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背面是一句——Were family(1/1)
第一次,这场家庭之战是由鹿溪先发动起来的。
也是第一次,她是被何素梅仰望着,拥有着处决权的那一方。
从何素梅惊恐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此刻的她一定十分骇人。
就别说何素梅了,有时她都觉得自己很陌生,陌生到可怕。
何素梅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哆哆嗦嗦地说着。
“就是你那次晕倒后,我给你按的手印,也是,我模仿你画上的签名,写的名字。”
恨。
痛。
委屈。
狂风暴雨般的念头占据席卷着她的大脑,一旦思想崩溃,随之而来是数不尽的消极和痛楚。
而那些消极和痛楚又不断地引起身体关节和细胞的裂变,撕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贯穿了她的心脏。
鹿溪脸色涨红,进而发紫,脖子涨得快要爆炸,声音由低到高不可遏止地咆哮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
身体与心灵的轮回鞭挞,一步步地毁灭着那个正常的自己。
何素梅每多一个侥幸的借口,她就多摔一副碗筷,桌上的碗筷被她甩得七零八碎,粉身碎骨。
怎么可以这么可恶,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么恶心,做了这么多可恨的事,竟连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
她不断地发泄着仇恨和不满,好像只有这种毁灭式的方式才能让内心好受点。
不知是哪一个矛盾点突起,何素梅也不甘示弱,她们互相砸东西,扭打在一起,俩人都死死揪住对方的头发,哪怕扯得生疼也不放过对方。
鹿溪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这般跋扈嚣张的一面,她扒开何素梅肮脏的手,狠狠地将她扔到沙发上。
客厅里,那棵圣诞树一直闪烁着,还一个劲地唱着圣诞歌曲,刺眼闹人得很。
她一脚踹倒在地,圣诞树上发光的小灯泡一个接连着一个闪烁爆炸。
鹿溪走近何素梅,冷眼对她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去承担后果——”
何素梅坐在沙发上,见打不过,就炮语连珠一个劲地哀求着。
“我之前其实有借高利贷去还的,可是……我被骗了,结果……呜呜呜……”
“算是我们求你了,你想想你爸爸,想想你弟弟,要是这个债还不了,我们所有人该怎么办……”
“而且,而且,你外公也要钱治病不是吗,如果不是我找到他们,他可能现在都没法做手术……”
“他们说国外也有很好的资源,你现在退学后去了那边,同样可以进修画画的,那个什么威先生也很中意你,你嫁给他以后那就是富豪太太了,一辈子风风光光吃穿不愁,这难道不好吗!”
呵,你自己赌博被骗了,你自己造的孽,就活该我来替你受罪是吧!
是啊,我要考虑你们全家的死活,可谁来考虑我呀,我才不到20岁啊!
我前不久才经历了那么痛苦绝望的事情,天天做噩梦,天天失眠,我已经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恶心我!
什么富豪太太,根本就是个只能任人摆布的玩偶罢了,谁爱嫁谁嫁去。
何素梅说一句,她就在心里反驳嘲讽一句。
此时的鹿溪,就像一个失了理智焦躁的暴君,只想发狂发怒,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看向何素梅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可恨又恶心的蟑螂一般,充满了厌弃与烦躁。
她恨得连头发丝都静电竖起,恨不得立即掐死何素梅,和她同归于尽。
眼看何素梅不知悔改,还要满口狡辩。
巨大的恨意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每一秒时间,都被心头的煎熬拉扯到无限漫长。
鹿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热血上涌,一股磅礴的怒气冲了上来,连呼吸都变得十分急促。
啪!——
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狠狠地扇了何素梅一个重重的耳光,大声地毫无意识地叫喊着:
“你这么喜欢卖,怎么不把你自己和你儿子给卖了呢!——”
清脆的响声和恶毒的话语回荡在整个客厅。
手掌心红透了,传来阵阵的痛意。
何素梅被打趴在沙发上,半痴半呆,难以置信地瞪大着双眼。
而与之同时的,还有一个从大门外传来的害怕的呼喊声。
“妈——”
那一声妈,让鹿溪整个人瞬间石化在原地,脸色一刹时因惨白而拉长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刚刚那句毒言恶语,好像被人当头一棒,全身都麻木了。
何素梅头发乱糟糟成一团,像鸡窝一般,脸上,是清晰可见的五个红肿的手指印,还挂着两排新鲜的泪花。
鹿鸣焦急地丢下背包,跑到沙发前扶起何素梅,不可置信地扭头盯住她。
相比较何素梅,她倒是好一些。
看到满地的狼藉,他眼神灼灼,戾气陡然而出,那瞳孔收缩成一团,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猩红的怨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手还怔怔地停在空中,依然在发抖着,鹿溪就这么一动也不动。
