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归来（1/1）

流云在银炭里面加了秋日里晒干了并切成细丝的橘皮，比之一般的香料更加清新自然，陆常安闻着橘香抱着软枕，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乌黑柔软的发丝如丝绸般顺滑，顺着床沿低低垂下来，回过身的荷珠赶紧将她扶正，小心地给她盖上被子，掖好了被角便退了出去。

陆常安这一觉睡得极沉，天擦黑时才悠悠醒了过来，外面又下起了雪，落在后院竹叶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屋内燃着的即便是极好的银碳火偶尔也会爆出些许声响。陆常安躺在温暖的被窝，眯着眼看被窗户缝隙透进来的细风吹得摇曳的烛火，揉了揉睡得有些发昏的脑袋，懒懒地不想动弹，计划不用晚饭了继续睡觉。

可屋外突然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听起来起码有三人正一起往她门前来，陆常安没由来一阵心慌，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荷珠就小心推开了门，应该是要看看她醒了没有。

陆常安透过门缝一眼就看到了衣着单薄满脸泪痕的太子妃身边的丫鬟，是上次去东宫时为她和禾灵带路的那位，听禾灵说是阿月一手带出来的，也是太子妃的心腹。这样的心腹这般狼狈地深夜拜访，莫不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情，陆常安顾不得发胀的脑袋，赤着脚下了床。

“太子妃可是出了事？”

“少夫人，求您快想想办法，太子妃早产了！”小丫鬟一见到陆常安便顾不得礼数，一把挣开流彩的搀扶，扑到陆常安脚边哭求。“

“荷珠，你快去拿一件披风来。”

“你莫要再哭了，好好说，太子妃还有月余才到产期，今日怎么突然早产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太子殿下在京都找了最好的稳婆在东宫候着，你慌什么，若有事为何不去宫里找太医，怎么倒来了我这里。”

太子必定是随陛下去了冬猎不在东宫，但陆常安相信即便是东宫无主君，太子妃身边的丫鬟也不至于求到她跟前来，定是出了她们实在难以把控的事。

小丫头极力忍住抽噎道：”太子妃情况凶险，稳婆只会接生，应付不了这些。我们差了人去宫里请太医，可是宫里的郁妃和六皇子妃有了身孕，她们又偏偏都跟着一起去了冬猎，袁统领便将宫里负责女子身孕的太医都带了去，说是天寒地冻地怕她们受不住。”

荷珠将刚拿来的披风披到她身上着急到：“除了太医，难道京都没有好的大夫了吗！”

陆常安自顾去屏风后面飞快地换衣衫：“这几日，业城发雪灾，京都有名有姓的大夫都去那边了。”

“正是如此，堂堂太子妃生产，在这偌大的京都居然找不出一个好的大夫！”小丫头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陆常安给自己系上厚厚的披风，一把拉起她，冲几人吩咐道：“流彩，你去吩咐管家套两辆马车，流云你去给我拿一张空的拜帖来，荷珠你去请禾灵来，快！”

陆常安心里也急，但是她看着眼前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知道自己现在是唯一的指望。

接过流云拿来的拜帖，陆常安坚定地写下了李奉敏三个字。李家是太医院之首，医术高超如神，但李家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后辈不是太医院任职的三位年轻子弟，而是李奉敏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儿。

李家重男轻女，从不肯好好教授她医术，直到发现她实在是天赋过人才不情不愿随意教了一些皮毛，饶是这样，她的医术在整个京都都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存在，只不过无人知晓罢了。

“流云，你拿上这封拜帖去和荷珠与禾灵汇合，我来不及亲自叮嘱她了。让她务必拿着拜帖亲自去李家请人，诚恳恭敬些，说是我求她一定帮我这一回。”

李奉敏绝顶的天赋给她带来的不是李家的重视而是同辈子弟得嫉妒，她再是厉害也不过是女子之身，入不得太医院，李家也不可能放她出府行医，因此她的一身医术对她自己对李家来说都是不中用的。

李奉敏为了日子好过一些，干脆藏起锋芒，十岁之后便装作医术上毫无长进，虽说平时里受尽嘲讽，但总归没有人再来刻意损毁她的药箱，用水浇湿她的药材。

陆常安、李奉敏两个不受家里待见的人，偶然间见过几面，却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虽说见面次数不多，可却是彼此的知音。陆常安若不是情非得已，实在也不愿意打扰她，但今日也不得不去求她帮忙了。

