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章 张家成有难了(1/1)
作者:沈东生
1、
宝宝赶回到屋里的前头,是在思南路的咖啡馆里厢。和李莺莺情意绵绵,沉浸于情感的迷失之中,正被迷失的情感带向迷失的世界……
两个曾经的恋人,两人都被失意的“爱”熬干了水分,干柴烈火,眼看着,任其蔓延的话,肯定野火烧遍原野……
这是一副汪家好婆最不愿看到的一副腔调。
就在宝宝和李莺莺的感情之火,即将熊熊燃烧起来,让人不禁为汪家好婆的担心而捏把汗的辰光,事体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反转……
啥人也没有想到,当然宝宝和李莺莺也没有想到,咖啡馆里突然响起“啪-啪”两记扇耳光的声音,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咖啡馆的角角落落。
有人被吃了两记耳光。正反手两记的耳光,打得重而又重,声音响而又响,刮啦松脆,咖啡馆里厢,所有人都听到了,整个咖啡馆都被被惊到了。
突如其来的扇耳光的声音,当然也把宝宝和李莺莺从“迷失”中惊醒了过来……
像放进一颗炸弹,“轰”的一下,在咖啡馆里炸开了。咖啡馆里的高雅和雍容、温馨和悠静一下子统统被击碎了,一时间,咖啡馆里厢的每个人,或满面孔是惊恐,或满面孔是错愕,或满面孔是疑惑……
人们,骚动着,寻找着,探究着……
瞬间,人们把目光统统都聚到了一个方向。
在转向楼梯口的窗口边,隐在薄纱幔帘后面的咖啡台子边头,有一对男女……
宝宝和李莺莺当然也看到了。
只看见一个摩登女人,着装优雅,形态文静,正从一张咖啡台子边头缓缓地立了起来。而旁边,一个男人,在阴影里,双眼微垂,没有任何表情,一动也不动,像一座石雕僵坐着,任凭两缕鲜血从两个嘴角丝丝地流出,顺着下巴,滴淌,血是鲜红色……
男人肯定是被摩登女人打了,而且是狠性命的一击。
在上海地方,被人吃耳光,一定是发生了不光彩的事体。比方讲,偷了人家的老婆;比方讲,手伸到了人家的袋袋里去了;再比方讲,讲了不该讲的闲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体。总而言之,一定是发生了让人不齿的事体。
咖啡馆里厢的空气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有点恐怖的死寂……
瞬间的死寂,往往正在孕育着愈加猛然的冲突……戏剧的高潮往往在死寂般的平静中突然地就会到来……
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凝聚了目光,等待着,等待着还会发生什么……
然而,石雕一样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而摩登女人起身了,立停了片刻,留下一句闲话:“侬等着去死吧!”,声音并不响亮,语气咬牙切齿,在一片寂静中,还是传遍了咖啡馆的角角落落。
摩登女人讲完,翩翩然离开座位,走了,朝门口走去,目不斜视,头也不回。
摩登女人的高跟鞋在柚木地板上悠然地敲击着,充满着韵律,不温不火,款款而行,满是自信。
在一片注目中,摩登女人悠然地走到了门口,咖啡馆的橡木门被侍应生无声地拉开了,女人的脚步声飘然而去,像一阵清风飘出了门口,飘进了梧桐的树荫里,飘然,悠远,像一次胜利的凯旋。
咖啡馆的橡木大门重又合上,脚步声被关到了门口外头,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摩登女人的辰光,在摩登女人离席的台子边头,男人,蜷缩着,躲进了薄纱幔帘的阴影里,几乎不被人看见。依旧低头无语,嘴角依旧挂着一抹鲜红的血迹,僵坐着,男人依然像石雕一样,仿如没有了一点生息。
男人的静默和躲避,摆脱了人们的追踪和联想。
于是,咖啡馆里厢,绅士们和淑女们像看了一场不太精彩戏剧,只有惊悚的开场,没有高潮,没有尾声,就落幕了,虽然有点失望。他们很快就从突变的插曲中摆脱了出来,从容地回到了各自的梦境之中。
咖啡馆里恢复了原先的优雅,周旋的嗓音依旧迷离,咖啡的香咪道还是柔滑地弥散着,香气可人;情人间的低声细语,情意绵绵,依旧醉人。
李莺莺看见了这个躲进幔帘阴影的男人,而且,目光怎么也离不开这个躲进了幔帘阴影后面的男人,纱幔虽然让这个男人的身影变得模糊,李莺莺却似乎清晰地看见,这是一个似曾见过的身影,李莺莺感到迷惑。
李莺莺的专注,让宝宝感到惊异,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莺莺。
好久好久,李莺莺的目光都没有移动,在李莺莺的注视中,像石雕一样的男人慢慢动了起来,掏出手绢,揩清爽了嘴巴角上的血迹,起身,不被人注意地朝门口头走过去,像一个经历了一场战争的败兵,包裹完伤口,承载着败绩的痛苦,脚步沉重,步履蹒跚,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口。像木门被侍应生拉开了,像石雕一样的男人迎着泻进门来的阳光,他兴许感到有点晃眼,顿了顿,低下头去,感到有点沉重地走进了门洞。
就在这个瞬间,李莺莺几乎惊叫起来:“张家诚。”随即李莺莺的心为之一颤动,呼吸屏息了。虽然忍住了惊叫,还是喃喃自语着:“是的,是张家成。”
兴许是感应,兴许灵性,兴许确实是听到了李莺莺的喃喃的呓语,像石雕一样的男人在走出门口的瞬间,停住了,但没有回头,只是止住了脚步,迎着屋外的阳光,仰起了头,好像在探究阳光为什么还是如此的绚丽,好像在询问苍天,自己的路在哪里,该到啥地方去?
