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做堂堂正正的坏人（1/1）

小轿车停在市区最繁华路段的东方大饭店。

东方大酒店是良江市最豪华的酒店，1988年中国推行星级饭店评定制度，国资背景、硬件设施先进、地段最优，集三大王牌于一身的东方大饭店，半年前在全市拿下唯一的五星级，成为良江市地标。

能在这座酒店进出的，皆是非富即贵。

汽车放下邓晓波，又急匆匆离去，司机说是要去火车站接领导。邓晓波知道司机嘴里的“领导”是指父亲邓发霖，也不多问，独自拎着书包下车，来到3楼“江风吟”自助餐厅。靠窗的位置，妈妈汪艳丽已等候多时。

汪艳丽40来岁，看得出年轻时就是一个美人，因为保养得当，即使年龄上来了，容貌却没怎么下去，皮肤白皙细嫩，眼角仅有若有若无的鱼尾纹，同龄女性早已双下巴、三下巴比赛似的冒出来，脸上线条紊乱，但她瓜子脸依然线条明晰。

邓晓波走过来时，汪艳丽微笑着起身，纤细的腰肢裹在真丝连衣裙里，更显妖娆动人。旁边桌的几个男食客忍不住频频行注目礼，直到邓晓波叫了一声“妈”，他们才惊讶混合着失落地收回目光。

“儿子，今天的车坐得怎么样？”汪艳丽满脸含笑，眼神满是期待。

邓晓波用牙签扎起一片西瓜，递给汪艳丽那红艳水盈的瓜瓤，不用吃，看着就能感到甜。“今天我一靠近小轿车，妈的，那么多嫉妒的眼光，都想杀了我！”

汪艳丽对身材管理很是上心，警惕所有能导致发胖的糖类食物，她笑着摆摆手，将一碟餐前点心推到儿子面前，得意地说：“儿子，我听说全良江市坐小轿车的学生，不超过20个，所以他们嫉妒你是正常的。”

“妈，要是每周回家都能坐小轿车，那就真的帅呆了！”

“我和你爸说说，这事好办。”汪艳丽自信满满地说。

“现在秋燥，妈，你一定要吃块儿西瓜，给皮肤补补水。”邓晓波用牙签扎起一块西瓜，递给汪艳丽。

他知道父亲将母亲捧在手心里，妈说定的事，那就是定了。想想自己走向汽车时，校门口学生羡慕、惊奇、嫉妒的眼光，他心里说不出的舒坦。但唯一有点不明白的是，听说梦中情人柳小娅身份不一般，为什么回家就骑一辆普通自行车？

汪艳丽这次接过西瓜，看着高大帅气的儿子，心里泛起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从小到大，她没经历过什么沧桑，唯一可称作磨难的，就是下乡当知青了，但因为赶上的是下乡浪潮的尾巴，在村里养了两年牛，遇上政策调整，父母活动有方，她很快调回城里，再次成为城市人，分配到良江市肉联厂工作。

良江市肉联厂是本市大型企业，员工3000人，普通工人汪艳丽就是这三千分之一，家庭背景一般的她，找个工人结婚，过着算计柴米油盐的生活，再合情合理不过。但老天眷顾，厂人事处处长的儿子邓发霖看上容貌出众的她，两人结婚。

邓发霖仕途顺利，坐上厂长位置，她也妻随夫贵，成为熟食部一车间主任，全家住着有独立卫生间的套四大房子，上下班和丈夫乘坐厂里配置的公车，帅气的儿子在良江市名校读书，全家人都过着上层生活，用报纸上的话说就是腐朽堕落的“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更重要的是，丈夫邓发霖出身比她高一个阶层，因自小家庭优渥，脾气极好，对汪艳丽是捧在手心里疼，而且结婚以来就没变过，所以家里实际是她说了算。

今天让儿子乘汽车回家也是她的主意，开学前她提出来，丈夫怕太张扬，影响不好，被她一句话否决：“现在的社会，谁不看关系？你不露一露，谁知道你有关系？晓波只要坐上小轿车，学校老师、学生就没有不高看他一眼的，以后升学、找女朋友，就是小菜一碟。”

“老婆，我怕影响不好嘛，传出去多不好。”邓发霖久在官场，老实人早已混成人精，深知小辫子一定要藏好。

汪艳丽想要儿子出头露脸，看不惯丈夫的谨小慎微。“老邓，谁有孔雀尾巴愿意收起来的？那些说闲话的人，只要有显摆的资本，根本不会低调，他们呐就是一群蹲在葡萄架下流口水的狐狸。”

