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九地符阵(1/1)
一夜未眠的粪堆,依然没有睡意。
他坐在破草房的门槛上发愣。
少年老远就看到了他,也不走过去,直接喊了一声“粪堆哥”,又冲他挥挥手,指了指老祖院子所在的方向。
粪堆会意,起身跟了过来。
少年来到老祖院子前,直接推门进来。
柴垛正在那担子上翻看,无非是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之类。
她见少年回来,好奇地开玩笑,问道:
“怎么,跟雁过山庄学着打劫?”
少年还没回答她,粪堆已经紧跟着来到。
少年招呼他兄妹二人进屋坐下,也不商量,直接开门见山,道:
“既然雁过山庄来暗的,我们就来明的。”
他把探子的事和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粪堆兄妹二人都不同意,说太危险。
粪堆郑重其事,又含有警示不要轻敌的意思,道:
“雁过山庄是大村子,有成千人口,那可是成千的修行者。
绝不能让你为老渠柳冒险送命。”
少年看他认真又紧张的样子,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道:
“粪堆哥,我做事,自有分寸。
我细致梳理过,我不仅没有生命危险,反而我们老渠柳都会很安全。
你要知道,虽然雁过山庄实力雄厚、又和‘有命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这些都见不得光。
我就是要把怕光的东西,给它放到阳光下。”
他说的这些,粪堆不懂,柴垛也不懂,只觉着很大胆,很玄乎。
柴垛见少年话说到不容置疑的份上,态度又非常坚决,勉强同意。
但,她提了一个要求,道:
“带上我。”
少年领了她的好意,却拒绝了她,还说了句,颇有些伤人的话,道:
“你跟着,只会连累我。”
时间紧急,少年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起到什么作用。
和他预想的一样,听了这话,柴垛表现出前未有过的沉默。
少年不知道的是,她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抓紧一切时间修炼,提升自己的能力,绝不容许自己,再拖少年的后腿。
粪堆见向来说一不二的妹妹,都不再反对,也不再多言,直接离去,按照少年的要求安排。
少年知道,柴垛还是在为自己担心,便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我这一走,可要好几天,不烧些热水,给我里里外外,洗个通透?”
柴垛啐了他一口,点着他的脑门,驱散满脸愁云,嘻嘻笑了,道:
“看着你老实,越来越没正形。
怪不得,都说老实人闷骚。”
一句调侃,担心和忧虑,暂且被撵走。
柴垛忙着,去着手准备。
主要是干粮和清水,堵人家门,也不能饿着不是。
少年也没能闲着,他去院外斫了一棵竹子,撕破一床被褥,做了一张白幡。
幡上写三行字。
抬头写“雁过山庄”。
中间写“拜求刀下留命”。
落款是“老渠柳氏小祖柳少年”。
他俩忙乎,村子里也在忙乎。
粪堆带着麦客们,在村子的八方和中心广场,各竖起一个石磙。
傍晚时分,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晦冥的天光,让一切都影影绰绰,村庄也快要融入黑暗里。
粪堆早就下令,村民进屋,各户门窗紧闭。
少年提着笔在前,粪堆随后,端着砚台。
砚台中,磨好的墨汁,时不时划过一线贼光。
少年在每一个石磙上,都画上符。
他执笔画时,他手里的笔,仿佛是小鹿的“银样镴枪”附体,不论点横撇捺,皆“入石三分”,石粉如面,簌簌落下。
看得粪堆是目瞪口呆,心想:
去吧,去吧,赶紧去吧。
最好把雁过山庄都碾成石粉。
每一个画上符的石磙,都消失在暮色中,看不见,摸不着,好似不存在一般。
等九个石磙都画上符,整个老渠柳也消失不见了。
站在村口,看见的就是老渠附近的小树林,一步迈出,落脚的地方,也是在那小树林边上。
这是“九地符阵”。
九天之上可扬兵,九地之下可立营。
九地符阵,是掩藏埋伏的绝佳符阵。
少年也是初次使用,趁着夜色朦胧画符,就是被人看到了,也不会很突兀,只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少年把粪堆送回村子,又嘱咐他,看好村民们不要出村。
不然,出得去,可进不来,还容易招来疑心,被人看出端倪。
粪堆自然是谨谨记下,慎之又慎。
少年挑着担子,扛着白幡,又来到老渠岸边,他还要再守一夜。
雁过山庄见不到探子回去,肯定还会再派人过来。
少年在这守着,还能再杀一拨,以增加自己的份量。
他把担子放下,白幡插在岸边。
照往常一样,盘腿而坐。
只是,眼睛时不时地瞟向,进出村口的那条小路。
夜色阴沉,一切都在黑黢黢中静默。
仿佛风也紧张起来,不敢来回走动。
仿佛月也紧张起来,不敢撕开乌云,探出脑袋。
仿佛少年也紧张起来,因为他发现,与他寸步不离的小黄狗,没有趴在他的身边。
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几时还在身边?
