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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文学网 > 监狱回忆录 > 第3章 难熬的日子

第3章 难熬的日子(1/1)

第二天早上四点五十,值最后一班的东海值完班,蹑手蹑脚地叫了除杨少杰以外的所有人起床。我们起床,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当时还没发枕头,用叠好的棉袄棉裤当枕头,现在睡醒了,又把“枕头”拆开,穿好衣服,下床撒尿,跟着大伙去大厅里站队了,整个4楼的犯人按宿舍站成了7队。

409是最大的宿舍,有八张床,共有16个人,除了宿舍长,其他的新犯人都起早来站队,站好队,由老刘组织,让我们监舍刑鹏起头,开始唱歌,唱的歌曲非常地难听,歌词是这样的:

踏着晨曦迎着朝阳,步伐整齐歌声嘹亮。勤奋劳动锻造人生,挥洒汗水换来希望。告别过去向着未来,自觉改造扬帆起航。告别过去向着未来,自觉改造扬帆起航。

唱完,开始背安全誓词,联防作用,新人来了有的还不会,有的背的不熟,老刘就发话了,说明天再背不熟,别人就解散,背的不行的,留在这站着背。

老刘四十多岁,大光头,是405的宿舍长。具体的背景我会在后面的故事中讲述。

刚来的几天都停水,我以为这会是监狱的常态。一停了水吧,厕所就不能大便了。如果想大便,必须得集合站队,统一去别的监区宿舍楼解决。

早起之后,每个监舍都得派出一个人,提着本监舍的尿桶,站好队,统一到大楼外面倒尿桶。每天上午会有一次放大茅的时间,下午也会有两次放大茅的时间,每天都有三次,其实时间还是很宽裕的。只不过当所有人都到厕所之后,大概有一百多人,厕所被挤得水泄不通,如果不是憋得实在不行,那么这种情景下,我只会毫无欲望。

所以跟着去主要的目的就成了找熟人,看看有没有在看守所认识的人,结果还真看见了好几个。第一个是姜蓉,就是在看守所七号监舍的黑客,子琪的同案。姜蓉年纪有三十五六岁了,但面庞白净,戴个眼镜,看着很年轻,像是二十多岁的人。我见到他之后,先是走近他,问,哥,你在几监区?他说他在七监区,之前在六监区刚刚调过来。我问他六监区是干嘛的,他说六监区是服装厂做衣服的。然后我问,孙鹏在几监区?他很惊讶,问我,你还认识孙鹏?我说之前在八号跟他一起待过,然后我又问子琪在几监区,他说子琪在二监区。孙鹏,在五监区。我问这两个监区都是干嘛的,他说二监区是精加工,五监区也是精加工,这两个监区都是好监区。我说,啊,那挺好啊!然后看了看他的胸牌,发现上面有着一个等级,写的是从严级。我不解,认为这是很严的级别,大概跟他黑客的身份有关?我问他从严级是什么意思,是很严的意思吗?他说这个等级的划分代表着,犯人每个月能花不同的钱,他给我列举,严管级,每个月能花150块钱,从严级每个月能花200块钱,宽管级每个月能花300,从宽级每个月能花500。

后来我才知道,像我们这种刚到入监队,也就是七监区的新犯人,我们都是严管级。入监的一个月和到新监区的数个月都不让订货,这是规矩。下了监区之后,处遇等级就会变成从严级。年头儿长的犯人,才有可能升级成从宽级、宽管级,这种高级别能花更多的钱。

遇到的第二个熟人,是上卷前几章提到过的黑车司机刘大个儿,他在我刚到看守所六号监舍的时候和我同一组值班,人还不错,当时还没下判决,等我去了九号监舍后,只听说他被下到七号监舍了,这之后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这个时候居然在监狱又遇见了。

我叫他,他回头一看,是我,问我还多长时间。我说还有六个月。他说他妨碍公务罪,判了一年半,还剩十个多月,他和我不住在同一楼层,在三楼,所以只有在整个七监区都集合到一起的时候,我才有机会看到他。

第三个是老姜,九号监舍那个盗窃团伙的老姜,我只在来的时候见了他一面,他住在409,卫星博那屋,我来的那天下午,他刚好呆满一个月,下到某个监区去了。第四个是厂长,九号监舍的假药团伙厂长,见到他我感到很是亲切,因为在九号的时候我们关系不错,我一直记得,在我没有自己衣服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件衣服,抛开他的罪名,制造有毒有害食品不说,他平时的为人还是不错的。

