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莫忘（1/1）
梦里有人影交织,有人声回响。
愤恨的怒斥、痛苦的埋怨,太多太多了,让她几乎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是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帮你梳头,我妹妹就不会死!我恨你!恨不得你死!你这个妖物!
那是珠儿的声音，梳头?宝儿,那个被符符胤砍去双手的婢女是叫宝儿吧?珠儿是她姐姐?怪怪不得她要恨她。
你!老夫与你无仇无怨,你却叫王爷杀我、杀我家人!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子,我诅诅咒你下地狱!啊!·………这个人又是谁?…………是丁丁尚书?
对了,是他。那天嵬王府宴席上见过的的,他好像曾劝说符胤把她献给符锐?他死了??全家都死了?
是……符胤杀的吗?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世界上上最该死的人就是你和他!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啊?你们为什么还不死?!我是怎么对他的?他是怎么对我和我爹的?就是因为你!你给我去死! 你这个妖怪跟他一起去去死!啊啊啊啊……
这次换成了方栩秀。宫人们说原来来从帝翎国回来以后符胤就给宰相安了个贪官污吏的罪名把他问斩了。
可是不对,为什么他们的脸孔会相继出出现在她梦中,而且还那么奇怪,为什么他们的脸都流润着鲜血?方栩秀和珠儿不是都还活活着吗?
血……好多血……他们全身都湿淋淋的，朝她越靠越近，伸出那双看得见白骨的手抓向她﹣他们是真的死了，他们在她梦里向她索命……"呀！"鹿铃惊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刚才梦中的情景吓出了一身汗。
不对，不对呀，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她在黑暗中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突然有液体滴落在她手心上。
一滴，两滴……滴落的速度极为缓慢，她先是嗅到了血的味道，还有某些东西腐烂的味道，非常熟悉的气息，她顿时整个人都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
有人，有人站在床边看着她。她蓦地抬头，立即对上了那双幽深黑瞳，忍不住惊叫出声来："符胤！"站在床边的人，是她朝思暮想的符胤。
"你还记得我吗？我以为你在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面前早就把我忘了。"他的嗓音很冷，还附上几声嗤笑，在黑暗中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却透着凶狠的亮光。
灯突然亮了起来，照亮了房内的一切，也照亮了相视的两张脸。
符胤！真的是符胤没有错！"符胤，别点灯，会被人发现的，你……怎么了？"他浑身都是血，眼中有很深的戾气，宛如从地府出来的恶鬼。
"被人发现？怕被符锐发现吗？"他虽然在笑，那笑容却没有半点温度。
鹿铃有些微怔："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的五万大军因为你送来的军粮肠穿肚烂而死，你居然能这样装作不明白？!"
他突然抓住她的双肩，猛烈地摇晃起来，带着些许微暖的血液更是随着他剧烈的动作而滴落在她身上。
"你了不起！了不起啊！我还以为要在符锐的寝殿里才能有幸见到你呢！符锐没有宠幸你吗？"
清脆的响声在屋里响起，她忍不住打了他一记耳光："你、你……你住口！我、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你怎么可以……"真的很久了，可他一出现在她面前居然就跟她说这么过分又这么奇怪的话……"这双眼睛！就是因为你的这双眼睛！我居然会傻傻的相信你的这双眼睛！"沾满鲜血的大掌用力地抓住她方才打他的手，仿佛要把那纤细的手腕捏碎。
他一字一字咬牙说道："我的鹿铃不会打我，我的鹿铃不会伤害我，可你是吗？你是吗？!'