在男人停留的瞬间,在门洞里留下了一个剪影般的背影……
李莺莺看清了,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剪影般的背影,是李莺莺也曾在自家红瓦白墙木屋门口头看到过的一个的背影,那背影也是如今这般的颓然,毫无生气,如同败兵,充满了失败感。
那是被李莺莺拒绝的结果……今日又重现了……
这个男人,宝宝伊阿姨给李莺莺介绍的男友——张家成,从李莺莺红瓦白墙的木屋离开以后,李莺莺虽然偶然也会忆起那次邂逅,然而这已成为过去式,仅已是是生活的一个插曲,如同做菜时有过的一份佐料。有,当然很好。没有,菜依旧还是菜,菜还是要做下去,生活也是如此,依旧要过下去。
可是,很久以后的一天,宝宝伊阿姨给李莺莺带来了一封信,神神秘秘地交到了李莺莺手里,是一封张家成写的,托宝宝伊阿姨带来的信。
李莺莺看了一眼信封,信封是用英文写的,正是这个用英文写的信封,把李莺莺本来生起的一点欣喜掐灭了,让李莺莺失去了看信的兴趣,李莺莺觉得张家成在卖弄学问,是在欺负自家英文的欠缺,信没有拆信就放到了书桌上,一直放在书桌上。
今早早上头,在书桌前整理要去进出口公司要用的文件时,又看到了张家成的信,临时起意,心里想反正要碰到宝宝,宝宝长期在国外工作,英文比自家好,让伊看看信里到底写点啥东西。顺手就把张家成写的信放进了包包里。
这么巧,竟然在咖啡馆里碰上了张家成,而且以一种如此特殊的方式见到了张家成。李莺莺惊讶得不行。
好一会,石雕一样的男人——张家成,缓缓地转过头来……
李莺莺瞪大眼睛,看着张家成剪影般的背影慢慢转过头来。
石雕一样的男人的眼光看向了李莺莺……
四目相对的瞬间。
张家成的眼睛里充了几乎绝望的神情,一颗晶莹的眼泪水滚落了下来。
李莺莺看到了,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紧接着,几乎又要惊跳起来。
石雕一样的男人仅仅只朝李莺莺扫过来一眼,并没有停留,又转回头去,没有停顿,就直接朝门外走去,融进了思南路上巨大的梧桐树的阴影里,直至在树荫里消失,留下空洞的门框,泻进门洞的阳光,依旧有点耀眼,让门洞显得虚幻,深不可测。李莺莺突然觉得应该追随而去,走向了深不可测的虚幻的门洞,去探明发生的一切,去弄清爽究竟发生了啥事体。……
在一边的宝宝,也被咖啡馆里突然的变故惊醒了,从情感的迷幻世界里跌回到了现实。然而,现实依然是一片迷幻。清脆响亮的扇耳光的声音,摩登女人,石雕一样的男人,还有李莺莺惊异的神情,眼门前的一切,依旧让宝宝迷惑,让宝宝不解。熬不牢地问:“啥人是张家成?”
李莺莺听到宝宝的声音,像刚刚做好了一只梦,从梦中惊醒过来,讲:“我像做了一个梦。”
宝宝问:“为啥?”
