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氮肥厂(1/1)
苏飞载着几个人先去牛长河家中接他,然后再一起去赵子刚家。
李磊想起先要安排周乐乐晚饭,苏飞一拍胸口说:“叫我妈送饭不就行了嘛。”
然后苏飞打电话跟母亲说了一下,唐香云只说道:“那你们去嘛,耍得开心点啊,路上注意安全,还是要少喝点酒啊。等傍晚的时候我会送饭给小周,你叫李磊尽管放心就是的了。”
胡熙羽在途中突然提了一句:“我们几个到时候都喝醉了,这车哪么开回来啊?”
苏飞回道:“到时候再说嘛,不要在乎这些细节,先搞起去!”
胡熙羽也就默认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开始跟大家谈些别的事情了。
牛长河家住在团结路边上的一个新建小区里。
团结路是应阳县城内一条崭新的大路,从火车站边上那个十字路口开始,沿着紫水河穿过城南区域,直到紫溪大桥下。
这条路的规划和建设,让应阳县中心城区有了第二条横贯东西两端的大路,大大缓解了火车站到市中心的交通压力。
同时,团结路两旁的旧城区改造和新住宅区建设,也扩容了城区的面积和人口,成为了应阳县经济发展的一个新增点。
然后城北边也有好几条横贯东西的道路在规划和建设当中,整体城镇化规模在飞速扩大。
虽然胡熙羽是土生土长的的应阳人,但这些年常年在外,很少回应阳县城,所以车开到团结路一带的时候,他显得非常新奇又迷茫,仿佛到了另一个城市了。
因为用他的话来说,现在的应阳县城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县城了,多了许多马路和房子,也多了许多来自各个地方的新面孔。
接到牛长河之后,大家看到他的脖子和左手腕之间吊着腕带,左边肩膀几乎全被石膏和绷带缠住,一副沉稳的面孔又略显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众人忍俊不禁。
但苏飞突然感觉心头一紧,摸了摸右手的旧伤处,一阵虚无缥缈的剧烈疼痛突然袭扰而来,刺入骨髓,通过神经系统萦绕全身,像夏日耳边的蚊子嗡鸣一样总是驱赶不了。
加上牛长河,这样就有六个人了。于是换体型最丰硕的李磊开车,让带伤的牛长河坐副驾驶,苏飞和另三人挤后面。
牛长河掐指一算,说今日宜微醺,引得大家一阵哄笑。好在他的锁骨只是比较轻微的骨裂,保守治疗就好,免了开刀打钢钉之苦。
赵子刚家在县城西郊的芙塘村里,距离县城大概七八里路。在稍大一点的城市里,这段距离就是一条稍长一点的路,但在小县城,这段距离就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出发前,牛长河在家中冰箱里拿了一只切好的鸡,然后一行人顺路在应阳大市场再买了一只鸭、卤菜和西瓜。
胡熙羽则单独到烟酒行里买了一提养生酒作礼物。苏飞心中想,家里做生意的人就是规矩讲得多,去做客都不能空手,活得也真辛苦。
应阳县城往西边走十来公里,就是紫水镇,因在紫溪河畔而得名,靠近湘桂两省边界,过去没多远就是广西省了,紫溪河从那里一路流到县城。
九十年代末,《还珠格格》火爆大江南北,惹得万人空巷竞相观看。然后应阳人才发现,《还珠格格》的作者琼瑶,曾在1944年从衡阳“走日本”逃难去四川的时候经过应阳县。那时候应阳县城还设在紫水镇上,当时他们一家到仁寿镇的时候,琼瑶的两个弟弟突然“失踪”了,其父母带着年幼的琼瑶往前走到紫水镇寻子未果,一时万念俱灰,剩下的一家三口走到紫水河中央差点就想一了百了。
当然,最后琼瑶一家人活了下去,两个弟弟后来也找到了,然后过了五十多年后才有了《还珠格格》。一时间,这段过往,也成了这座小城人们在讨论小燕子之外的额外谈资。
李磊开着车往紫水镇方向而去,不多时就到了氮肥厂,破烂的大铁门里面空无一人,各种设备锈迹斑斑毫无生气,蓬勃生长的野草和阔叶灌木生长在灰暗色的围墙周身,似乎在做最后的装饰。
据说,县里面的氮肥厂因跨不过生产技术落后这道坎,在前些年倒闭了。那几年,许多县里面的国有和集体企业都如此被市场淘汰而消失了。
那些破产的的企业,被社会打上了老旧的标签,而被迫买断失业的工人群体,则成了地方政府麻烦的代名词。