即使那俩人已经挪出客厅从旋转楼梯上了去,但身后,依旧遗留着何素梅绷紧吃痛的声音。
“你毁的那棵圣诞树,是你弟弟专门亲手为你做的。”
“还有,你也这么大了,想想你的外公外婆吧。”
绿色的圣诞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缠绕着的白色灯线凄惨的乱作一团,那不完整的歌曲一卡一卡的,像是被人锁喉了般。
金色的树顶星、银色的雪花片、七彩的礼物道具、可爱的铃铛、优美的卡片……
经历了一场破坏性的灾难,破碎的散落一地。
那些圆滚滚的灯泡虽然炸裂了,可还在冒着星星点点的金灿火光。
鹿溪呆呆地站着,直愣愣地看着每一个碎片。
那么丰富多彩的装饰物,不难看出,原本的圣诞树该是多么的温馨美好,与浪漫啊。
而她却只觉得闹心,不曾好好地看过一眼。
她也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个家,竟会有一样东西,是专门为她设计的。
她穿过碎灯泡,拾起圣诞树脚下的一张卡片。
正面温暖的底色上,有她和鹿鸣的动漫画像,十分生动可爱。
背面的字上铺满了一层金粉,是鹿鸣亲手写的一句——We’re family.
鹿溪顿时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拽住,顷刻间,收缩成一团。
怔了片刻,她突然全身战栗,再也忍不住,捂着痛开始抽泣。
过了良久,直到脚尖发麻。
她悠悠地颤抖着手,伸向眼角的湿润。
想起前几日那些濒临死亡的日子。
她吃不下,更睡不着。
明明那些无力感总是灭顶而来,逼得她想痛哭一场。
可极度的崩溃,却让她的泪腺系统仿佛丧失了原本该有的功能,连一滴泪也涌不出来。
加上内心可怕的空白和黑洞,她绝望得无动于衷。
像个机械人般,不会哭,也不会笑。
可经过刚才的那场疯狂和刺激,她好像把对自己的恨,对所有人的恨全都发泄了出来。
现在的她,竟然……
竟然……
有了眼泪。
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会流泪了。
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总之,她内心的波动起伏还在蔓延。
整个心脏猛地沁出一股浓浓的酸味,骨节绞得泛白,鹿溪试图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收好卡片,捏起文件袋,整理好衣衫,戴上帽子。
又从房间里拿了行李。
她怀着沉重又复杂的心情,最后目送了眼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毅然决然地出了大门。
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对于她,或是他们来说,清清楚楚的,都将会是永久的离别。
以后,她即使再怎么想死,也得替所有人活下去。
透过复式二楼雾蒙蒙的玻璃窗,鹿鸣躲在窗帘后面,小心翼翼偷偷地眺望着。
那萧瑟的背影,在纷扬冷冽的寒流中,渐行渐远,越来越小,一点点被风雪吞没,直至消失。
亦如那些年昏黄路灯下的少女,那个背影还是如此的孤寂和无助。
“姐姐。”
他原本准备了千言万语,结果在这一刻,连句再见也说不出口,和她一起被雪花带走的,只剩无尽的恨意和懊悔。
树木被寒冬剥去了盛装,光秃秃地站着,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气。
狂风肆无忌惮,凉飕飕地直灌人的衣襟里。
颤着身子捂着双手走在大街上,即使戴着手套,也躲不过凉凉的空气。
在来时约定的这个巷口。
凌墨静静地撑着伞,脚下厚厚的雪漫过了他高帮马丁靴的鞋面。
他踢了踢雪,又重新踩了上去,留下一个很深的足印。
等待,总是如此漫长,尤其是在这么寒冷的冬天。
他看了眼手表,用皮手套擦掉上面的雪痕。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莫名的预感,那个女人绝对不会逃跑。
果然,在雪天相接的远处,隐现了一朵清纯脱俗的风百合。
一身的白,就像一个不小心掉入凡间的仙子,和雪交融在一起。
白色贝雷帽,白色口罩,雪白披肩,银狐色行李箱,朦朦胧胧,如隔云端,让人心神向往。
他摘下眼镜放进衣兜里,眯着眼,待她慢慢走近。
来到跟前,凌墨望着晦涩的天空,紧了紧黑色拼接皮衣,深深地感叹了一句:“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鹿溪淡淡地应了声。
“是啊,真冷。”
可是……
再冷。
也不会比她的心还冷。
雪地里,凌墨支着伞罩在两人头上,每走一步都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咯吱咯吱作响。
凌墨有些好奇。
“喂,你怎么不逃跑啊。”
鹿溪冷冷回应。
“我能逃到哪里去,而且,逃了的后果,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
他们这么有钱,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可能都还有一番强大的势力,除了艺术界,甚至渗透到了赌场,还能在法律的庇护之下弄来这份卖身契文,她如果真逃了,不说鹿鸣他们会是什么后果,就外公外婆而言,还能活着见到以后的太阳吗。
凌墨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看得够清楚啊。
鹿溪一直注视着前方,眸光冷淡,声音若无其事。
“你是威尔的手下吗?”
