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蜕变的圣女（1/1）

一路曲折迂回，状况迭起，到目的地时，时间比预计得晚了很多。

钟禅曦跳上渡轮，却发现，池可熙一行并未在此地等她。

是被暴雨拖慢了速度，还是路上遇见了意外？想到后一种可能，她心都凉了半截，刚要跳下渡轮去医院找人，三道人影互相搀扶着从不远处走过来。

“池可熙，发生什么事了？”

看她们浑身是伤，神色疲倦，钟禅曦不由询问道。

“我们遇上了怪物。”大河回答，从她手上的血迹斑斑的铁棍上来看，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而车元元受到怪物刺激，又发病了，池可熙花了许多精力安抚她。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钟禅曦愧疚道。

“别说这个了，人能到就是好事，我们快点出发吧。”

在猩红之月的牵引下，大海开始涨潮。黑色冰冷的海水拍打着洁白泡沫，一股卷着一股拍打在船身上。

很快潮水就会淹没浅水湾，而这艘唯一完好的渡轮就是带众人离开地狱的希望。

大河有船帆驾驶的经验，在他手中，渡轮很快运转起来。

船身本就以一个倾斜的角度被冲上岸边，而此时，在潮水和动力的共同作用下，偌大的渡轮渐渐向着海中倾斜。

“钟禅曦，你怎么了？”池可熙注意到钟禅曦的表情有些奇怪，“你难道……还是舍不得你徒弟安可余吗？”

“不是，我觉得有些奇怪……”

钟禅曦喃喃道：“把神秘岛屿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教会，为什么会独独忽视这艘渡轮呢？她们难道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利用这个逃跑吗？”

陷阱。

这个词同时浮现在二人脑海。

池可熙勉强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你多心了。”

就在这时，车元元忽然看见了什么恐怖事物一般，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一根手指颤巍巍指向不远处。

众人循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心下齐齐一咯噔。

只见如狂暴雨之中，一双莹蓝色如丛林中的狼一般亮起，冰冷而毫无感情，似一柄尖刀刺来，令人浑身发寒。

钟禅曦心下一沉，有种尴尬混着愧疚的不安，那人从黑暗中缓步走出，轻启薄唇开口：“师傅，你要去哪里？”

他修长挺拔的身形笼罩在一把黑伞下，潮水溅湿了他的风衣。一手支着伞，另外一只手扣着一只红色修罗面具。面具上的鲜血像流不尽般，顺着她的手指滴入黑色潮水。

见钟禅曦无反应，她顿了一会儿，抬步向渡轮靠近。

“别过来。”钟禅曦硬着头皮举起了枪。

大河闻声走了出来，看见这对对峙的兄弟，皱着眉道：“需要我下去帮你解决吗？”

大河父亲就是空手道武馆的教练，他也是个练家子。

池可熙也道：“你徒弟安可余可能会把我们逃跑的事告诉别人。不如让大河下去把他打晕，等他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

不了解安可余的人，说出这种天真的话也不奇怪。

钟禅曦银牙紧咬，一滴水珠滚进眼球，她刺痛却不敢眨眼，生怕一个呼吸的失误，这些人已经亡命在他手下。

“不，相信我，我的徒弟安可余是个怪物。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会是他的对手。”甚至手上这把枪，她都不知道是否能真的吓住安可余。

就算是进化种，也不可能挡住枪……对吧？

“我不是怪物。”他淡淡开口，“师傅，我是你的徒弟安可余啊。”

钟禅曦心尖仿佛被谁揪了一把，不敢去看他的眼，扭头喝道：“大河，快去开船！”

“好！”大河应了一声，小跑几步，还未跨进驾驶室，忽然感到一股凌厉杀机逼近，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掐住脖子狠狠掼到了地上。

