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别两宽(1/1)
阁楼之上,孤灯一盏,女子伏于桌上,依旧不食不言。
书桌之上,放着那纸已打开的休书,李牧遥视线所及,瞥见休书最后一行小字。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双燕分飞,后会无期。”
张守仁一人在长廊眺望远方,亦是无言。
李牧遥静静枯坐于女子身旁许久,终是开口道,“刘姑娘,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只是姑娘千万莫要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错,也是这个世道的错,是我们做得还不够。”
李牧遥说完觉得劝说得有些生硬,接着开口,“刘姑娘,我们后面将往桃花源那边的珊瑚海而去,那里风景甚美,是天下仙子的神往之地,刘姑娘不妨和我们一同前往,也正好离开这个伤心地。”
刚说完,觉得此时此刻,说这些又有些啰嗦和唐突,于是略显局促地起身,生怕面前女子误会了,更为伤心。
刘仙儿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望着身前这个比自己似乎还年幼些却已是半头花发的少年,努力挤出了一些欣慰的笑。
少年见此情景亦是会心一笑,心中阴霾淡了许多,轻轻作揖后走向长廊。
少年径直走到张守仁并肩处。
李牧遥尚未开口,张守仁率先说道,“小夫子,下一步如何打算?”
李牧遥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有些吃惊,不过并不在意,只是下意识地抬起头,轻笑开口说道,“张先生,可知如何往那桃花源?”
张守仁闻言转过头来,看向李牧遥,回道,“哦?自是知晓,张家商贾道的终点便是桃花源。小夫子去那里所为何事?”
李牧遥呼出一口浊气,“去见一见那片珊瑚海。”
说完停顿片刻后望向远方,“许是看似渡人,实则渡己。”
张守仁闻言笑着轻摇了两下头,亦是转头接着眺望远处,“小夫子做得已是够多了,希望如当日你劝我的一样,也与自己说一声,切莫自扰,有人为这凉薄世道续一杯热茶,已是大幸。”
张守仁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我家商队十日后再次出发,不妨同行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李牧遥略显吃惊,问道,“哦?张先生已打定主意要入商贾之道?”
张守仁陷入沉思般徐徐道来,“其实,商贾才是张家立根之柱,从前兄长犹在,自不用为几两碎银发愁,而今岁月,张家需要的是雪中之炭的“银两”,而非锦上之花的“学问”。”说道此处时目光突然多了许多坚毅,“兄长虽不在了,我犹在,张家便在,古道便应在。”
李牧遥听到此处,会心一笑,轻声感慨,“儒家子弟,当仁不让。”
少年花白发,儒生负手立。
两袭青袍,共眺远方。
微风起张兰。
三日后,张家门前。
依旧是那个齐家公子。
清秀脸庞明显多了许多疲态,还是那一袭华贵的锦绣蓝袍,乍看之下,风度翩翩,趁门犹未开,两位仆人正弯着身为他忙碌地整理着衣冠。
身后整齐码放着三盒透着贵气的紫檀木箱和一架停泊的红轿。
厢房内,刘仙儿着素白衣裙,端坐于梳妆镜前,卧蚕眉下,朱颜犹若濡霜。
可,镜中人已再非当时人。
张守仁和李牧遥皆立于门口。
张守仁率先压着声音开口道,“刘姑娘,见还是不见?”
刘仙儿仿佛从思绪中被拽了回来,神情恍惚,赶忙应道,“见的,劳烦先生等我片刻。”
片刻后,刘仙儿从客房中迈出,衣裙未变,脸庞却多了些胭脂的红润,挂着一抹淡雅的微笑。
依稀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往昔飘然的女子。
三人行至门前,管家缓缓推开了门。
刘仙儿一步而出,当先走了出去。
齐景仁见到面前女子眼神虽清冷,可俏丽面庞依旧如那三春之桃,神情从容温雅,亦是一愣。
那一抹恰到好处的胭红,一如往日。
齐景仁率先作揖,挂满笑意地轻声开口,“仙儿,几日不见,景仁甚是想念,这些日子,我思索良多,想来终是我错了,我齐家不应如此对你,今日清晨的祠堂内,我已与祖母及家中长辈商议妥当,接你回齐家,重修旧好,望你念在过去数载的情谊,莫要拒绝。”
说完齐景仁挥动衣袖,露出一副懊悔莫及的神情,“那日所为实在是我一时糊涂,亦是齐家一时糊涂。”
男子说罢深深弯下身去,伸手向前,似是要接面前女子的手。
刘仙儿挂着一抹端庄的笑容,并无悲喜,似是在等他耐心地说完,“齐公子莫要说笑了,休书犹在那桌案上,于情于理,你我此刻已是陌路之人了。”
齐景仁反应过来,手指地面,一副心中起了万千愤慨的表情,“那封书信,竟是些荒唐之言!况且不是我亲笔所写,作不得数的,你交还于我,我来亲手撕碎,仙儿,你就权且当噩梦一场,回到家中,待无人时,我任你责罚便是。”
刘仙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轻轻蹙眉,并未言语回答,似是并未吃惊这些话竟如此顺理成章从他口中说出。
说着说着,齐景仁突然以袖遮面,似是在流泪,“祖母思你成疾,已卧床不起,家中长辈亦是数次厉声指责我和娘亲当日所为。”
李牧遥和张守仁无言地对视一眼,似是终于明白了今日所为的起因了。
齐景仁说着说着,突然向前跨出一步,伸手而去,似是要去拉刘仙儿的手。
女子见状赶忙连退数步,才堪堪避开。
李牧遥亦是向前一步跨出,眼神开始转为凌冽。
齐景仁瞥见这个年轻人向前,本能地缩回手去,不敢再逼近身前女子。
刘仙儿摇头笑道,“齐公子自重,没别的事的话,请回吧。”
说完瞥了眼齐景仁身后的物品,轻笑着开口,“这些东西劳烦公子一并带会,不过,要是齐公子想留在那,给街上来往的过路之人,也请自便。”
说完便要转身。
齐景仁赶忙惊呼道,“仙儿,实在不行,你我重新开始可好?四月春风正盛,正是赏景的好时节,恰如我们初识之日。”
刘仙儿露出一丝苦笑,淡淡说道,“君看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朵。”
说完不再犹豫,径直转身而去。
齐景仁对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突然感觉竟有些陌生,侧过身去,轻挥衣袖,努力压住自己的愠怒后开口,“仙儿难道真打算独自过这一生?”
刘仙儿听到此句后,背影处反而传来爽朗的清冷笑声,似是颇为满意,“这个就不劳齐公子费心了,世间情愫犹若弱水三千,只是齐公子在仙儿这,已不配再饮一瓢。双燕分飞,后会无期。张先生,劳烦送客。”
女子缓步而去,并未转身,仿佛你齐景仁已不值得我再多看一眼。
李牧遥二人均不禁对那个背影伸出大拇指,回过神来,却皆是如看可怜人一般的看向眼前公子。
失此女子,人生憾事,可能面前人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李牧遥伸手握住刀柄,眯了眯眼,盯着面前这个似乎还想开口的清秀男子,轻声重复着,“不配!不配!”
齐景仁咬着牙,犹豫再三,终是忌惮得不再言语,一挥衣袖,不管身后仆人,扬长而去。
或许这才是离别。
心似欲随风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
无爱亦无憎。
只如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