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番外】 接受你的爱、恩情与馈赠（1/1）
【一】
这世上很少有人从出生开始，就拥有过去世的所有记忆。
叶流心就是很少里面的那个人。
最初最初的记忆，是小小的她，站在长长的白玉台阶上，台阶下，是青色的天。
那玉比最上乘的羊脂玉还要温润，天像水一样荡漾着光波。
有一天，她站在台阶边缘，往下看，正看到无穷无尽地火在烧上来，来势汹汹。
那时候她太小了，小到“父亲”一只手掌就可以托住她。
她害怕地揪住了“父亲”的衣领，靠在他的心口上，稚嫩又胆怯地问：“这是什么啊，会烧到我们吗？”
“这是劫火。”那个教养她的男人对她说，“你刚刚化生于此天，第一次见到，所以害怕。不用担心，往后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什么是劫火？”叶流心偏着脑袋，她太小了，小到什么都不懂。
“这世界一次成住坏空，便称为一劫，”男人耐心道，“一劫之中每一部分称之为一中劫，一中劫又分为二十个小劫，你现在所见到的，是坏劫之象。”
成劫，被称为三千大千世界的器世间形成。
住劫，有情众生开始在器世间轮回生存。
住劫之后，便是坏劫，风水火轮流摧毁世间。
之后进入空劫，再之后又是成劫……
周而复始。
……
熬过了反复暴烈的坏劫和一无所有的空劫。
叶小姐随着世界的重建，迎来了打工人打工魂的漫长生涯。
她被“父亲”带领着去学习如何为一个世界里的有情众生服务。
三千大千世界，每一个大千世界里又有三千小世界，叶流心就从最最最小的世界开始打工，在里面负责人类或者非人的文明建设项目。
这一部分记忆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后来她只能提取碎片以防止自己脆弱的人类大脑崩坏。
是的，后来她成为了人类。
在换了无数的马甲切了无数的小号之后，在生命中大约第三个大劫的第九个小劫的时候，她罢工了。
崭新的器世间总是充满了生机、拥有无限的资源和希望，那时候的有情众生都富饶而慷慨，一切冉冉上升。
……但最后的结局总是无一例外的消亡。
何况有时候她接手的时候，它已经千疮百孔。
是的，哪怕是一个小劫的时间，也是上千万年。一千万年里面，会诞生无数个文明，甚至有时候并列存在。
它们未必都是争气的孩子，大多数都半残不缺奇形怪状，活活得莫名其妙，死也死得理所当然。
众生不可控，他们的共愿不可控，文明的发展不可控。
越是投入越容易备受打击。
长期周而复始干这种没有人性的工作，很容易累积负面情绪。
休假的时候她是不善不恶悲天悯人的小仙女，工作的时候她就是苦大仇深扭曲爬行的复仇女神。
“你要学会接受什么是无常。”父对她言言。
“我就不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层天吗？”她问，没有人愿意打工，包括所谓的神。
“安安静静享福，福报耗尽，你会往下堕落。”父亲淡淡回答，“流心，你不为世间付出，何以享受诸天供养？”
最初的最初，她就叫流心。
不工作的惩罚，她后来也知道了。
岂止是堕落，简直是万劫不复。
流心在罢工逃岗的时候，不小心自我爆炸了，真正意义的爆炸。
烟花炸起来很美，她炸起来却很惨。
灵魂炸成千上万的碎片，落到了千千万万个世界，碎得再也拼不起来了……
【二】
“流心，来，曾妈妈给你把这个蝴蝶发夹戴上。”福利院的曾妈妈笑眯眯地把蝴蝶的发夹戴到了流心的头上。
福利院的小朋友被新爸妈们挑选的时候，都会给戴上这个塑料发夹。
院长的审美，实在令人吐槽，但流心扬着小脸，笑得可爱极了。
“过会儿新妈妈新爸爸来了，你也要对他们笑，懂吗？像你对曾妈妈这样笑。”曾妈妈反复叮嘱。
流心小朋友去年才做了心脏手术，今年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是福利院同龄小朋友里面长相最甜美可爱的，妈妈们都相信她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人家，过上幸福正常的生活。
这应该是倒数的一两个世界了。
流心给自己打气，一个个世界的投胎，一点点的寻找和融合……随着灵魂越来越完整，她感觉自己的气运也越来越好了。
至少，这一世她虽然生下来就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被抛弃，可周围的善意和关怀比过去世多多了。
三岁被人捐助做了手术，四岁就找到了领养她的人家。
五岁，原本无法生育的养母怀孕了，给了生个一个弟弟。
七岁，养父生意开始大爆，很快成为当地首富。
这……
流心知道对自己好的人都会运气很好，但这也未免太好了点吧。
同样，如果对方握不住这份突如其来的富贵，同样也会跌回地狱。
一如，当初任性罢工的自己。
……
生了儿子又富贵之后的养父母。
他们后来双双出轨，离婚，生意失败，养父入狱……
幸好那时候，她已经上大学了。
养母想把她卖给老男人换取资源，养父想让她去找私人借贷，令他有资本东山再起。
他们说：要不是我们收养了你，你小时候能过得那么好？
要不是我们送你读书，你现在能上大学？
我们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怎么也应该还我们一点吧？
……
他们不知道，他们曾经可以拥有财富和幸福，正是因为收养了她。
如今自己耗尽了福报，却埋怨令他们获取了幸运的人。
幸好，叶流心懂什么叫拒绝。
幸好，人类的那点子心眼子，根本玩不过她。
也幸好，她从来没有太多的人类情感，反社会测试高达满分，不会感受任何失落难受，或者良心难安。
甜美的笑容，谄媚的面具，练达的人情世故……不过是这么多世生存所累积的普通技能而已。
这么多世，她一直一直，没有找回她的情感部分。
但是，她知道“她”在哪里。