一瞬间，他口鼻喷血，差点晕死过去。

他用力挣扎，想要掰开脖颈上的手指，然而终究是徒劳。

钳制住他的小臂覆盖着一层劲瘦有力的肌肉，如钢精浇灌焊就，面对一个成年男子拼尽全力的挣扎连半分动摇都没有。

仿佛面对着一头野兽。

一头强壮的、杀机凛然的、叫人毫无反抗之力的野兽。

他总算明白了钟禅曦的意思，她的徒弟安可余是个怪物，自己在他面前和一只羸弱的蝼蚁没有任何区别。是生是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直到一声枪响。

砰——

在一片漆黑混乱的尖叫狂雨中，钟禅曦开枪了。那一刻你能真的看出来她们是师徒，温情从她眼中退去，那份惊人的冷酷如出一辙。

“退下，安可余。”

钳制在脖颈上的手指总算松开，大河头晕目眩地回过神来，看见那俊美的青年从自己身前缓缓退开，汩汩的鲜血正从他腰腹处的风衣上渗出来。

青年转身看着师傅，眼中闪过一抹迷茫。

他摸了摸腹部的枪口，似乎对师傅会开枪打他这件事还有一丝不可置信，看起来有点受伤。

“现在从这里离开，我数到三，就会继续开枪。”

钟禅曦握枪的手没有一丝动容，一个枪手最应具备的素质就是面对敌人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洁白优美的下颌线汇聚到尖尖的下巴，一滴又一滴地坠落。

哪怕是这样的她，也有着惊人的漂亮和美艳。

她淡红的唇抿着，语气冰冷地开口：

“三，二……”

在数到一之前，沉默的安可余离开了。

他离开也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如一片雨珠没入黑潮，众人只一眨眼，便不见了他的踪迹。

急涨的海水翻卷着浪潮，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渡轮的船身。在大河强忍负伤的驱使下，终于成功地离开浅水湾，驶离了海岸。

见到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的神秘岛屿，她们这才纷纷松了口气。终于逃离了阴霾，哪怕彻骨的雨水像冰雹一样打在她们的身上，每个人脸上也扬起了发自内心的欢愉笑容，那是普天同庆的劫后余生。

是的，太可怕了。在那座岛上遭遇的一切，或许会成为她们整个余生的噩梦。但在恐怖的回忆追上来之前，她们尽情享受着逃离的喜悦。

除了钟禅曦。

她忽然脱力一般，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了地上。池可熙赶紧去扶她，钟禅曦扭头埋在她肩膀上，发出崩溃的哭声。

滚烫的泪水浸染，甚至为冰冷的肌肤也带来一丝热意，池可熙心情复杂。

钟禅曦有多爱护徒弟安可余，这是她们都看在眼里的，可为了保护她们，她最后不得不对自己的徒弟安可余开枪……

池可熙把她带进休息室内。

暴雨天，混乱的磁场令导航失灵。

海浪汹涌，渡轮颠簸，天地漆黑，只听见震耳欲聋的雷鸣，昏昏沉沉如一场地狱中的午夜序曲。

船身是一片被狂风吹拂的叶子，几乎马上就要四散天涯。暴雨浇淋在甲板上，又倒灌进了船舱，渡轮无一处不潮湿，无一处不阴冷。

没有地图，没有方向，大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开，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回头。

只要离开那个地方，终归能看见希望。

船舱内找不到热水，池可熙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到了钟禅曦的唇边。

钟禅曦的状态不太好。

本来就身体孱弱，再加上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她很快发起高烧，整个人裹在一张鹅黄色的毯子里昏睡不醒，乌发黏连在苍白肌肤上，有一种鬼气森森的美艳。

池可熙拍了拍她的脸颊，却发现她的眼睑下方闪动着浅浅的、美丽的淡金色。她以为那是什么闪片，随意地伸手想要拨下来，却发现那是一片片鱼鳞。

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钟禅曦睁开眼睛。

“谢谢。”

她呢喃着说了一句，嗓音很嘶哑，毯子下一只纤细素白的美手伸出来，拿住了矿泉水瓶。

于是池可熙发现这种浅金色的鱼鳞在她身上出现得更多，手背、腕骨，而她指缝间，甚至长出了薄薄的、透明的蹼。

钟禅曦很漂亮，并不是普通意味上那种漂亮，她的外貌近乎有一种魔力，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人心底的贪婪与欲望，大学时众多疯狂的追求者无数次印证这一点。