厂长住在三楼,来之前,在看守所,他提到过自己曾经结识了一个叫焦黄的人,听说焦黄在监狱七监区混的不错,是七监区的大值班子,去了就投奔他。我听了之后就记住了,自己还跟二逼似的,做了两件傻事。 在我刚来那天,杨少杰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市里的,他问我认不认识某某某,我没听过他说的这个名字,就说不认识。又问我,认不认识焦黄,我说不认识,但我听说过他。等到那天傍晚,焦黄带着两个小弟就来404门口了,问谁叫赵宇航,我出去了,说我叫赵宇航,怎么了焦哥。他说,少杰说你认识我。我说,我说的是我听说过您的名字,不是认识。他说哦,我以为你认识我。然后他就走了。

经过他这么一来,我觉得这人不像那种凶狠的人,可以想办法套套关系,说不定他能照顾我。 于是有一次出去,到别的宿舍楼放茅,这些班长执行员会跟着,其中包括焦黄,并不是像厂长所说那样,是一个整个监区的老大,他只是一个屋子的老大,连一个楼层的老大都不是。

但是吧,这些执行员都挺嚣张跋扈的,权力都挺大,各个都能指着新人的鼻子骂。那天焦黄也上厕所,等到他出来,我面对他有些紧张,鼓足了勇气问他,你认识小江不?他说不认识,干啥的?我有些失望,说啥都不干。之后才得知,这位焦黄,他不是社会上的混子,他曾经是体制内当官的,由于贪污受贿,锒铛入狱。当然不会认识我二叔。

他问我,还多长时间?我说还有6个月,他说,6个月好呆,一眨眼就过去了,又问我什么罪。

我说故意伤害,在晨德石油上学,把舍友打了。他说哦,你是学生,还在晨德上学,问我家哪的,我说就晨德市的。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哎,好好待着吧,就当是一种锻炼。

由于我和周博文是新人,我们俩轮班倒尿桶,他倒一天我倒一天。这事我感到非常恶心,因为整体的环境条件,也限制了一些个人卫生条件,那几天停水,这才迫使犯人下楼去倒尿桶,然后又因为停水,早晨倒完尿桶,根本无法洗手。那时执行员就告诉我们,每个屋都接一箱子水,留着一个屋的人用来刷碗,洗漱。

其次是卫生纸,来的时候每人发一卷卫生纸,很劣质的那种,到监舍把自己卫生纸和大家放在一起,统一用,每人每天发几格纸,就和在看守所六号监舍一样,不过比六号强,因为如果你需要,可以多拿一些,六号是就发给你这几格。

倒完尿桶之后,就是吃早饭的时间。在吃饭之前倒尿桶的过程中,我把井盖掀开,尿桶往里倒,不小心会被尿溅到手上,手还摸了污秽的井盖,然而这会手又抓馒头,馒头吃到嘴里,我实在咽不下去。只能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监狱,这是监狱,条件就这样。

幸好监区停水和厕所停水只持续了大概三天,三天后一切恢复正常,我们不用早起出去倒尿桶,也不用集体去别的宿舍楼放大茅。 平时在监舍要求我们做的只有两件事,坐板,背监规。

背监规对于我来说不是问题,虽然54条,有满满两篇纸的文字,但背诵对于一个文科生,一个单词背诵专家来讲,信手拈来,这54条监规,要求是一个月之内背下来,我只用了8天。

来之前看守所有人对我说,你到监狱也不减刑,不用背监规,干活你也不用干。我觉得背点东西还是好的,因为记忆力非常重要,要是因为偷懒,不去动脑,一年之后变成呆子,那可是得不偿失啊。而且你有点事情做,还能让这一天快一点度过。最主要的问题是,我敢不背吗?

坐板,每个监舍的板凳都不一样,我们监舍的板凳,挺结实的,凳子上的形状就像麻花,凹凸不平,一天坐下来,屁股可遭老罪了。

每天早4点50起床,去外边唱歌,背安全誓词联防作用,解散,回监舍拿被子,到大厅叠被形,杨少杰对我们的被形管得不是很严。只记得杨少杰说过谁,瞅你们叠那被形,啥你妈玩意啊?只要他这么说完了,我们立马去修,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过去了。

叠完被形去水房洗漱,这个时间可以去厕所放茅,回来以后就开始了坐板。

这个时间杨少杰一直在睡觉,他每天都得到八九点钟才醒,很是惬意。坐板坐到大概六点,吃饭了,这个时间少杰还在睡觉,我们在屋里摆碗,吃饭,各种举动都得相当小心,避免把他吵醒。吃完早饭,刷碗,擦地,搞卫生,之后回屋继续坐板,背监规。我们号长杨少杰定的规矩是,背会了54条监规,就可以睡中午觉。