流云也不多问，拿了拜帖转身便冲进雪中。

“走，我们先一步去东宫。”

小丫鬟叫绿柚，此刻眼泪都流干了，瑟缩地缩在马车一角，荷珠不断帮她搓着冻到发僵的手指。

陆常安心急如焚，却不敢轻易表露，要是她都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底下的人还不知道慌乱成什么样子。

陈府和李府离得也不远，陈禾灵已经到了李府，管家向旁边的小厮递了拜帖，不一会儿李府家的三郎就迎了出来，毕竟陈家现在是得罪不起的。

“陈三小姐，陈府可是谁身子不适了，容我吩咐府里套上马车便跟你过去。”李三郎在李家一辈里医术最差，东宫就是随便抓个江湖郎中也不敢用他。

陈禾灵尽量压下暴躁：“三公子，我要见李奉敏李小姐，你要是方便的话，尽快请她出来吧，我实在是着急得很。”

李三郎神色难辨，他医术不好，心思却深。陈家现在就两个主子在府中，陈禾灵好端端站在这想必身体无碍，今日听隔壁杜家的车夫提了一嘴，杜夫人去了陈家新妇一手操办宴席，看样子那新妇身上也没问题。

堂堂陈家三小姐冒雪前来，总不能是为了家中的奴仆？好歹李家也是太医院之首，他当然知道京都现在没有好的大夫，也知道东宫的太子妃不过月余便要生产，且女子早产也不是稀有之事，能值得陈禾灵这样做的，只怕只能是她的长姐，当今太子妃早产了，迫切需要大夫。

太子妃早产是否是有人刻意为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太医院的人要想保全自己就要少管闲事，再说李奉敏的医术能干什么，要是太子妃有个什么问题，他们李府还能好好的吗？

“陈小姐说笑了，家妹医术浅薄，医个头疼脑热都难，若是让她去处理什么凶险的病只怕反而会害了病人。”李三郎刻意将“凶险”两字咬得极重。

陈家的老管家也悄声提醒陈禾灵：“小姐，那李奉敏名不见经传，又是女子，怕是不能用。”

陈禾灵一甩袖子，语气坚定道：“我就要请李小姐过去，还请三公子行个方便。”她不知道李奉敏是否真的医术卓绝，她只知道陆常安不会害她。

“陈小姐，你非要请一个医术浅薄之人去医治病人，你这不是故意害我们李家吗，若是将贵人医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李家可担不了这个责任！”

两人寸步不让，气氛逐渐紧张，陈禾灵的脚已经冻得快要没有知觉时，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李丰敏批了一件素色的披风，跨着一个硕大的药箱：“是陆常安让你来的？”

“是是，是我嫂嫂让我来的，她求你务必帮她一次。”陈禾灵忙不迭跑到她身边。

“你出来做什么，滚回去！”李三郎大怒。

李奉敏没理他，径直跟着陈禾灵朝马车走去。

“你敢！你这样行事只会害了自己，害了李家！”

李奉敏倔强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我要去，若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你一力承担？你算什么东西！”

“我保证，不管结果如何，绝不会为难你们。”陈禾灵赶忙出声。

“好好好，随你去！只等父亲回来，将你逐出门去！”李三郎直接进门去了，不再理会众人，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李三郎做这一出不过就是想与李奉敏撇清关系，她成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绝不能牵连到李家，不管李奉敏去不去都得罪人，那还不如她以自己的名义去了。

“走吧。”李奉敏头也不回地抬步，陆常安是她唯一的朋友，无论如何都要帮她这一回。她了解陆常安，不是情况凶险，陆常安绝不会找到她。

景春赶紧接过李奉抿手里的药箱，流云扶着她上了马车。

陆常安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东宫，刚靠近太子妃院子就听见了太子妃凄厉的惨叫，陆常安的眼泪无意识地就滚了出了。

陆常安随手擦掉泪珠，直接冲进了房间内，顾不得刺鼻的血腥味儿，陆常安掀开纱帘看见了脸色苍白如纸的太子妃。

原本英气爽利的女子此刻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嘴唇因为疼痛被她自己咬得到处是血。

太子妃看见她来了嘴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发出一声惨叫。

陆常安什么也顾不得，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阿姐，你一定要坚持住，我让禾灵去找请了大夫，她马上就来。家里人不日也要回到京都了，今年咱们一起过年可好。”