凌墨停下了脚步。
鹿溪也不管他,还是朝前继续走着。
身后的人握紧了伞柄,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像是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冷若冰霜的残酷目光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准确的来说——是他的私生子——”
好像生怕她听不见似的,凌墨大声说着,声音如雷贯耳。
幸亏街上没几个人,不然就要被围观了。
忽然,她反应过来,他是那个糟老头子的亲生儿子,那她,不就是他未来的继母吗。
鹿溪也顿住了,一时间,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凌墨。
凌墨挨到她身后,低头凑近她左耳根,狠声狠色又夹杂着暧昧轻轻地说:“话说,我以后可能还得叫你一声——母亲大人。”
母亲大人。
说完,他就笑了。
那笑,阴侧轻浮又不怀好意。
可眼里,却是深邃的凄凉和苦涩。
鹿溪挪到一边,擦了擦耳边的冷气,侧头看进他的眼底。
她默默地摘下自己的口罩,淡然地将那右脸的十字架袒露在外。
“他喜欢美女的吧,可现在的我。”
后半截的话也不用她明说了。
她抬起头,学凌墨的样子嗤笑了一下。
凌墨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是啊,丑女是入不了威尔的眼的。
内心对鹿溪的防备和讨厌褪去了几分。
不经意间他忽然注意到,她的手……
“喂,你手怎么了。”
什么手怎么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鹿溪是感觉右手有点疼。
抬起一瞧,才发现有道细细长长的伤口,只不过很浅,没有冒血。
应该是拿卡片时不小心被碎片割到的。
凌墨看她整只手冻得乌红,又还有伤。
利落地脱下自己的皮手套扔给她。
“戴上吧。”
鹿溪有些错愕。
“不用了,你自己戴吧。”
凌墨不理她,径直向前走去。
“我得把你完整地送过去,要是有点什么受伤啊意外啊,我要负责的,而且,你那双手还要留着画画,你不想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没了吧。”
画画。
是啊,要是冻坏了,她拿什么还。
她拿出荷包里的丝带将手缠绕一圈,然后戴上了那双黑色皮手套。
手套很大,戴在她柔软纤细的手上显得空落落的,不过里面的绒毛倒是挺暖和的。
“你准备带我去哪个国家。”
“威尔在好多国家都有地盘,你想去哪儿?”
鹿溪望着他的背影,在狂风的鼓动下摘下帽子,任由雪花落在眉间,打在脸上。
她颤动着嘴唇,似乎难以启齿地问道:“有,澳洲吗?”
凌墨慵懒随性地答着。
“当然有啊。”
他转过身,却看见她眼角好像闪着泪花,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是雪融化的样子。
“墨尔本,可以吗?”
害怕听到接下来的答案,可又非常期待着那份答案。
黑手套捏紧了白帽子,她的心中好像有面小鼓,一直“咚咚咚”地敲响着。
凌墨不知道她为什么变得紧张起来,但还是给予了她肯定的回答。
只见她轻轻地垂下卷翘幽黑的睫毛,任由风雪将她的长发衣衫吹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你还不快跟上。”
她提起行李箱,再次轻轻躲进他的伞下。
“凌墨。”
“怎么。”
“我能把外公外婆带去吗?”
“不能。”
“你能答应我三个请求吗?”
“不能。”
飞舞的霜雪倾天而降,风绞着雪,团团片片,横冲莽撞,整个世界混混沌沌,皑皑茫茫。
他们冷得直跺脚。
好在出租屋里有热水和暖气,才终于暖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