有时候天气好,我们会出去到院子里练队列,就像军训那样。不过由于是冬天,每次都只练一个多小时。据说正常天气下,入监队的新犯人每天都要训练队列,而且要求特别严格。记得在七监区那一个月,我们只练了五次。

大多时间都在坐板,一直坐到中午吃饭。吃完饭,中午少杰睡觉,我们接着坐板,偶尔少杰心情好,会让姜毅,邢鹏,齐鹏达上床睡个午觉,东海虽与他们同一批,在号里也算老人,但由于猥亵的罪名,猥琐的外貌,以及操蛋的人品,不受少杰的待见。

我们其他人中午也坐板,背监规,中午又困又累,难受得很。下午也一直坐板,直到晚上吃饭,吃完晚饭,接着坐,直到睡觉前的洗漱。我算了一下,我们每天坐板的时间,绝对在12个小时以上,每天坐12个小时那破凳,不说腰累成啥样,就说我那屁股,都磨得裂口子了。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和刑鹏他们几个老人学会了一招,开小差。就是找各种的原因出去,因为监狱有一条非常严格的监规,那就是三人一路行,去哪都必须三个人。刑鹏是负责给老大少杰接热水的,于是每次出去,都得有俩人陪着,那好,我就陪着去。东海要上厕所,我陪着去,大厅里的饮水机需要换水,我去,库房需要开门,钥匙在我手里,我来开。总之就是各种原因出去,让自己的屁股离开凳子,少受点罪。

时间还是回到第二天,又来了个新人,名叫小花,重庆人,在晨德多个地区都开了健身房,挺有钱的。最新开的一家健身房,在胃肠县,吸引了一帮顾客花钱办卡之后,关门倒闭了,他给检察院和法院的理由是资金供应不上,资金链断了。这帮受害的顾客于是告他诈骗,涉案金额有80多万,诈骗罪,判的都重,他在看守所呆了两年,还剩八年。

这人年纪40出头,长得样子,嘴巴嘟着,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其实这人还是挺有意思的。这天,来的新人都要到医院去拍胸片,做b超,整各项体检。 我们宿舍三个新人,小花,周博文,我。去医院监区还是由几个执行员领着,看管我们,就跟大人看孩子似的。

管人的时候也是,排队等了很久,有个想上厕所的就说,报告,班长,我想放小茅。408的班长良民就说了,早你干啥去了,这会去,谁陪着你啊?就他妈你事儿多,一天到晚咋那么多事呢?总之是跟娘们似的一通bb。最后是402的石生带着几个新人去的。

等待的过程中我和周博文聊天,虽然他是本科,我是专科,但毕竟前身都是学生,上学期间犯事来的监狱,有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的赶脚,因此聊得挺投机的。这人除了犯的罪有些龌龊以外,其实还说的过去,怎么说也比那些小学没毕业的流氓,没事装大哥,装社会人的混混有素质。

过了几天,我们正在“军训”的时候,食堂来了个警察,带着几个犯人,叫我们七监区出二十个新人,到食堂监区去帮忙干活。具体干啥我们不知道,让去就去了。

去了以后,食堂监区的人给我们找来了破旧的囚服,让我们套上,这才知道是让我们炕面粉。哎呀我日,让我干力气活,我没劲儿啊!那个面粉25千克一袋,也就是50斤,停在食堂后门一辆大半挂卡车,装了20吨,总共800袋,平均每人得抗40袋,这是我们后来算出来的,当时只知道是50斤一袋。

新人们从卡车上卸面粉,扛到肩上,再扛到食堂的仓库,那会是12月寒冷的冬天,硬是给人累得汗流浃背。

我扛了没几袋,累得不行,就投机取巧,找到了一个负责把面粉垛好摆整齐的岗位,这个岗位需要仨人,我先跟食堂九监区那个犯人聊起来了,我问,哥,你家哪的?他说凤华县的,我说哎呦,我二姨家也是凤华县的,xx沟的。他说那离我家不远。于是他挺照顾,让我在下边踩面粉,把成袋的面粉踩平整,再往上扔,他负责摆。这下我就轻松了嘛,不用出去来回扛了。

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安的,万一看着我们的几个执行员让我也出去扛,咋办?我低着头,皱着眉,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做出一副卖力的样子,实际上确实挺卖力的。