“好…好…”太子妃强撑着回答。

阿月红着眼按照稳婆的吩咐端来了百年老参熬的参汤，陆常安从她手里接过，一勺一勺亲自喂进太子妃嘴里给她吊着力气。

太子妃喝了汤，脸色好了一些，有了力气说话：“常安，你差人去寻太子回来，现在东宫的人除了阿月这几个，我谁都不信。”

“我来之前已经安排人去了，只是路途遥远，太子殿下就算连夜赶路也要明日才到。”

“我即便是活不成了，我也得撑到殿下回来！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阿月背过身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陆常安将手里的碗重重地放下：“胡说，大夫马上就到了，你绝不会有事的。”

“可是真的拖不得了，再拖下去，孩子只怕会在胎中窒息而死。”一个稳婆出声提醒道。

陆常安冷冷瞥了她一眼刚要说话就听见少年急促的声音响起：“阿姐，三小姐带着大夫上门了，但是管家拦着不让人进来，你快去看看吧！”

这小厮是阿月的亲弟弟宗明，太子妃怜惜阿月特让她带着弟弟一起来了东宫。阿月执意将他安排在外院，为的就是传递消息，今日便派上了用场，否则被有心人拦着就算禾灵到了他们都不知道。

“阿月，你陪着太子妃，我去看看。”

陆常安连披风都没披就走了出来，父亲母亲没在，她今日代表的是陈家，是太子妃妃母家，即便是再怕再气她也要撑住场面。

等她到了正门，管家带人死死堵在门口，护卫们手上的火把将整个东宫门口照得亮堂堂的。

陈禾灵目眦欲裂地瞪着管家，得亏陈家的管家也带了不少人来，两拨人剑拔弩张地僵持着。

“黄管家，你这是何意！”陆常安语气中带了怒意。

“陈家少夫人，你们姑嫂二人也忒不懂事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东宫带。咱们太子妃金尊玉贵，自然会请太医照料，不需要你们费心找些下等大夫，免得伤了太子妃的身体。”黄管家一脸不屑，尖酸刻薄样子令人作呕。

“黄管家，太子妃拖不到你请的太医来，我现在就要请大夫进去，你若再推三阻四，休怪我们陈家不客气！”陆常安懒得与他再做口舌之争，这人不是什么善类，再说下去也是徒劳。

“大胆，你抬眼看看，这是东宫，你们陈家现在再是风光还能越到太子殿下头上？”

“你才大胆！我姐姐生产在即，你个奴才还敢拦我们，莫说在太子殿下面前，就是在陛下跟前，我们陈家也在理！”陈禾灵现在只恨不的冲上去砍死他。

黄管家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都摘不干净了，干脆直接叫嚷起来：“无论如何，今日这人你们是带不进的，你们要么就自己回你们陈府，要么就被我赶出去！”

“黄管家，太子殿下明日一早就回来了，你当真要拿全家人的性命冒险？”

黄管家现在敢如此放肆，就是看在东宫现下无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益，能让兢兢业业几十年的管家全然不管身家性命也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休要废话，你们都请回吧！东宫的门，你们今日就不要进了。”

没得谈那就只有硬闯了，陆常安一咬牙：“那便直接闯！陈家的护卫们听着，谁能将李大夫带进去，赏银千两！”

陈家的护卫都是陈老将军亲自带着操练过的，比东宫的要强，虽说在人家地盘上，但不管是因为忠诚还是因为那一千两，都一拥而上。

陈禾灵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下带着几个小丫鬟和李奉敏来到了陆常安身边。

黄管家见东宫的护卫落了下风，直接拔了剑朝李奉敏刺了过来，只要把她的手砍断，看她还能做什么！

陆常安看着疯执的黄管家拿着剑扑了过来，瞳孔猛地一缩，顾不得多想，一把把李奉敏推开，眼睁睁地看见那把冰冷的铁剑离自己越来越近。

“嫂嫂！”陈禾灵绝望地大喊。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陆常安被带进一个冰冷坚硬地怀抱，因来人的力气太大，陆常安直接的自己差点被砸出内伤。那是……陈峪凡的铠甲，陆常安艰难地抬头，看见了被一剑刺破肩头躺在地下粗粗喘气的黄管家，和自己一脸暴戾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