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治不好的病（1/1）
徐无瑕不知道多少次从这个梦中惊醒，邋遢的男人将一方小枕头塞进她怀里，随后一声不吭把她交与金发碧眼的旅客。
枕头洁白得像那晚的雪，她看不清那外国人的脸，也记不得男人的脸。徐无瑕只记得她在哭，眼泪从布满灰尘的脸颊滑落，留下一道道裂缝似的泪痕，泪水吧嗒吧嗒浸透枕头，浑浊的灰色如同卧在轨道旁的寒冰。
他们是谁？她后来去了哪？每当睁开眼，徐无瑕的脑海里便只剩一片混沌。她努力集中精力去窥探混沌背后的东西，伴随刺痛周围存在过的时光逐渐被剥夺……
“徐先生你醒了，我为您准备好了洗漱用品在左侧床头柜，咖啡和面包右边床头柜上，需要我协助您洗漱吗？”俊美的外国服务生趴在徐无瑕床边殷切询问。
徐无瑕扶着他的肩膀靠上床头，“呵呵呵，劳森，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跟个小伙子一样。”
劳森青涩地笑笑，拿起毛巾沾上些温水替徐无瑕擦脸。
“颖子还没回来吗？这姑娘真叫人不省心呐。”
“先生，小姐今天凌晨就回来了，还带回两位客人，现在正在客厅谈事，我帮您叫他们过来？”
“那就麻烦你了，劳森。”
劳森端起咖啡小心递给徐无瑕，又鞠躬行礼，转身离开。
刚迈出房门，却见劳森紧贴墙壁不停喘息，橙黄灯光下，他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水嫩的脸逐渐被沟壑占据，浑黄融入眼白，血丝连上瞳孔，紧致的肌肤开始松弛下垂，脊背弯曲，身形越发佝偻，仿佛一瞬间老去三十余岁。
他扶着栏杆一步一颤走到楼梯中层，扯着嗓子召唤楼下三人，声音像是生锈几十年的破锣。
徐瑶颖快步上楼扶住劳森，“格里芬先生，您先去歇息，妈妈那边我照顾就行。”
萧遥点头附和，一旁苏柔则拍拍胸口，一副有我在保准没问题的架势。
“呵呵呵，你们三个谁靠近先生……”劳森脱开徐瑶颖的搀扶，“没事的，我这把老骨头还中用！”
说罢，劳森领头上楼，徐瑶颖三人面面相觑也只得从了这固执的老头。
四人在房门口探头观望，徐无瑕没什么特别的动作，仅仅是一口一口啜吸杯子里的咖啡。
“她现在具体什么情况？”萧遥问。
劳森回道：“先生有间歇性阿尔兹海默症，每次发病后都存在一定记忆缺失。”
苏柔挠挠下巴“嗯”一声，目光在徐瑶颖与劳森间转动。
徐瑶颖叹口气，摆摆手示意劳森说实话。
“好的小姐，二位贵客，本人刚才的话属实，只是先生还有个怪症，会不定期的让周围事物变新。”
“变新具体指？”
“让事物的时间倒退，请你们看先生手里的咖啡。”
顺劳森手指方向，萧遥发觉刚才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此刻竟变成半杯咖啡豆，更让人惊讶的是徐无瑕竟不觉得诧异而是自然地嚼起来。
劳森笑道：“先生总是喝到一半就把咖啡变成咖啡豆，久了我就说是我故意只磨一半，这样咖啡韵味更足些，先生也相信我，时间一长也就养成了干嚼咖啡豆的习惯。”
“倒退时间！”
萧遥只觉耳边传来一声惊叫，再转头身边却少了个娇小的人──苏柔跑了！
徐瑶颖忙伸手去抓苏柔的裙子，无奈胳膊短了几寸，苏柔已经踏进房门。
“具体会倒退多久，如果年龄不够会怎么样！”
“客人，这点我不清楚，也许……也许会消失……”
劳森低头不停吞咽口水，徐瑶颖紧张地攥着衣角，萧遥望着踏入房间的背影眼眶似乎要渗出血来。
突然房间里传出相机拍照似的咔嚓声，苏柔在三人眨眼之间变成一个约莫十多岁的少女，不过她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众目睽睽下双颊火红地挪到房间角落面壁坐下。
“萧遥！大姐姐！老头！你们看不见我吗？我在这儿！”
房间中央一个成年的苏柔急得又叫又跳，地板快蹦穿了也不见房间外三人有什么反应，更让她着急的是徐无瑕似乎也看不见她，还在静心嚼咖啡豆。
门外，劳森松了口气道：“还好客人没有大碍，您等我去拉她出来。”
说罢，劳森颤颤巍巍地走进房间，每一抬腿他的步伐都因时光倒流而变得沉稳坚定，行至成年苏柔面前时，他已经完全变回那个年轻俊美的小伙子。
成年苏柔看到了救星激动得拥抱过去。
“哎？为什么……”
苏柔轻巧地从劳森身体里穿过去，没了阻力，她重重摔在地上，脸贴地板滑行近半米，鼻血缓缓流出，疼得她嗷嗷大叫。
角落，劳森微笑着伸出手，“客人，我们先出去好吗？”
少女缓缓转头，容貌与苏柔确有几分相似，“去哪？我还活着吗……”