邓发霖说不过老婆，只好听命行事，他倒没有什么怨气，快二十年的日子都这么过下来，也不差这一天，只要老婆高兴就行。

汪艳丽是否高兴，得看儿子邓晓波的心情，现在儿子放学坐小轿车回家，面子被撑得好大，汪艳丽看着帅气的儿子，越看越帅。

“晓波，开学这一周过的怎么样？宿舍住那么多人，睡得着觉吗？”她担心儿子第一次住校，适应不了集体生活。

“我睡不着，他们也别想睡着。”

“哦，我儿子真棒！”

“妈，你说校长何维哲是不是有病啊，他居然招农村学生，那些弯脚杆有什么！”

汪艳丽听说良江中学第一次招手农村学生，人数不多，听儿子这么说，猜出什么。“晓波，你和农村学生一个宿舍？”

“有两个。”

“两个农村学生？”汪艳丽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一声，“农村人随地吐痰，还喜欢随地大小便，那怎么行，让你爸找人换宿舍吧。”

“我是舍长，他们没那个胆子。”邓晓波拍拍自己健硕的胸脯，“妈，你儿子是被别人欺负的人吗？从来都是你儿子欺负别人！”

母子俩聊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邓发霖现身，邓晓波有点不耐烦，他往沙发上一仰，翻着眼看天花板。“妈，老邓什么时候到？”

“你爸的火车今天下午5点到站，现在……”汪艳丽说着，正要招手叫服务员过来问时间，却被邓晓波叫住了。

邓晓波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打开，露出一块漂亮的女士腕表。“妈，来的路上，我给你买的小礼物。”邓晓波给汪艳丽戴上腕表。

汪艳丽以为儿子开玩笑，给她一块玩具表，现在的玩具表做得以假乱真，小摊上六七块钱就能买一个。仔细一看，手腕上的是一块货真价实的“上海牌”手表，做工精致，价格她也是知道的，在良江市百货大楼柜台价也得六七百，这个礼物根本不小，儿子哪儿来这么多钱？

“晓波……”

“妈，你放心，这些钱很干净，我入学后办了一个武术培训班，学员们交的学费，你说我挣钱了，不先孝敬你和老邓，还能去孝敬谁？”邓晓波随口编了一个谎言，实话实说的话，妈是肯定不敢收的。

他知道妈这个人虽然爱小算计，但太冒险的事，她没胆干，也不允许他这个儿子干。

汪艳丽没去仔细想，一家以升学为首要任务的中学，会有人去学不在高考范围内的武术，而且还花钱不菲。她是一个极度宠爱儿子的女人，儿子说钱来得正当，那就是了，何况这钱还花在自己这个当妈的身上，更让她信以为真。

桌上的点心和水果已吃完，邓晓波见爸爸还未出现，忍不住埋怨道：“老邓不会假装艰苦朴素，蹬自行车过来吧？把给我捎的香港货搞掉了，我饶不了他。”

汪艳丽以为儿子惦记自己的父亲，这可是十分难得的事，欣喜地说：“晓波，你总算长大了，知道理解你爸啦。”

“妈，我不是理解老邓，是了解。”

“哦……”

“老邓这人，有贼心没贼胆，所以这辈子巅峰就是肉联厂厂长。”

汪艳丽没想到儿子嘴里会吐出这种话，她有点不高兴，说：“晓波，不许这么说你爸，没有你爸，哪有你现在的美好生活。”

邓晓波给妈往嘴里又送一块西瓜，说：“我不是瞧不起老邓，我是真不理解，妈你说他要是胆子大一些，送礼大方一点，怎么会只当个厂长？”

汪艳丽脸色一变，小声说：“儿子，别胡说，你爸这个厂长可是实打实干出来的，送什么礼，送给谁？”

邓晓波得意地说：“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将嘴凑近汪艳丽耳边：“不送礼，爸当上厂长，这种话三岁小孩都不信。”

“你这孩子，把你爸妈看成什么人了！”汪艳丽瞪了儿子一眼。

“妈，你别生气哈，”邓晓波嬉皮笑脸安慰道，“这个世界，坏蛋、无赖活得最舒服，好人活得最累，当坏人没什么丢脸的，我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坏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坏人。”

“你……你个小坏蛋，小无赖！”汪艳丽气极而骂，但即使骂人，她也是顾及形象的，表情、语气端庄优雅，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泼辣凶狠劲。

所以，邓晓波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妈妈并不是真生气了，在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怒，生气至极，最多是用手指敲敲他的脑袋瓜。

母子俩说笑够了，汪艳丽看看儿子刚买的手表，说：“这么久了，你爸怎么还不过来？火车晚点了吗？”

“妈，老邓到了，正在门口贼头贼脑侦察呢。”邓晓波指着餐厅门口说。

“你过去接接，别在公共场合大呼小叫。”汪艳丽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