"我……是……"她是啊！可他到底怎么了？黑色的眸蓦地瞠得好大，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又可笑的东西："你是？"符胤笑出声来，随即笑容以最快的速度从唇角消失，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向她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他要一个答案，在这具身躯不能再承受任何之前，他需要她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尖锐的字句，冰冷的话语，拼凑成她懂得却听不明白的言语从他口中逸了出来，像利刃一样狠狠地穿刺过她娇弱瘦小的身子。
可是不明白啊，她还是不明白啊！
"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真的没有！只
是他不相信她，她从他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眸里读到了深深的讽刺与杀气。符胤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有？那么这是什么？"他掀起衣袖，
让她看清楚里头血肉模糊的惨况，透过那双几乎被恨意所蒙蔽的双眼看见了她惊愕的反应，似乎极为满意地冷嗤一声："一名白衣美貌姑娘拿着我的令牌调动我的三千兵马给我们送来了数目可观的军粮，又把我之前交给你的山川图送去给玄刃国的敌军将帅。我的五万大军因你送来的军粮中毒而死，我们输得一败涂地。有我令牌和山川图的白衣美貌姑娘，除了你还能有谁？你告诉我除了你还能有谁？！”
符胤所吃的食物全部都要验毒，只除了她，只除了鹿铃端来的、鹿铃送来的，他全部都不疑有他。
结果他败了，败在她手上，败在她那双单纯又无害的眼睛里，败在她高明深沉的心机之下！他以为她是不一样的，的确是不一样没错，但她比任何人都更让他感到发指！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有水光浮了上来，盈满眼眶，随着他的摇晃，掉落了。
令牌和卷轴她都有好好藏妥的，她这些日子以来都被囚禁在这里，她没有去过萝关，没有遣兵为他送过军粮，真的没有啊！
空气中传来他鲜血的味道，刺痛着她的眼，传来血肉腐烂的味道，刺痛着她的心。
她要救符胤，她现在只想救符胤，她知道有一个地方能救他！她想要用妖力替他暂时止住毒性的蔓延，却被他一手挥开。
"不是你？身为妖兽，身为蛊雕，只要显现原形想要飞出这一片宫墙并不困难吧？方栩秀在临死前都直嚷着是你，是你背叛了我，借以得到符锐的信任，借以得到你在宫中的一切！"他森冷的眸扫向她。
愤恨与濒死已经蒙蔽了他的理智，阻止他判断一切的能力。
他的手突然掐在她脖子上，贴在她耳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对她说道："我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我拖着这具马上也要腐坏死掉的身躯回来，拖着后头一大堆要带我去阴间的恶鬼回来，为的就是要杀了你、杀了符锐，让你们一起陪我下地狱！"
他本来就该死了，本来就该陪着那些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属下死了。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忍着肉体的疼痛，一路从萝关赶回来，他不道途中到底累垮了多少匹马，他只知道要在这具躯体彻底被剧毒腐蚀掉之前赶回来找他们报仇，个一个全部杀掉他们！
现在还差两个，只剩下两个而已，就是她和符悦！
"咳……咳咳，符胤……符胤……"她慌了，乱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听她解释，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他她没有背叛他。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符胤，几乎绝望的符胤，几乎癫狂的符胤。他掌上传来的诡异灼热，令她异常的难受。
"我知道这样是杀不了你的。不过你放心，我请人在我掌心画了符咒，我绝对可以杀得了你。"他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发，像以前那样，动作很轻柔，他黑色的瞳眸却充满暴戾。
"我可是爱惨你了。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是人是妖还是鬼，你都是我最心爱的鹿铃。我怎么放心留下你一个人？我要带着你一起下地狱！就算你是鬼我也也要你只当我符胤一个人的鬼！"
符胤……要死了吗？她好像看到了围绕在他身边提着锁链不停打转的小鬼们。对哦……不如就这样随他一起死了吧，起码到了地府说不定他还会比现在要愿意听她解释。不对，等等，那是……小鹿一样的眼睛蓦地瞪大，嘴里吐出微弱的呼唤，不是求饶，而是提醒，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符胤……后……"你的背后
闪着寒光的长剑从他背后贯穿至胸前，对方力道拿捏得很好，没有伤及她分毫，只是她却看到剑尖从他胸前穿透出来。
符胤低头看着那把贯穿至他胸前的长剑，一时间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有那么片刻的呆滞，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因此而松开。"嗖"的一声，长剑无情地从他背后被抽了回去，他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那突如而来的疼痛，全身剧烈一颤，而后无力地倒在她身上。
“符胤！”
顾不得脖子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地惊呼一声，一边抱住他的身子，一边替他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望向来人："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过了，你和他的情感不如你所说的那么坚定。
看，他这不是回来杀你了吗？"来人是符说，他手中长剑剑尖指地，那剑上还有符胤的血不亭滴落。
"是你，是你拿走了令牌和山川图……是你……我明明藏好的，明明藏好了的……"她的眸狠狠一眨，眨掉眼眶里累积的泪水，想用那双几乎不曾被仇恨遮掩的清澈眼眸狠狠瞪向对方。
符锐冷冷一笑，看的不是鹿铃，却是用尽全力在鹿铃怀中转过头来看他的符胤："符胤，你还真是有够难看的，不过你也确实有点本事，没想到中了那种毒你还能一路挺着从萝关回到皇城来，真是我最耐用的狗啊。”
符锐，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卑劣，卑劣得让我讨厌……"他无力地靠在鹿铃身上，脸上没有表露出半点疼痛的神色，却大口地喘息，这样一个举动只有被他倚靠着的鹿铃才能感觉到。
她有没有背叛他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他习惯藏东西的地方，而那个人，除了心芽以外，便是他那一干曾经最相亲相爱的兄弟。
"做人有时候要先下手为强才能保住自己的一切。如果像当年的五哥那样，我岂不是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我已经帮你坐上那个帝位了，我已经帮你保住你的江山了，这样的付出还不够吗？为什么你还要置我于死地，为什么你还要剥夺我最后的一切？!"
