的我的大哥,也就是你的父亲,别人还怎么进你家的门?去的人多了,大家该嫌麻烦了。
我这样一说,谷平才没有话可说了,最后同意把地图贴到我家。我们叔侄俩意见形成了统一,别的小伙伴们也就没有了意见。他们知道,三块多钱的地图,我出了一块多,谷平出了一块多,就和现在的股份有限公司一样,我们俩都是大股东,掌握着话语权。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把地图贴到了墙上。从这一天起,小伙伴们天天到我家看地图。从地图上,我们知道了自己所在的这个冀西山区的小县隶属于保定地区管辖,保定地区又隶属于河北省管辖,而且首都北京离我们这个小山村似乎并不太远,后来有人告诉我是300公里。
从地图上,我们还看到了相邻的山西省、山东省和河南省,包括内蒙古等等。特别是内蒙古,从东到西就像一个大虾米。我数了数,它竟然与八个省、自治区接壤,除了河北省以外,还有宁夏、甘肃、陕西、山西、辽宁、吉林和黑龙江,是个接壤省区最多的区域。
地图上有些标记开始我们看不懂,比如山西省,应该是在河北省的西面,但我们看地图时觉得它在东面。而山东省,应该是在河北省的东面,但在地图上看却是在西边。
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是地图印错了?后来谷平在地图右上角发现了一个小箭头,上面写着个“北”字。小伙伴们研究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这个箭头是什么意思。
一个周日,爸爸从外地回来,我们通过问他,才知道箭头的含义,它表示地图要坐南朝北看才行。这样看,方向就对头了。方向一对头,地图就不会看错了。
还有地图上的铁路,酷似田野里的圪节虫,这个叫法是雁浦村的方言,圪节虫是一种昆虫。一看到这个图案,我们就知道是铁路。
有些城市的名字旁边画个小圆圈,有的圈大有的圈小。起初大家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后来经过长时间琢磨才懂得,圈子大的是大城市,比如直辖市和省会;圈子小的是地级或县级城市。北京市的图案上还有个红五星,不用说,这是首都的标志。
我印象最深的是石家庄、郑州这些城市,铁路在这里竟然是个十字形的,于是就很为火车司机担心:假如张三开着火车由东向西而行,而李四开着火车由南向北而行,两列火车碰了头怎么办?直到长大后坐上了火车才懂得,自己的担心纯粹是杞人忧天,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这就是扳道岔的功能。当然,如果道岔扳错了,这种可能性就很大了。后来看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李玉和说他是个扳道岔的,就觉得这个人真是了不起,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火车才不会相撞。
地图上还标有很多山脉的名称,比如喜马拉雅山脉、太行山脉、横断山脉、昆仑山脉等。这个“脉”字我起先不认识,老念成“永”,后来一位在县城读高中的学生放假回来,听说我们一群小孩子特别喜欢看地图,就对我们产生了兴趣,来到我家看个究竟,听见我把好多字读错了音,就予以纠正。
后来,我们不满足于看中国地图,又从书店买了世界地图。再后来,觉得一张地图篇幅再大,也不能容纳多少东西,就又买了地图册,带塑料皮外包装的,非常漂亮。当时有个时髦的口号是,胸怀中国,放眼世界。当时我就想,别看我们年纪小,但已经真正做到了这一点。我们虽然生活在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山村里,但我们知道中国有几个省份,各省有多少城市,各地有什么特产,而且还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国家,有多少人口,还知道他们的首都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