李莺莺讲:“因为那个石雕一样的男人就是张家成。”
宝宝:“伊哪能啦?”
李莺莺:“不晓得,但肯定有问题。”
李莺莺猛然想起了张家成写的信还在包包里。赶紧拿过包包,掏出信,掏信的辰光,带出一本厚厚的文件,李莺莺把文件和信一并交给了宝宝:“文件是给侬的,我今早寻侬就是为了这份文件,不过侬先看看信,信里厢写点啥?”
宝宝打开信,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一封求救信……
宝宝轻轻地念着信:我怕信会落到别人手里,会连累到你,所以用英文书写,可以增加一份保险。我入落了圈套,面临着灾难,我不知道该不该向侬伸出求救之手,在国内,几乎没有家人,不知道向啥人求救。我内心告诉我,侬会救我的……”
李莺莺听到这里,等不及宝宝把信读完,一把夺过信,讲:“我要先去寻张家成了,伊肯定碰到了啥过不去的坎了,需要帮忙。给侬的文件,回去务必看看,看完了找我,文件上有我的单位地址和电话,回头联系,”讲完,快步朝门口跑去,夺门而去。
李莺莺去追赶张家成了。
在咖啡馆里,宝宝眼睁睁看牢李莺莺为了一个叫张家成的男人,不管不顾地追出咖啡馆去,去做啥?摸不着头脑。宝宝愣愣地看着李莺莺消失在门外,李莺莺一走,心里空落落地失落,
李莺莺虽然走了,留下的一团团疑问还在宝宝的脑子里盘旋,宝宝怀揣着一团团的疑问出了咖啡馆。
回公司的一路上,心里总绕不开讲不出的郁闷。心里想,今早是啥格日子,碰到的都是让人目瞪口呆的怪事体。
其实,后头还有更大的事在等着伊……
2、
回到公司,宝宝刚刚进办公室,还没在办公台子边头坐下来,同事们就凑过来了,围成了一圈,火急火燎,七嘴八舌地告诉宝宝:“侬快点回去一趟,侬屋里大概出大事体了。”
“今早,侬屋里打来过一只没头没脑的电话,讲啥,侬屋里天火烧了,老娘要死快了。”
“寻了侬一上半天了,又寻不到侬人。真真急得煞人的事体。”
宝宝听了,头“轰”的一下,要炸开了,急得来不及多想,拎起包包,别转身就朝办公室门口跑,刚跑几步,又扭身跟同事讲:“麻烦,代向处长请一声假。”闲话还没讲光,赶紧转身又朝门口飞奔而去,竟然勿看见办公室的自动门已经关上,一头撞到了大门上,“哐噹”一声响,宝宝顿时感到钻心的痛,人一阵昏眩,差点跌倒,一摸,额骨头上撞起了一只老大的包,弄得办公室的同事们吓了一大跳,又纷纷围了上来,问:“要紧伐?要紧伐?”
宝宝却顾不多回答,更顾不得撸一下额骨头,开门,朝外疾奔,奔进电梯,下到一楼,又直奔脚踏车车棚,推出脚踏车,骑上,朝家急驰而去。
一路上,一点也不敢怠慢,拼命骑车,心一急,人就慌,竟然还穿了好几只“红灯”,调转是现在,老早被警察捉牢,罚钞票了。现在的警察一天到夜猫在脚踏车容易犯错的地段,专门捉踏脚车的犯错,一出手,就是“罚款50元”,老早的人,一个号头工资也没有50块洋钿。哪能罚得起。还好,老早,红绿灯少,一般性的马路上基本没有“红绿灯”,马路当中放一只四周画着一道白、一道红的指挥台,交通警基本都立在指挥台上,戴副白手套,举根指挥棒,人工指挥交通。只有高级点的地段,像西藏路延安路口,像徐家汇,路当中竖起一只两层楼高的岗亭,装有“红绿灯”。警察高高在上,手动开关红绿灯,路面上倒是基本没有警察,宝宝尽管可以一路狂踏,本来三刻钟的车程,宝宝只用了一半的辰光,就踏到了屋里。
一进弄堂,到了屋里门口头,粗气还没喘一口,跳下脚踏车,大热天踏脚踏车,踏的辰光还有点风,一停下来,人“轰”的一下,就像跌进了蒸笼里,立马大汗如注,挥汗如雨,宝宝的衬衫背脊上湿了一大片,看得出汗在流,宝宝连揩一揩也顾不得。脚踏车撑脚架也来不及撑,朝墙脚跟一掼,就朝屋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