少年细细倒推,直至把探子滚进老渠的那一幕。
是的,把探子滚进老渠,连同草鞋一起扔下去。
那老渠像头凶兽,在“吞”……
那时,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还在。
不会的,小黄狗不会被老渠吞掉……
它几番下水捕鱼,悠哉游哉,也没被老渠吞掉呀!
关心则乱。
少年急得,一时六神无主起来。
这小黄狗还是钓叟养的,可以说,是它看着少年长大。
留在模糊记忆里的钓叟走了,到底去了哪里,师甫只字不提。
这狐狸一样的小黄狗若也就此走了……
少年顿时有了阴寒的孤单,就像旅人,被陷在陌生的荒古岁月,没有人做伴,感觉不到时间,也找不到可以离开的道路。
只有永恒的孤寂,像条毒蛇,紧盯着他,伺机而动。
是毒蛇,但不是孤寂,而是名剑。
少年立即警觉。
来人狡猾,竟然不走通往村口的小路,而是绕道村后。
若不是“九地符阵”,首当其冲的,就是住在老祖院子里的柴垛。
“九地符阵”把村子抹去,把村口、小树林、村后连成一体。
来人不管想从哪个方向摸进村,最终都会来到小树林旁边。
少年就坐在那里,“守林待贼”,一个也别想漏掉。
刚刚,他只是被失踪的小黄狗搅乱了心神,疏忽大意,差点被偷袭。
他既已警觉,便不会含糊。
金光爆射,直冲毒蛇。
金光里的依然是头扎黄巾、身披金甲、背插银枪的小鹿。
雁过山庄的修行者境界都比较低。
少年虽摸不准他们的实际境界,但对他们的战力确是嗤之以鼻。
只需一招,剑出敌毙。
少年射出一道金光,刺穿毒蛇的七寸。
可那毒蛇扭曲身体,把尾巴送进嘴里,咬住,再从七寸处断开。
就这样,又成了一条毒蛇,怒目昂首,黑信子“呲呲”吞吐。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竟有些微微地胆怯,心脏跳得也快了那么一点。
少年对敌经验不足,心慌是正常反应。
关键是,要迅速冷静下来。
少年能做到。
他心念微动,金光又现,还是小鹿。
这次不刺毒蛇七寸,而是劈开毒蛇的信子,从毒蛇口刺进去,又从毒蛇尾尖钻出来,再回旋,成了一个金光圈。
我看你毒蛇从哪里断开,又从哪里接续重来。
金光在虚空驻足,显出小鹿的身形,手里拿着毒蛇做的环子,嘴角有缕轻蔑的笑,几乎不可察觉。
少年对着树林喊道:
“出来吧。
总躲着,也不是事。”
树林里,走出一位身穿夜行衣的汉子,也是只露两只眼睛。
这汉子,竟抱拳作揖,客气地问路,道:
“敢问小哥,这附近可有个叫‘老渠柳’的小村庄?”
听他这语气,那偷袭的毒蛇,仿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若不是他一身夜行衣,少年说不定就真相信,他只是个迷路的汉子,找不到家。
但现在不行。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回手,指了指身边的白幡,又照顾那汉子天黑看不清,还大声念道:
“雁过山庄:
拜求刀下留命。
老渠柳氏小祖柳少年。”
“小祖?”那汉子一怔,脱口而出,疑惑莫名,嘀咕着道:
“老渠柳氏,几时又添一位小祖?”
“不劳费心!”少年反唇相讥,动手就要斩杀他。
那汉子也是反应机敏,纵身如电,就要逃入小树林。
哪知,身体才微微扭动,已被一道金光刺穿咽喉,直挺挺,仰身躺倒。
而小鹿手里的蛇环,也渐渐雾化。
它本就是纯正的天地力量所化,现在失去了约束,自然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可是,小鹿手臂上,又显出一道莹润的玉锁链,环环都是蝌蚪文。
那玉链泛着羊脂样的光芒,把蛇环包裹,就像大雨冲刷涤荡了污秽,玉链溶解吸收了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