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宝宝变太监了(1/1)
作者:沈东生
宝宝期待地看牢阿姨,希望阿姨会立到自己的一边,给自己一个有用的回答。
然而没有,又过了叫关辰光……阿姨依旧沉默。
看来,宝宝觉得艾米丽回屋里的希望还是渺茫,还会是遥遥无期……宝宝叹了口气。讲:“我想,我们屋里,只有阿姨是有主见的人,我想侬总归会支持我的,所以我要寻侬,拿事体告诉侬,希望阿姨会帮帮我,想不到……”
宝贝伊阿姨打断宝宝的闲话,讲:“我不怪侬给我设圈套。我也理解侬的心情。按照我老早的脾气,虽然耿直,却给我们家里造成过伤害,是一趟教训。侬的事体跟我当年发生的事体差不多,对汪家来讲,也会是一次不小的伤害,侬寻一个艾米丽,不要讲侬姆妈会想不通,我也蛮难接受,侬姆妈的脾气又是一副烈性子,蛮像侬外婆,弄得不好,一家人家也会要拆散。侬姆妈一个人撑起一个屋里不容易,我不能让侬姆妈变成第二个侬的外婆。”
宝宝完全失望了,讲:“我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
宝宝伊阿姨讲:“侬还是没有懂,侬先起来,有闲话立起来讲……不要跪了我门前头,受不起,折寿。”
宝宝还是半跪着,没有起来,心里已经有点绝望,讲:“阿姨,我不想伤害姆妈,也不想失去艾米丽,艾米丽毕竟是我今后的生活一部分。我哪能办呢?”宝宝有点伤感,眼睛里厢含起了眼泪水,伊硬劲熬牢子,不让眼泪水流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
宝宝含在眼睛里不肯让伊流出来的眼泪水,伊阿姨看见了,看在眼睛里,不由心软了,肉痛了……
宝宝伊阿姨从心底里是肉痛宝宝的,宝宝从小没有了父亲,孤儿寡母的,一路走来,不容易。宝宝一养出来,就是阿姨帮伊姆妈一道带大的,当时,阿姨还没有出嫁,天天抱牢蜡烛包里的宝宝,看牢宝宝在蜡烛包里睁开眼睛,慢慢学会了笑,开始咿咿呀呀,揭开蜡烛包,又开始穿开裆裤,喂奶喂水,扶牢伊学会走路,教伊讲闲话,辅导伊写拼音字母,直到慢慢地长大成人,送宝贝去读大学,送走宝宝的辰光,有阿姨讲不光的寄托和希望……在宝宝身上,至今还留着阿姨多多少少的辛苦,笑容和记忆。
宝宝伊阿姨抚摸着宝宝的背脊,语重心长起来,讲:“侬不要以为我是老脑筋,不入流。我只是不想让侬姆妈为艾米丽伤命。艾米丽又是是侬老婆,我当然也不想让侬的艾米丽回不了屋里,更加不想让侬失去艾米丽,把今后的生活搞乱。我就是蛮难决断,让我好好叫想想看再讲,不差一天两天。我想总归会有一个两全的办法,一定会寻到一个走得通的路的。侬讲好伐。听闲话,侬起来,今早先回去。”
宝贝最后还想争取一下:“阿姨,侬一定帮帮我……”
宝宝伊阿姨抚摸着宝宝的背脊,语重心长起来,讲:“阿姨老了,已经没有老早的魄力和勇气了。乖,听闲话,侬起来,”
宝宝只好就此打住,慢慢地起身,宝宝此刻的心情是沉重的,宝宝晓得,从今早开始,以至于今后一段老长的辰光里,又回到了以往的无奈,焦虑,无望的境况,等着伊的还是一天天难过的日子,还是一个个没有办法入眠的一夜夜。艾米丽回屋里的希望还是渺茫,不晓得还要等到啥辰光……
也就是这个辰光,弄堂里也出事体了。
汪家好婆老早就养成了习惯,老底子,欢喜手里捏根油条边啃边走,到弄堂里兜兜圈子,到各家门口头张张看看,讲讲闲话,消磨辰光,是一种乐趣,是一种习惯,改不掉了。啥人晓得,一只跟头掼得住了几个月的医院,实在闷煞了。好不容易毛病好了,回到了屋里,宝宝一天到夜看牢子,一歇歇关心东,一歇歇关心西,寸步不离,一点自由也没有。
今早宝宝一早出门去看阿姨了。汪家好婆一个人在屋里,总算没有人管头管脚了,吃好早饭,开出门来,弄堂里阳光明媚,脚头有点痒了,想到弄堂里去兜兜,虽然还要撑拐棒,有点不方便,念头还是熬不牢,一撑一拐地出门兜圈子去了。
一路走过去,一时头里总觉得少了点东西,想想,手指头的金戒指没有了,手里油条也没有了,有点失落。
不过,一路上不断有人称赞:“汪家好婆气色蛮好”“汪家好婆走路蛮稳扎了”“汪家好婆还是跟老早一样有精神。”一路还有人不断地关心问好:“汪家好婆早饭吃过伐?”“汪家好婆走路当心哦。”一路上讲不败的闲话,汪家好婆还是觉得非常受用。走得更加起劲了。一瘸一拐地撑着拐棒的精神头也更加足了,不知不觉,整条弄堂走了遍……
毕竟叫关辰光没有兜弄堂了,有点吃力,就往屋里走去。
拐过大弄堂,朝小弄堂的转弯角的地方,听到小囡的哭声,看过去,肖光棍拖牢一个小囡朝外跑,嘴巴里叽叽咕咕,讲:“不要让人睏觉了?要哭滚远点。”
汪家好婆本来就欢喜小囡,看到肖光棍一副恶狠狠的腔调,看不过去了,就来气了,朝肖光棍讲:“做啥!做啥?”