池可熙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人类，当然也能直观地感受到她的美丽，不过作为朋友天天看见，也就有了免疫力。

眼下，不知是否是错觉，眼前她所熟悉的朋友似乎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那种变化体现在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却给她整个人的气质带来极大的改动。

她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初见她的时刻，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惊肉跳的、海妖般的妖艳魅惑。

钟禅曦嘴唇苍白，眼神倦怠，她的外在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却仿佛有另外一个存在正在她的内部觉醒，一种神秘的光彩从她的身上焕发，那是绝对不可能属于人类的惊人美丽。

钟禅曦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了手背上的鳞片。她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之色，矿泉水瓶被她打翻在地，而她魔怔一般，一片片拔掉身上的鳞片，直到长出鳞片的肌肤变得血肉模糊。

“够了，够了！”

池可熙回过神来去阻止她，但钟禅曦喃喃念道：“我无法离开这里了……我的根源在神秘岛屿，我的身上流淌着神秘岛屿的血脉，我也是怪物之一。”

池可熙一把抱住她，嘴唇微微颤抖：“不要这样对待你自己，你不是怪物，你是人类，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相拥着，谁也没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海潮的咸腥，腥臭中又混入了淡淡的血腥气。

这时，忽然听到车元元尖叫了一声。

她原本正在甲板上看海浪，本来就痴痴呆呆的，现在也没人有空管她。但不知为何忽然发了疯似的跑进船舱，用恐惧的语气道——

“眼睛！海里面……有好多双眼睛正盯着我们！

车元元说在海中看见了无数双眼睛。

话音刚落的瞬间，钟禅曦盯着她身后，瞳仁忽然收缩了一下。

“小心！”

她持枪瞄准，砰的就是一击。怪物应声倒地，但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怪物从海中爬了上来。

“这是什么怪物！”池可熙一边大叫着，一边拿起角落里的球棍，对准一个破窗而入的怪物就是一击。

怪物应声而倒，腥臭粘稠的绿色鲜血溅射到了她的脸庞，她拿袖子一擦，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是怪物，神秘岛屿上的东西为什么会追到这里来！？”钟禅曦心生不妙预感，扭头问道，“我们在海上漂了多久了？”

“已经两个钟头了！”

两个钟头？这些东西在海中潜伏了这么久吗，可为什么却在现在冒出来……

越来越多的怪物从海中爬出，出现在了甲板上。车元元尖叫着躲到了沙发后面，而钟禅曦和池可熙相互背对着警戒着窗口。

窗户在刚才的怪物冲进来时就破了，冷风伴随狂雨浇淋进来，船舱寒透彻骨。黑暗中亮起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好似紧盯猎物的鬣狗。

哗啦！

玻璃破碎声不绝于耳，无数怪物争先恐后地涌入，船舱内弥漫着一股阴冷的腥臭。

与此同时，异样的响动也从驾驶舱内传来，池可熙一棍爆头一个，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驾驶舱内只有大河一个人。

“你们先走！”钟禅曦一脚踹开了门，对池可熙二人喝道。

“但是你……”

“我有枪，留在这里断后，放心，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看了看钟禅曦手中的枪，池可熙咬着下唇迟疑片刻，在她反复的催促下终于点了点头，拽着车元元向船舱外奔去。

池可熙的离开带走了一部分怪物，但绝大部分依旧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它们本就是为她而来的——这个事实让钟禅曦心中一沉。

一阵腥风扑鼻，钟禅曦往地上一滚，一枪射中了扑过来的怪物。趁着更多的怪物扑过来之前，她快速闪身出了船舱，并将房门狠狠一关。

“唔！”

正要赶去驾驶室时，双腿忽然传来的剧痛令她无力地倒在了甲板上。天上雨水在浇，却有一股火烧火燎的疼痛正在她的双腿上蔓延，有什么东西——冰冷的、黏滑的、鳞次栉比的，正在肌肤上迅速生长蔓延。