“去楼下大堂坐坐吧，我会为您准备好吃的点心，如果能吃东西的话，您自然是活着的。”劳森牵起少女的前两个指节耐心解释。
“好……”
少女默默跟在劳森身边，脚步轻得似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另一边成年苏柔则急得跳脚，她有帅哥陪着吃东西，那我呢？
目睹少女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成年苏柔发觉身体忽然轻飘飘的，接着一股几乎能将她身体扯碎的怪力将苏柔往少女身上扔去，再反应过来，她已经跪在房门口，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被人从海底捞上来。
“奇怪，我没发动能力，怎么会有撕裂感？”苏柔捂着胸口，汗液似决堤洪水倾泻而下。
“你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姑娘你还好吗？”
“小柔你要不要紧，要不先去楼下休息会儿？”
三人围绕在苏柔耳边问东问西，本该是暖心的话语，此刻却叫苏柔无比浮躁，积压的情绪不受控制地爆发。
“够了，都闭嘴！”苏柔猛地起身扶墙往楼下去，“萧遥，这事儿我管不了了，你自己解决吧……”
直到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萧遥都有些发愣。昨天主卧里，即使徐瑶颖一五一十交待了入侵理由并且声泪俱下的求助，萧遥都未曾有一点想要帮忙的想法，他是个外科医生又不是法师，这种病怎么能治得好，要不是苏柔死缠烂打替徐瑶颖求情，他今天甚至不会站在这间房门口。
可这混蛋现在居然撂挑子不干了，让自己落得骑虎难下，萧遥气不打一处来，甩下一句“等我回来”后就飞奔下楼，终于在苏柔出大门把她按在了门口的石柱子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要帮忙的是你，食言的也是你，你不能这么任性，我们既然答应了别人就应该负起责任！”萧遥斥责。
苏柔紧咬嘴唇，死死盯着萧遥的眼睛。
几秒过后只听楼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那架势比孟姜女哭长城还壮烈，整座房子都摇摇欲坠。
“人家就是帮不了嘛，人家就是个小女生，干嘛为难人家，呜呜呜……”
苏柔一边哭一边挣扎，飞出的泪花溅在萧遥脸上吓得他连连后退。手腕没了束缚，苏柔直接顺柱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越发大声，不时还用手捶两下地面，看样子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遥这下慌了神，这姑娘怎么还耍上赖了，他一个打了二十几年光棍的人哪知道怎么哄女孩子，连声安慰道：“咱不干了，不干了行不，不哭不哭……”
“不干了你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那我只能睡桥洞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不赶你，不赶你，以后你就在我家住，怎么样我都不会把你赶出去的，别哭了好不好？”
“真的？”
“真的真的，钥匙给你！”
拿过钥匙哭声戛然而止，苏柔爬起来拍拍灰，露出一副诡计得逞的表情，“好了，现在我们继续解决问题，这可是诊所第一单必须好好表现！”
萧遥哈哈鼓掌附和，内心早不知道杀这个臭婆娘几千回了，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骗他的家门钥匙，哭成那样也真是煞费苦心。
“你进去吧，苏柔应该已经和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别错过最后讨论。”苏柔转着钥匙圈转身往车那走，“我先回去睡觉了，昨天一晚上没睡困得不行。”
萧遥这次没犹豫，追到车边问：“苏柔？你不是苏柔吗？还有第二个苏柔？”
车窗缓缓摇下，苏柔奸笑道：“还没给你介绍我的能力呢，你暂且就理解为分身吧！”
苏柔看着后视镜里疑惑不解的萧遥，右脚逐渐下压提高车速。汽车拐过墙角的瞬间，她紧急踩下刹车一个漂移靠在路边，此时苏柔的衣服已经被汗液浸透。打从房间出来，苏柔就带着难以忍受的撕裂感，刚才在楼下大哭虽然一定程度缓解了疼痛，但耐不住事情需要，两次使用能力带来的负荷远比她想象得更加恐怖。