肖光棍一看有大人出场,狠劲就缩回去了,肖光棍本来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平常虽然暗地里狠三狠四,一碰到硬货,就像戳破的皮球,漏气了,眼门前的汪家好婆尽管撑着拐棒,毕竟老底子还是个狠角色,所以一听汪家好婆的声音,马上放开小囡,只是嘴巴里还在嘀咕着:“夜班刚刚做出,断命一哭,觉也不要睏了。”其实是为自家开脱。一边讲,一边转身要回屋里去了。
事体本末到此也就结束了,汪家好婆一看小囡是黄伯伯屋里的阿大,而且在挣扎中的阿大,被肖光棍手一松,失去支撑,一下子掼到了地上,哭得更加起劲,哭声震天。
汪家好婆气头上来了,一声吼,叫牢肖光棍:“肖光棍,回来。”
肖光棍本来就是见到凶的人就服帖,听到吼声,吓一跳,立牢了,看牢汪家好婆,不晓得要做啥。
汪家好婆还是下着狠劲,讲:“把阿大扶起来。”
肖光棍这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掼在地上的阿大,人却立在原地。
汪家好婆又是一声吼:“听见伐?”
肖光棍还是没有动,肖光棍觉得有点失面子。
弄堂里看热闹的人多起来了,肖光棍本来就是弄堂里的被人戏弄的一个笑料,现在肖光棍跟一个跷脚老太太顶牛,开心点一下子点燃了,开心得不得了,有嬉笑的,有调侃的,有的祥装怒骂……
有人讲:“光棍,汪家好婆的闲话,侬听到伐?”
有的讲:“肖光棍是乖囡,肖光棍是听闲话的乖小囡。”
有人讲:“肖光棍欺负小囡,要面孔伐?”
嬉笑调侃,弄得肖光棍脑不得羞不得,进退不得……火气一点一点朝头顶冒,毕竟兔子急了也要咬人。
汪家好婆看见有邻舍出头帮忙,更加来劲了,又是一声吼:“,肖光棍,耳朵聋掉啦,听到伐,扶阿大起来。“
肖光棍顿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火要发出来了,又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上前去扶起了阿大。
看热闹的人一片哄笑。
肖光棍面子一点也没有了。
汪家好婆气势更加上来了,趁势就教训起了肖光棍:“侬没有结过婚,就不晓得欢喜小囡。要好好叫学学伊。”
本来,调转在其他场合,调转是其他人,汪家好婆的这几句闲话也是在情在理,不会有啥联想,也不会叫人不开心。偏偏肖光棍正处在眼门前被取笑的尴尬处境,“结婚”又恰恰是肖光棍最痛的痛楚,一句闲话就让肖光棍闷心,再也忍不住了,气得要跳起来了。一气一急,平常笨嘴笨舌的肖光棍,一时想不出闲话来讲,闷牢,只会粗气直喘。
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肖光棍面孔涨得通红,老半天逼出一句不腻不三的闲话:“侬只太监的娘。”
汪家好婆一时没有听懂:“侬讲啥?”
肖光棍一看汪家好婆有点懵,气势落下去了,头胫骨就硬了起来,手指头朝汪家好婆一指:“我不结婚管侬啥事体,结不结婚是我的自由,侬管不着,侬儿子是只太监,看牢子,汪家门要断种了,侬去管管好蛮好了。”
关于宝宝“看见女人就吓煞”,“不敢结婚”的传说,在弄堂里老早已经传得风风雨雨了,就是汪家母子还蒙在鼓里,不晓得。肖光棍的闲话一出,弄堂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毕竟是人家的隐私,又不晓得是真是假,不便插嘴吧,眼看事态再发展下去,要出事体了,还是避开为好。于是,一个一个都悄悄地离开了现场。
汪家好婆一时不明白就里,宝宝哪能变成“太监”?!自家竟然变成“太监”的娘了?!噎牢了,呆笃笃立在那里动掸不得。
肖光棍顿感胜利,却也不敢恋战,趁汪家好婆呆笃笃的机会,转身逃回屋里去了。
等到汪家好婆明白过来,弄堂里只有伊孤身一人了,颜面扫地。
就在这个辰光,宝宝进弄堂了。
宝宝从阿姨屋里出来后,一路的郁闷,低头闷走,一路的心思,闷闷不乐。刚走进大弄堂,远远看到姆妈双手撑牢拐棒,孤零零立在小弄堂口,以为姆妈脚又出毛病了,走不了路了,心里一急,额骨头头上冷汗也滲出来了,急奔几步,跑到姆妈门前头,急切地问:“姆妈,哪能啦”
汪家好婆抬头,看到是宝宝,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牢子宝宝看了老半天,不认得一样。。
宝宝被看得莫名其妙,看得汗毛凌凌。问:“姆妈,出啥事体啦。”
汪家好婆讲:“侬还有面孔回来?侬还有面孔叫我姆妈?”
