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龙君（1/1）
“所以，我吸收了那些黑气，村中恢复了平静。”
短短几句，渊淡淡开口讲道，似是认为这只是不足挂齿的举手之劳。
“可我还是太弱了，弱到没办法成为那话本中拯救世界的大侠。”
“那些邪物日日夜夜在我耳边低语嘶吼，折磨着我，最后，我好像还是敌不过它们。”
不，你已经很厉害了，符夜记得，村长曾说那怪病第一次爆发后隔了两百年才再次出现。
单凭一颗赤子之心，独身一人对抗黑气两百年，渊已经成为了他心目中的大侠了，起码也是灵溪村的大侠。
“我已经无法保护灵溪村了，那些村民又一次被黑气侵蚀，甚至是被我所侵蚀……”
谲诡低语日日蛊惑着渊，漫长的岁月里，他的神魂被黑气撕裂，分成了两半，善意不敌，逐渐被恶意污染了大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无法控制那分魂，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对村民下手。
渊说到此处，忍不住痛苦闭眸，他无法接受残害村民的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我赌了一把，在黑气的侵蚀下前去接受化龙劫数，想着天道能赶紧把我劈死。”
“可是我竟然又活了下来，真是祸害遗万年。”
“所以，这最后的办法，就只有龙珠了。”
“有缘人，你既然已经耐心等我讲完这些陈年往事，应是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了。该动手了。”
渊在被漆黑完全吞没前，将仅存的一点善魂封入龙珠内，又将毕生修为皆数灌入此中，期许着未来能有人亲手终结他。
“我还是很幸运的，在入魔前等到了你。”
“这一生，虽没有见过父母，可我保护了所珍视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对了，最后能听你叫一声我龙君么，本想化龙后听他亲口叫我一声，可惜没赶上呢。”
君者，大义也。
平生历历数来，渊称得上“龙君”二字。
“龙君。”
干涩的喉咙艰难扯出了这二字，她了却了渊最后的心愿。
青年如玉的面庞上绽出笑颜，耀眼夺目，他终于等到了。
符夜只觉得这笑容太刺目了，刺目得让她想要流泪。
而后俊秀清瘦的身影在符夜眼前散去，化作一缕轻烟重归世间。
得知一切缘起缘灭，龙君一生，皆数化作一颗小小宝珠，她忽觉手中这晶莹剔透的龙珠似是有千斤重。
眼前的龙君已经闭上了眼，黑气侵蚀下的身体微微抽动，他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不能再拖了，少女双眼一闭，微颤双手，决绝地抽出折云，为这不完美的故事划下最后一幕，落笔处尽是荒芜。
她动作很快，渊没有反抗，立时便咽了气。
相比于这两百年日升月落间的蚀骨之痛，这一剑算得上解脱。
“龙君，再见。”
她见证了他的结局，亲手送别了素未谋面的旧友。
残躯内的黑气没了束缚，肆意吞噬着溪中灵炁，而符夜手中的龙珠无风自起，破开水浪，龙君一生修为所化的灵炁从中涌出，扑向黑气，将其厮杀殆尽。
这是他留给灵溪村的最后一份礼物。
我本异类，天为被，地为席，如今将这一生归还天地和我爱的人。
……
水声汩汩，溪水并未因龙君的逝去而停歇，它一刻不停地奔流着。
斯人已逝，如同小溪汇入大海，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世间除了符夜，或许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
见证了故事的结局，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过后，她挥手收起龙君的尸体。
那躯壳没了黑气支撑，残破不堪，虽已化龙，可却满目苍夷，可叹可怜。
龙君，符某答应将来一定会带你魂归故里，望您不要怪罪我的自作主张。
灵溪村这百年来的诅咒疫疾与否，都随着龙君的牺牲而画上了句号。
一切都结束了。
明明自己并没有付出多少，可她的心很疼很酸，有点累了。
从水面向内望去，少女灵动的身影随着碧波一起荡漾，她只是站在溪底，任由溪水抚平心上的刻印。
须臾片刻后，催动灵炁，符夜飞身腾空而起，出了水，青衫滴水未沾。
一众村民见符夜全身干爽齐整，像是并未经过一场恶战就制服了对方的样子，急忙夸赞仙人老爷的实力高强，什么妖邪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那不是妖邪！”
旁边的地窖又冲出了一个壮汉，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众人诧异回头，那人竟然是原本在昏睡的大青。
“你这小子真是病糊涂了！那不是妖邪是什么，难不成仙人老爷杀错了？真是不知好歹，你这条命还是仙人救回来的！”
王大娘又急又恼，饱经风吹日晒的沧桑面孔浮起焦红，生怕自己这傻儿子得罪仙人老爷，急忙开口补救。
大青显然不在意仙人老爷怎么样，正欲开口顶撞，便被下了禁制一般不能开口言语，而那边村民们也是。
眼见又要吵起来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符夜忙掐诀禁了他们的言，而后开口解释。
“之前的话说错了，我并不是你们村的救命恩人。”
“并非是我斩了妖，那妖也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妖邪，他是龙君，名叫渊。”
“真正救了你们的人，其实是他。”
幸好她之前留了一手，在见到龙君时，便掏出灵玉镯中的一颗鸟雀妖丹备用，此妖名浮影雀，能摄人心魂，存在妖丹之中，常被修士用作影像记录之用。
用灵炁催动妖丹，村民身前空地浮现了渊的身影，和他那似是平淡却震撼心神的一生。
再度看完渊的生前遗言，少女身体仍有些战栗，几息之后缓缓平静，放开了村民身上的禁制。
而村民们的反应比她大得多，不少人已是哭晕在地，村长拄着拐，不停抬手擦泪，痛恨地斥责着，“这孩子！这孩子！”
但符夜知道，他不是在怪罪龙君，而是痛恨自己和村人被龙君所救，却第一反应将他盖成了妖邪的定论。
而大青就跪在虚影前，泪水糊满了脸，不停地磕头，额上鲜血直流。
“是您那日救了我，我绝对没认错！”
“龙君大人，大青只是粗人，但我绝对不会忘记您。您的恩情，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侍奉您……”
汉子壮硕的身躯颤抖不已，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偿还这份恩情，恩人已逝，只得以来生再偿。
“仙人老爷，这，这龙君的救命之恩，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啊！”
王大娘哭倒在地，喃喃地说道，对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冲撞话语懊悔不已。
“诸位，龙君并不是为了你们的感恩才牺牲自己的，他不需要你们的报偿。”
“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忘了他。”
人活一世，最后一站就是遗忘。
她只希望百年后，渊的付出不会被灵溪村的村民再度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