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秘密（1/1）

1999年1月1日。

这段日子就像是裹了糖衣的药。但相较于我的人生而言，已经是很温暖的生活。

雨不停地下，淅淅沥沥。沾了泥点的小皮鞋踩到水坑里，溅起水花打湿鞋袜。我被笼罩在雾蒙蒙的冷色调世界中。抬起头来，眼前也是摇摇晃晃的，看不清。好像有人迎着雨向我跑过来。

有人吗？

喘息声，好大的喘息声，啃食我的耳膜，压得我也透不过气来。我蹲下，环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膝盖，眼神中都是惊恐。她靠近了，越来越近，我的手在抖，全身都在发抖。

我看不清她的脸。

她的声音也在抖，喘息声逐渐紊乱，跑步声逐渐杂乱，又消失了。

抬头。

是小燕姐吗？小燕姐，小燕姐！我大声喊。回答我的只有我的回声。声音渐渐被迷雾吞掉。

“依依，依依，醒醒。”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有一种要将我拉走的力量。

我睁开眼，是妈妈担忧的面容。她皱着眉，轻声喊我，似乎是看出我又做了噩梦。

台灯整夜整夜开在一旁，窗帘没拉开。她拧干毛巾擦了擦我的额头，身体。我冒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梦。

从奶奶家回来后，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汽油厂的叔叔，小燕姐，洪水，火灾还有最让我愧疚的，我抛弃小燕姐自己跑了。

“妈妈。元旦要吃什么？”

“饺子。爸爸包饺子了，等你起床咱们就吃。”妈妈把毛巾扔进盆里继续拧，轻轻敷在我的头上。这几天我也一直在高烧，同时还伴随着梦魇。

今天也是奶奶离世的第七天。爸爸妈妈似乎要回村子一趟。

“依依，一会儿陈叔叔再来问你问题，你不要怕。都如实告诉他。爸爸妈妈会保护你的。”妈妈摸着我的手。

正说着，老陈警官就来了。

小橙子也跟着来了。他特别会跟大人聊天，逗得大家哈哈直乐。

爸爸正在客厅招待，一屋子嬉笑声。

现在我们暂时住哈北市的老房子里，是爷爷还在时买的房子。不过似乎是因为爸妈离开哈北去外地打拼，爷爷又去世，奶奶就搬到乡下自己住了。这是我没出生时发生的事情。

陈叔叔打开我的房门，欢笑声跟着他一起进来。关上门，又把笑声隔在外面。

妈妈拉开窗帘。是冬日里凛冽的阳光照进来，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啊。

“陈警官，您抓紧问这孩子。她发烧还不退，一会我们带她去医院再检查看看。”妈妈起身，离开时帮我掖了被子。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了，依依。”陈叔叔很爽朗，坐在我床边妈妈刚坐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只钢笔，“这个送给你，新年礼物。”

“谢谢陈叔叔。”我接过钢笔，“我很喜欢。”语气都欢快不少。我拿着钢笔左看右看，只见过爸爸每天用这种笔在书上画来画去，但是爸爸那些书我还看不懂。

“依依，现在已经能想起来发洪水之前的事情了吗？”陈叔叔打开录音笔，放在床头柜上。

“能想起来了。”我不自觉往被子里缩，“害怕。”

“没事，你相信叔叔。把一切说出来是为了把坏人都抓住。” 这一周陈叔叔来过几次，可是每一次我都说不出口，“咱们慢慢来。你对小时候有没有记忆？先讲讲小时候。”

“小时候……”我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小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只有我和奶奶一起生活。我在镇上的小学读五年级。”

“奶奶平常会不会打你？”

“有时候她不高兴会。我经常在家里干活。背柴火，帮奶奶种菜。”

“你还记得发洪水遇到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记、记得。”我低着头，“那天是我跑出来了。有火，好大的火。我和几个姐姐住在一起。我记得那家店，我们住在一家叫老三五金店的楼上。那里的人不允许我们下楼。我只下去过一次。他们把我送到一个叔叔那，说要领养我。后来我跑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然后，我跑了之后就想回去找小燕姐。结果，结果……”