大家扛了一段时间,有人磨叨,卡车上还有那么多袋面粉呢,这些人不够,得增加人手。这天领头的执行员有两位,其中一位就是焦黄,他一瞅,确实得加人手。而我旁边有个新人,和我一样投机取巧,在那踩面粉,摆面粉,焦黄就把他叫出去扛面粉。

焦黄看了看我,可能也跟那次我找他,跟他套近乎有关系,他知道我和他一样都是市里人,而且又只是个学生犯罪,最终没让我出去扛面。可即便在投机取巧的情况下,也给我累够呛。回去之后,上衣,裤子上全是面粉,我们这些扛面的倒霉鬼,没有洗衣粉,只能用清水洗了几遍。

404宿舍里的人都挺有意思的,姜毅嘴笨,却总爱咬文嚼字,跟人说话,总是想给人讲课,讲人生道理。他夸赞我有人格魅力。我问,毅哥,何出此言啊?你给我举个例子。姜毅说,具体的表现就是宿舍里好几个人都给你分享吃的。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擅长迎合别人吧。齐鹏达,一个刚成年的小孩。他给我讲述,他在胃肠县多牛逼,在看守所里当号长,如何折磨新犯人,打新犯人,我做出一脸崇拜的表情,用敬佩的语气说,牛逼啊,达哥。因此他对我确实不错,有次他在库房,叫我过去,递给我一个水杯,我一喝,不禁惊呼,脉动!他埋怨的说,小点声。我这才知道原来是偷别人的脉动。

我已经被现实打败,屈于人下,已经失去资格去讲尊严,加上自己面临这种环境,无法保持高尚,而我本来也不是个高尚的人。并不是说,我迎合他,得到了他给我的好处,让我沾沾自喜。你可能很奇怪,为什么这篇,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段话。我想表达的是,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在我还是个学生时,为人从来都是善良正直,从来没想过去迎合他人,而如今,我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只能说监狱生活改变了我,之所以要写这么多解释的废话,是因为这种心理变化正产生在这种纠结之中,我鄙视这种人,环境却又把我逼成了这样一个人,出狱后的那段时间,我很痛苦。

入狱前的我,对我见到的老人,年长的人,都怀有敬畏之心,对他们都很尊重。监狱生活过后,我则开始对这种尊老爱幼不屑一顾,因为真的不是所有老人都值得你去尊敬,不是所有年幼的孩子都值得你去爱护。我变得有些冷漠。

我是个变色龙,学会了在不同的环境下,有不同的处事风格,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交往方式。

在看守所九号的时候,听杨峰说过,李家口人都特别操蛋,儿子坑爹,兄弟互相残杀,各种违背道义的事都让李家口人给做了。我并不认同这种地域观念,认为无论是个城市,哪个国家的人都有好有坏,不能因为是哪的人,你就给人家贴标签,说哪里人不好。

邢鹏就是李家口人,他跟我聊过天,我问他,蹲监狱苦,还是当兵苦,他说当兵苦,只是吃的比监狱好。

有天中午坐板,杨少杰不在屋,小花,刑鹏我们仨玩脑筋急转弯,小花出各种脑筋急转弯,我总是迅速给出正确答案,他很惊讶,问我咋知道,我说,你这些脑筋急转弯,我都看过。

因为那会上高中,听课听不进去,老是到一家10元一斤的书店去买书,买过一本练推理能力的书,其中包涵了他说的那些脑筋急转弯,我在上课的时候就研究这个东西。

过几天又来了个新人,王力,四合人,贩卖枪支罪,判了三年半。七监区好些人都是四合的,有的人来了就找少杰,投奔他。少杰也给予他们相应的照顾,至于有没有其他内情,咱也不清楚。王力来了就住在我们屋,在东海的下铺,一般只有老人,牛逼人才睡下铺。

这王力在外边和少杰不是太熟,但他们曾一起吃过几次饭,都算是一个圈子的。

王力虽然和我们一样是新人,但地位却不一样,吃饭和少杰一桌吃干警餐,洗漱啥的跟少杰一样,有人伺候着,叠被子也有人帮他叠。

你看,这又是一个残酷的,让人看清现实的例子。现实就是这样的,人人平等那是狗屁,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我们平民老百姓奋斗一辈子达到的高度,也远远低于人家刚出生就拥有的高度。

好像说的有点远,这件事可能不至于引出这种大道理,但是呢,这个道理它确实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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