汽车熄火那一刹，苏柔两眼一黑倒在驾驶位失去知觉。
几百米外，萧遥挠挠头走进别墅，徐瑶颖和劳森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当然还有那个熟悉的人——苏柔。
萧遥快步落座苏柔身边，毕竟有另一个苏柔提前打过招呼，不必讶异。
身边苏柔似乎也得了消息，一手揽住萧遥肩头，一手向沙发对面的二人乱指，“哇，你知道楼上那老太太怎么病的吗，太离谱了，他们说是丢了一个枕头，就一个枕头而已，至于嘛，人心也太脆弱了，我家里人全没了我也没得病啊！”
萧遥听完后冲对面两人微笑一下，随即揪住苏柔的耳朵给她拽到门口，小声问：“他们家老太太会不会跟我们一样得的是心病，是不是只要找到枕头就能治好？”
“说得不错，我这不是渲染一下为难的气氛，事后好多拿钱嘛。”苏柔反手揪萧遥的耳朵往下拉，“那枕头是老太太的爸爸给她的，好像是她爸爸把她卖了前最后给的礼物。”
“卖了？”
“对啊，她小时候家里穷，她爸养不起她，就把她卖给了路过的一个外国人，结果你猜怎么着，外国人叫格林，后来成了现在国外最大电力公司的老总，真是撞上大运了。”
说罢，苏柔一挑眉，“这也是我们的大运啊，这单活儿干完不得挣个万八千的，回头诊所就不用宗贤哥出钱了，少欠个人情总是好的。”
萧遥眼睛一亮，没想到苏柔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还对诊所的事务挺上心。
两人一拍即合，兴致勃勃地冲回屋子里。
得知苏柔和萧遥愿意帮忙，劳森喜笑颜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摆到二人面前，上边密密麻麻全是字。
“这是？”萧遥问。
徐瑶颖答道：“自从妈妈开始出现痴呆症状，劳森就一直记录着妈妈的每天的行程，以防妈妈走丢，这种习惯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
说罢，劳森配合地从抽屉里又拿出一沓纸。
“既然已经出现症状，为什么不把她养在家里，放任出去不是更加容易走丢？”
“妈妈退休前是公司的总裁，我想您应该知道女强人的作风，妈妈不喜欢待在家里，也不喜欢有人在她出去时监管她，即使是我也不例外。”
苏柔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总裁！她继承了公司！格林家没有继子吗？”
萧遥抱歉地笑了两声，转头狠狠瞪了苏柔一眼。苏柔瞬间蔫下来，背靠沙发吹起口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也许是真有什么隐情，徐瑶颖选择性地忽视了苏柔的问题，继续道：“妈妈最后去的地方是幸福公园，据行人说他们看见了妈妈拿着枕头在公园游荡，但晚上只有妈妈被劳森找到，枕头却没回得来，你们可以先去那边找找线索。”
“你们的人侦查技术那么好，都在我家装上监控了，会连一个公园都搜不出来吗？”
“是的，我们的人搜查了公园每个角落但是都没有收获，昨天晚上我也向您交代过，入侵和装监控仅仅只是为了找枕头，只是您不相信罢了。”徐瑶颖推了下眼镜，“实不相瞒，除了您家，周围所有的住户家里都有我们的监控，我们会全力配合你们工作。”
萧遥手指交叉道：“那么开始工作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你昨晚没回答的，为什么找我们？”
此话一出，徐瑶颖语塞了，自己并不了解他们，在求情前甚至不知道萧遥是个医生，可就是没来由的想要找他们帮忙，或许真的是因为她在那个陌生的房子里久旱逢甘霖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吧……
“这有什么难回答的，当然是因为我长得漂亮，一看就是有能力给你解决问题的人！”苏柔拍拍胸口，“放心吧，这次你走大运了！”
说罢，苏柔抓着萧遥的衣领扬长而去。
拐过路口，萧遥忽然附到苏柔耳边问：“你好像知道她为什么找我们，而且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们能解决问题？”
苏柔坏笑着指向路边停着的车道：“她找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别担心，这条路姐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