我的呼吸突然变得很急促，脑海中全是闭塞小屋里倒下的人，流的血。

“别着急，孩子。别着急。”陈叔叔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不出来也没关系。”他已经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了。真是一帮畜生。“你先别想这个。你告诉我，奶奶和那个汽油厂的叔叔关系怎么样？”他之前只知道奶奶经常在家打骂我，不让我去上学。后来还把我卖掉。但是他不知道汽油厂的叔叔是谁。

“关系很好。奶奶说，村子里的老房子就是他帮忙盖的，很感谢他。”缓了好久，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

“依依，你能不能多回忆一下跟那些姐姐住在一起时的细节。这对叔叔查案很有帮助。”

“嗯……”我仍低着头，“刚开始我记得，是那个叔叔要带我去找爸爸妈妈，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好像被关进一个房间。等我再醒过来，就在那个五金店的楼上了。姐姐身上都和我一样，被刻了记号。”我伸出胳膊给陈叔叔看“07”的纹身。

“爸爸妈妈看到这个了吗？”

我点头。“后来那天小燕姐带我跑出去了，结果有一个男人拿着刀逼在小燕姐的脖子上，小燕姐让我跑。我跑了。”

“你还记不记得他们说过什么？”

“那个男人说，要把我们都送去云南。”我的声音已经哽咽，眼泪几乎掉出来，“其他的我不记得了。陈叔叔，你能不能快去救小燕姐。”

“依依，你别担心。如果有线索，我们能做的都会做。胳膊上的这个，能洗掉。到时候爸爸妈妈会带你去洗掉。别怕。”陈叔叔起身，“好了，依依。叔叔以后都不会再来问你这些问题了。你要是想的话，多来找小橙子玩。”

陈叔叔出去后，小橙子突然扒开门缝，探脑袋进来，脸蛋红扑扑的，似乎是不好意思进女孩子房间，“我走了哦。”他只露出眼睛“扑闪扑闪”地盯了我好久，“爸爸送你的礼物是我选的。”说完立马跑掉了。

他们一家走后，家里好安静。妈妈把电视机放开了，声音和他们说话的声音混合到一起。

“今天头七，回去一趟。别让依依跟着了。”我下床跑到门旁，偷听他们讲话，是爸爸的声音，“咱妈做的事太不对了。万一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该怎么办。”

“那不是我妈。你自己回去，我要带依依去医院。”妈妈显得气愤，“当初说了别买，买了还不负责。那不都是小生命吗？她心怎么就这么狠。我是生不出来孩子，她不是也没意见吗？结果结婚之后就开始催生孩子。现在呢？又买一个小男孩。她就不怕这辈子做多坏事投胎到牛羊猪身上任人宰割。”

“那个小男孩是找不到了。地窖里就妈和依依。可能是被那两个闯进来的男的又绑走了。”我听不懂爸妈话里的意思，但是我可以确定我没有弟弟。所以他们的意思是弟弟是买的？

“回去一趟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也不嫌害臊。我是不会回去的。这次咱们回来就留在哈北。下岗的工人太多了，人人都过不上安稳日子。咱俩还是做些小生意。我现在的心愿就是把依依抚养长大，她能健康幸福就够了。”电视机的声音变大了，我只能依稀听清，“原本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什么意思？大脑里像被塞了炸药“砰”的一声。

爸妈的意思是，我也不是他们的孩子吗？妈妈无法生育。所以连我也是买来的？

突然间感觉光脚踩在地上，有种渗入心的凉。妈妈脚步好像走近了，我赶快跑回床上躺好。

“依依。妈妈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下，看看是哪里感染了发烧还不退。”妈妈拿了一身衣服给我，我愣愣地不说话，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爸妈说这些都是骗我的吧？

我怎么会不是他们的孩子呢？

“好。”嗓子眼干涩地挤出一句话，像木头人一样僵硬地穿衣服。

“怎么了？陈叔叔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吗？”

“没、没。”我盯着妈妈的眼睛，她总是用怜爱的眼神看着我。

“好了。快走吧。和爸爸一起出门。”

我点头。路过客厅时，电视机还放着。

上面播报着哈北市新闻。

洪水爆发时将处于下游的富人区全淹没，从别墅区冲出好几具女幼童尸体，被泡发的照片已经打码了。“行了行了。别看这个。一会妈妈再带你去买衣服和你喜欢的玩偶。”妈妈把电视机关掉，几乎是推着我和爸爸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