"哈哈哈，符胤，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只要你不对别人出手别人就不会加害于你吗？你什么都好，什么都想得周全，就是这一点，你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
符锐冷哼着，抖了抖手中长剑，挥落一地鲜红。
"与其每日提心吊胆养虎为患，还不如借这次除去你也正好与玄刃国结盟。献上一个不止南华国痛恨，就连玄刃国也痛恨的符胤人头，如此应该比送任何一位公主去和亲都来得更有价值、更有效率吧？"
"符锐！"符胤怒吼一声，却喷出一口鲜血。
"你的一切我要了，你的鹿铃我也会替你接收，你安心去地狱做你真正的嗜血恶鬼吧！"他的剑再次朝符胤直刺而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床上的符胤和鹿铃都已不见踪影。
鹿铃抱着符胤闪到窗边，却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起那具没有半点力气的身躯的重量，她抱着他一起跌坐在地。"符胤，符胤，我带你走，我知道哪里可以救你……你不要说话了，不要再气我了，我救你，你先让我救你，好不好，好不好？"
"不……"他的回应几乎击碎了她的心，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她不知道根本要做出什么反应。
"你一个人走，变成蛊雕，从这里飞出去。"
她的所有表情僵在脸上，她的眸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你说什么……"他说了什么？她宁愿自己没有听到过！
"走。"他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从袖中取出匕首，狠狠地在自己手上割出一道伤口。鲜血直流，他把血全部洒落在她脸上、她的眼里。
"给我变成蛊雕走得远远的，给我回去过你原本的生活！"
"啊啊啊啊！"她捂着眼脸滚落在地，那血的气味不停钻进她的身体里，提醒着她自己永远都不是人类的事实，唤醒她体内嗜血的妖性。
她不要变成那个模样！她不要！而且还是在符胤面前，她不要！
可是，来不及了。
她清楚的知道那是符胤的血，她清楚地看见匍匐在地的符胤，他还在看着她，目光还是那么的温柔、还是那么的深情，可她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变化成蛊雕的鸟兽形态、看到自己丑陋的原型！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拍打着翅膀，缓缓升起，身躯撞破了金黄色的琉璃瓦,翅膀所带出的狂风几几乎想要卷走一切。
她看见符锐吓得跌倒在地,狼狈地抱住柱子的模样,她看见听见动静而赶来的侍卫朝她射出出一支又一支的羽箭,可是她感觉不到疼,因为那些些羽箭都在还没有接近她的时候就全被翅膀用力地地挥开,完全伤不到她分毫。
地面上符胤突然狂笑起来,那笑声,仿佛是他要用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符锐!你看到了吗?你什么都可以抢走,但是鹿铃是我的,你抢不走,也抢不起!我爱她,就算她没有了人类的形态我我也同样爱着她!”
他转向她,不管她是否还听得懂他所说的话,对她吼道:“滚回去!滚回去你的世界!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不要记住我,不不要记住符胤,也不要记住你曾经是鹿铃!”
如果他最终都不能得到的,那他宁愿放她走,让她回到她原原本的世界、还给她那不曾因他的出现而起任何波澜澜的生活。
不是鹿铃……她是蛊雕。
蛊雕没有人性,蛊雕不是他的鹿铃,只是蛊雕,食人的妖兽,非人的妖。
有液体从那双殷红的眸子里流了出来,她感觉得到,却知道那种情感是什么。
悲伤……她心里浮现短短的两个字,有人,曾教过她,可是,是谁?
记不清了,记不起了，对,悲伤,太悲伤了,她要飞离这一片混乱。
她是蛊雕,她是妖兽,她有翅膀,她可以自己离开这片她不喜欢的吵闹与混乱。
然后她拍动翅膀,离开了。
但临走前,那个她快要看不见的模糊身影,那张看不清的模糊容颜,他所说的话却无比清晰地穿透阵阵狂风,穿透混乱嘈杂的阵阵人声呐喊,传入她的心里。
“铃儿,来生,我定不负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