恣意骄纵的将军府小姐，还有草原上脑子里除了离开别无他想的郡主……躯壳不过是旅途中的客栈而已，只有她最初如琉璃般清净透明的真心自性，不增不减，不生不灭。
这一世结束，她就可以前往最终的站台……
流心，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终得，了脱生死。
【三】
殷太后急吼吼地闯入坤宁宫。
身后太医已经跟着小跑了起来。
“快！太医快来给娇娇瞧一瞧，调理好身子，早日给本宫，啊不，给陛下生个小皇子。”
这是叶流心大婚之后的第五日。
江羿终于恢复了勤政，她也闲了下来，开始学习如何掌管这空荡荡的后宫。
实在也没什么好掌管的，毕竟宫里就没其他嫔妃。
且江羿看起来，也不是会再要新人的样子。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我的娇娇，哎呀你怎么又在吃冷果子？”殷太后看到叶流心手里的橘子，连忙给她抢了过来，“寒到宫了怎了得？”
“你在戎夷受了三年的苦，可得好好细细的调着啊。”
“快！太医快来！”
所有的话都被殷太后一个人说完了。
她让叶流心伸出手，给太医把脉，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亮得吓人：“太医，如何？娇娇需要怎么调理？”
太医把过左手，又把过右手。
突然退后两步，跪了下来。
“恭喜太后，恭喜皇后，皇后是喜脉，已有孕两月有余……”
寝宫内，安静了。
殷太后瞪了好几秒的眼睛，突然大怒：“大胆狗庸医！说的什么狗屁！来人，给我拖下去，杖毙！杖毙！”
太医，惊惧：“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息怒，微臣是老昏头了，微臣号错了。”
“重新给你一个机会！”殷太后指着太医的鼻子，“来！重新号！”
太医正要颤颤巍巍上前来。
江羿的声音从寝宫门外传来：“重新号什么？”
殷太后倒吸一口冷气：“没什么，我传了太医来给娇娇调理身体，让他无比号脉号准了。”
江羿已经跨了进来，他一看到脸色发青噤若寒蝉的太医，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娇娇——”
叶流心把嘴里的橘子咽下去：“太医刚刚号出来，我是喜脉，两月有余。”
寝宫内，再度诡异安静。
殷太后，开始掐自己的人中。
“嗯……”隔了好半晌，江羿才不浓不淡道，“娇娇，随朕来。”
殷太后一把拉住了江羿：“儿啊，你要相信娇娇她对你没有不忠！”
江羿：“……”
叶流心：“……”
……
江羿径直把叶流心带到御书房。
刘公公毕恭毕敬递上一只乌木盒子。
江羿道：“打开看看。”
叶流心好奇且不解，掀开盒子一看，里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树枝和枯叶，还有股奇怪的味儿……
叶流心不懂：“这是什么？”
江羿干咳了两声：“这是，从你床下面搜出来的……”
“我床下？”叶流心先是疑惑，转而恍然。
这是她当初仓促间塞到床下的避子汤！
江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所以那晚上，真的是娇娇吗？”
叶流心反问：“那你想是谁？”
江羿拉她过去，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径直让她坐到了他怀里：“所以娇娇，早就有了我的孩子？”
他的手放在她小腹之上，掌心温燥。
叶流心抬手去揉他的脸：“所以，你明知道我有可能怀孕，每天还这么……不知节制？”
“当然不是！”江羿反驳，“我、我这几日明明有克制！”
叶流心……你管那叫克制？
真是受教了！
“娇娇……”江羿却把头埋在了她的肩上，“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对吧？”
叶流心微微叹气：“要是我以后老了，脾气还这么坏，又没能给你生儿子，你还会这么舍不得？”
她听到江羿在发出轻笑声：“娇娇竟已经想到与我一同老去了？”
他在她耳边悄声道，“这样的美梦，我都还不敢做呢……”
她为何会觉得他只是看中她的皮相？
从大街上失去记忆醒来的那一刻，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就知道，她是无上的珍宝。
和容貌，和身份，和一切一切都没有关系。
他只知道，他必须要留下她，不惜……一切代价。
得到她，就得到了一整个世界。
书房里暖香浮动，叶流心靠在江羿怀里，看着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就像融化成了一个人似的。
静止的瞬间，她却想到了流转相续的永恒。
她想起她曾经多么艰辛的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寻找和拼凑着不完整的自己。
每找到一块碎片，每变得更美好一些，那个世界的守卫者，总是想尽千方百计的要将她留下来。
“他们”会引诱她犯错，会骗她欠下债务，会逼她签订契约，会故意制造幻境令她更往下堕落……
但从来没有一个世界的守卫者，会用上这样的办法——会用他自己把她留下来。
“没有人拘着我，不让我走，”她对江羿轻言细语，“我本自去自来，自由自在。但是慕笙，流心这一生，接受你的爱、恩情与馈赠。”
她同他手指相扣，靠着他的肩膀，轻轻阖上了眼，“流心感谢你……”
感谢他和这个世界的供养，让这里成为她新的起点，为她结束懵懂任性的少女生命，为她披上嫁衣，令她终为人母……
……
翌年秋，皇后叶氏诞下一子，立为太子。
而后数年，相继诞下两子三女，均体康健，性和睦。
帝后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子嗣后代昌繁，盛世延绵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