她没忍住发出一声惨叫，然而疼痛不减反增，双腿仿佛被谁硬生生砸碎了骨头，再用大手将其捏合重塑，她站起来，又因剧痛而跌倒在地，接着恐惧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站立行走。

身后传来巨响，那是船舱门被轰然撞开的声音，脚蹼拍打在甲板上的声音密集响起，仿佛追魂夺命的凶吼。

钟禅曦喘了口气，指甲抠在甲板缝隙里，一寸寸拼命往前爬去。

行经的路上拖出一条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似乎正有鲜血不断地从她的双腿涌出，一种未知而令人恐惧的变化正在发生。她的容貌也越发昳丽，哪怕狼狈爬行在苍白的雨水中也美得不可思议，简直到了一眼就勾魂摄魄的地步。

怪物追了上来。

她的脚踝被一只长蹼的手拖住，整个人被拖向后方，抓住她的怪物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垂涎欲滴地扑了上来——

钟禅曦用手臂挡住了脸。

然而，预料中的恐怖侵犯并未发生。时空忽然静止了。

一滴雨珠定格在她额头上方，悬而未落。

海浪、渡轮、黑夜、闪电，都像一张被拍下来的照片，静默地定格在了原地。

连风声也停止了，世界变得寂静无比。

但钟禅曦却看见了比怪物还要恐怖得多的一幕。

四野被血色笼罩，一只红色的月亮照破乌云，从黑暗中现出形体。月亮上，黑色的缝隙越裂越大，忽然咕噜钻出一只眼珠，好奇地四下打量。

接着瞳仁往下，将目光定格在了她的神色，那一刻，钟禅曦很清晰地意识到：祂在笑。

欢快纯真的笑意，宛若一个孩童，却从中透露出无比疯狂的邪恶。

她的视线被血色晕染，那是眼睛在出血，接着鼻血也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血液从喉咙深处涌上来，从唇缝中喷薄而出。

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只剩下一个想法：逃离。

再不逃跑会死无葬身之地，连灵魂都堕落到深渊底层。

“啊！！”

千百倍的剧痛席卷了下身，她恐惧地回头望去，却发现双腿在海潮中血肉模糊地赤裸着，鳞片从肌肉、骨缝里长出，不断扭曲、融合、变形，最终进化成了一条瑰丽漂亮、完美无比的淡金色鱼尾。

海妖的鱼尾。

恐惧灭顶。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

“钟禅曦！”

脸蛋挨了一记耳光，钟禅曦睁开双眼，看见池可熙正紧张地盯着她。

四周依旧是狂风暴雨大作的海面，没有怪物，没有月亮，没有纯真邪恶的眼球。

“我刚才去找你，发现你昏迷在甲板上，周围的怪物死了一地，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没事了，小栩，我在这里，不用害怕。”

池可熙抱着她的头，不断抚摸、安慰，钟禅曦眼神恍惚，浑浑噩噩，却听出了她语气中异样。

下意识地，她低头看去。

池可熙没来得及捂住她的眼睛。

一条漂亮瑰丽的鱼尾代替了纤长美腿，随着主人的呆怔，在驾驶舱内轻轻拍打着。

浅金色的鱼鳞从尾鳍一直覆盖到了肚脐下方，越往上也越透明，直到和莹白的肌肤完美贴合。有几处鳞片在折腾中被剥落，但丝毫无损美艳。

大河背对着二人一言不发，而车元元站在一边，表情非常担心，似乎想靠近过来，但不知为何又止住了脚步。

“我是怪物……”钟禅曦轻声道，她忽然笑了出来，但滚烫的眼泪却滴进了池可熙的颈窝。

“不是！钟禅曦你不是怪物！”池可熙激动道，“这肯定是诅咒，或者幻术之类的，别担心，等我们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变好的……对，都会好的……”

“到了！我们到了！我看见陆地了！”大河忽然激动地大叫起来。

然而从雾气中渐渐显露的轮廓，却如一盆凉水，将她的兴奋浇灭，转而替换上一抹死灰般的绝望。

经过三个小时的逃亡，再次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

神秘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