宝宝被讲得一面孔懵懂。讲:“到底出啥事体啦?”
宝宝闲话还没有讲光,汪家好婆一记耳光抡到了宝宝的面孔上,辣豁豁的痛,钻心的痛……
那一头,宝宝伊阿姨屋里也出乱子了,宝宝伊阿姨在屋里,看到宝宝垂头丧气地走了,心里“咯噔”一记,难过。等宝宝脚步声消失以后,像魂落掉了,竟然要动手烧夜饭了。
宝宝伊姨夫讲:“侬也不看看天色,烧夜饭还早了。”
宝宝伊阿姨却蛮不讲理,讲:“侬只晓得吃吃吃,夜饭不烧,啥地方来吃的东西。”
宝宝伊姨夫一看苗头不对,不响了。
啥人晓得,宝宝伊阿姨捡起菜的辰光,刚刚拿起来却又放下了,菜摊了一台子,却去淘米了,米还没有开始淘,一罐头米又撒了一地,嘴巴里叽叽咕咕地讲:“出鬼了。出鬼了。”一副落掉魂的腔调,看来夜饭也要吃不成功了。
宝宝伊姨夫看了眼里,心里明白,晓得宝宝伊阿姨是放心不下宝宝,怕宝宝想不通,会出啥事体,还担心,汪家好婆一旦晓得宝宝寻了个黑人老婆,母子俩搞成鸡飞狗跳、不好收拾。就讲:“好了,夜饭我来烧,侬去跑一趟吧。”
宝宝伊姨夫一提醒,马上换好衣裳,套上皮鞋,朝汪家好婆的屋里而去。
宝宝伊阿姨住的“宝通里”离47路公交站蛮近,出门,不要走几步路就到车站,乘上47路,不多一歇就到了汪家好婆的屋里。
一到汪家好婆屋里,就觉着有点异样,连屋里的大门也没关。宝宝伊阿姨推门进去,跨上楼梯,刚爬到半楼梯,就听到汪家好婆的哭嚎声:“侬只畜生,侬叫我哪能再有面孔进出这条弄堂?侬叫我哪能还好在这条弄堂做人?今早我就死给侬看……”紧接着一阵“哐当,哐当”的撞击声传过来,宝宝伊阿姨心一紧,紧赶两步,奔上楼梯,冲进房间。
宝宝伊阿姨一进房间,看到气氛被汪家好婆弄得非常紧张,宝宝紧紧抱牢汪家好婆,汪家好婆却在宝宝的怀抱里,疯狂地又是撕咬又是吼叫:“侬让我去死,侬让我去死,死了清爽,眼不见为净。”
宝宝伊阿姨叫了一声:“宝宝。”
宝宝扭头一看,是阿姨,立刻泪奔……
汪家好婆看到阿妹来了,就一把拉牢阿妹的手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阿妹,姐姐命苦啊,姐姐竭心竭肺把这个畜牲养大,供伊读到大学,满心希望伊能为汪家争气,啥人想到,叫伊钆朋友,伊不肯,叫伊结婚,伊不肯,叫伊养小囡,伊还是不肯。现在弄堂里统统叫这只畜牲是太监,我成了太监的娘了……”
宝宝伊阿姨看眼门前的腔势,晓得事体已经到了爆仓的地步了,就像滚脓的疖子,脓头发足,再焐下去,要烂肉烂骨头了,这幅境况,宝宝伊阿姨反倒冷静了,讲:“阿姐,侬讲哪能办?”
汪家好婆一听,就讲:“我人做够了,死掉拉倒。”说着,扭身就要朝墙头上撞过去。
宝宝吓得一个箭步冲过去,抱牢姆妈。
想不到,宝宝伊阿姨一声吼:“宝宝,松手,让侬姆妈去撞墙头。”
宝宝听了吓了一跳,顿时不知所措。手骨发抖,双脚发软。
汪家好婆听了,顿时呆牢了,反而不动了,僵在了原地。
静场……
宝宝伊阿姨又大声吼着:“侬不要因为宝宝的婚事弄得要死要活的,告诉侬,宝宝老早已经结婚了。”
汪家好婆猛地扭头,盯牢阿妹,眼乌珠瞪得比牛卵子还要大:“啥……啥……啥……”啥了半天,还是没有讲出啥名堂经……
宝宝伊阿姨上前,一把扶牢汪家好婆,把汪家好婆搀到椅子前头,让阿姐坐下来。讲:“侬相信我,就坐好,听我慢慢讲……”
汪家好婆真的听闲话地坐好了,抬头等着宝宝伊阿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