过了氮肥厂就是农村区域了,因此氮肥厂也就成了县城西部城乡的分界点,哪怕凉透了,依然发挥着地理标志的作用。
只有王小桁歪着头,透过车窗一直盯着氮肥厂,似乎要从那一闪而过的萧条景象里寻找什么答案,嘴中传出一阵不易被人察觉的“啧啧”声,仿佛无名艺术家欣赏蒙尘的艺术品一般笃定。
苏飞关注到这一点,突然想起王小桁似乎是化学专业的。他再回忆起中学一次化学实验课,需要调制不同浓度的某种溶液,自己是急得抓耳挠腮算不出加水量。恰好王小桁坐在旁边,很快把答案口算了出来,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帮苏飞把溶液配好了,这让他印象深刻。
“你现在还搞到化学的?”苏飞问王小桁。
“是精细化工行业,在江苏那边一个厂子里面。”王小桁回答道。
“那反正是高科技咯?”苏飞接着问。
“也算不上什么高科技,都是很多年前成熟的老工艺了,差不多就是跟煮菜一样,各种原料加好多好多,什么时候加,都是按配方操作的,然后放到锅子里面边搅拌边反应。”王小桁平静地说道。
“说起来这么简单,那为什么我们这里没得类似的企业?”胡熙羽又问。
“主要是成本的问题。”原本沉默的王小桁突然变得健谈起来:“因为都是非常成熟的工艺,因此大规模生产对成本控制那是锱铢必较的。在江苏那边,无论是原材料进货,还是生产设备采购,以及产品销售,基本上都可以在周边完成,然后加上地方上也非常支持民营企业发展,营商环境非常好,所以各种做生意的人满的,从村里面到镇里面,都是各种小企业。”
“不像我们这边,想办个厂子,先别说技术问题,就是原材料和仪器设备都要老远运进来,然后卖产品出去又要走好远,一来一回运费都到好多了,因此如果产品没有特别的优势,必然要被成本拖垮。然后各种部门看到厂子就跟一群狼看到肥肉一样,不是想到去帮忙,而是总想去占点好处,这样厂子怎么发展得起来的?”
“我们湖南这边,因为株洲是个老工业基地,所以有一个化工产业集群,同时也激活了长株潭区域的一些化工企业。其它的,主要是岳阳那边长江沿岸的石油冶炼产业,要么就是各个水电站旁边的电解化工,总之就是要尽量压缩成本。我现在那个化工厂,老板对成本控制得好死,能抠就抠,能不花钱就不花钱。”
“我记得前几年,金属锰行情特别好,都是四处在抢矿,甚至看到黑色的石头都直接拖走。恰好永州这边锰矿很多,所以那几年永州的电解锰产业特别红火,外地人看到我们永州的湘M开头的车牌,都说是发‘锰’财的。”
“其实电解锰原理非常简单,基本上就是用硫酸把锰矿溶解,然后电解提炼就行了。但永州本地没有硫酸厂,冶矿用的硫酸基本上都是从株洲拖过来的,消耗量非常大。所以我一个亲戚那时候想办一个硫酸厂,可以比从株洲拉硫酸过来便宜得几十块钱一吨,市场前景很好。但没几年锰行业下去了,就没后来了。”
“除非将来发展技术含量非常高的产业,对运费那些基本成本不那么敏感,才有可能选择在内地开厂。但那些厂子都是一些香馍馍,肯定又倾向于扶持力度更大、营商环境更好的地方,因此总是很矛盾。为此,注定大多数内陆地区,只能发展一些从发达地区转移到内地的落后产业。”
……
“但是你们别看我们县的氮肥厂,因为工艺蛮落后倒闭了,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高科技行业。因为生产氮肥需要在高温高压的情况下进行,所以对反应釜的材料要求非常严格,生产规模越大,对材料要求越严苛。因此世界上很多国家根本造不出氮肥,只能进口,而用不用化肥,粮食产量截然不同。所以上世纪70年代,全国造了一千多个小化肥厂,基本上一个县一个,解决了很大的农业生产问题。你看这一套设备,现在在国内只能当废铁,在有些国家是能救命的。”
苏飞第一次听王小桁滔滔不绝地说这么多话,虽然没大听懂说什么,但觉得非常厉害。胡熙羽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谈话间,就到了芙塘村了。从大路边上一条狭窄的林荫小径转了进去,旋即进入一片农家小院的聚集区,赵子刚家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