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蜕变(1/1)
蝴蝶忍一时语塞。
“……月是不会回来了吗?”
蝴蝶忍会这样想,完全是有理由的。
寻常人接触到鬼后加入鬼杀队,有不少人是因为见识到了鬼的强大,无法说服自己再面对那样恐怖的存在,所以心中没有了战意……
小葵就曾是这样的情况。
月不是鬼杀队队员,虽然主公大人一直让她以编外人员的形式存在斩鬼,但这次…能够把月逼到这种程度的鬼,很可能让月……
或许主公大人只是允许了月独自离开的想法。
很可惜。
月真的很强,所有的柱都是这样一致认为的。
耀哉摇摇头,否定了蝴蝶忍的猜想,“月只是暂时离开。”
蝴蝶忍不明白了,“为什么?”
蝶屋才是能够给予月最好治疗的地点,主公大人就这样让刚刚苏醒,只是外伤恢复了的月离开鬼杀队……
过于草率了。
“是啊……为什么呢?”
耀哉笑意清浅,喃喃着,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也很不理解。
“主公大人……?”蝴蝶忍面露不解。
耀哉笑容变得有点意味深长。
“月来自一个伟大的国家,那里的人想法和我们很不一样,忍。”
“美丽、神秘、残酷……正处于蜕变期的那个国度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谁又能知道?”
蝴蝶忍笑容淡了几分,“您的意思是……?”
“月从那个国家逃离。她在她的国家也很特别……特别到那个国家的人认为她的族群是怪物,于是她们就真的成为了怪物。”
耀哉的声音平稳,似乎早就知晓很多事。
“人类也是不停地适应环境的变化而从猿猴进化至今……为了生存下去,人最终会适应环境,而变成最适合生存的样子。”
“所以,将她视为人类,那么,她就能变成人类……你能明白吗?忍。”
他笑着,温和的笑容让人无法看透。
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
“……”
蝴蝶忍笑容隐去,面无表情地低头思索良久,虽然对主公大人的话半信半疑,但出于心中对主公大人的尊敬,却也暂时接受了主公大人的说辞。
随后蝴蝶忍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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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明明和从前一样的过程,和过往一样的触感……
只要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就能再次成功恢复那具完美的身体。
可是……
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纯白色的丝线一层一层,大大小小的密度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蜘蛛群在一处阴暗的地洞里努力地编织着白色的茧。
耳边是各种蜘蛛悉悉索索爬动的声音。
月脱去那因为爬洞而脏污了的青白色病服……
解开纽扣,织物窸窣地从肩头滑落。纤细的身体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柔美曲线,露出的细腻莹白肌肤上是数不清的狰狞疤痕。
像是凶猛的野兽将珍贵的艺术品肆意破坏,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月带着一身伤痕倒进了那一片柔软的白色中。
屈起双腿伸手抱住,墨瞳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细碎光芒。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任由数不清的蜘蛛从身体之上爬过。
白色的柔软粘稠丝线覆盖了那有着伤痕的肌肤。
最后连呼吸都只剩一片白色时,她在白色的茧里,缓缓阖上自己的眼睛。
意识再次消散前,月仿佛听到了有谁的声音在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月】
不知名森林中的一个阴暗地洞里,无人知晓其中埋藏着一个活人。
黑色的乌鸦胸前有着一抹细细的银光,在洞外的一棵樟树上,歪头用喙整理了一下翅膀的翎羽,开始了静静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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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的过程不算漫长,月最不喜欢蜕变的一点就是在沉睡中,会不自觉地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这种情况在自己被确定是圣女过后就经常出现了……
蛊术千变,和毒虫的合作已经深入到了血脉里,各种各样的毒蛊配比,冗杂繁复的仪式,都会通过一个特殊的蛊族人传承下来。
灵魂被选中,接下蛊族过往圣女的记忆。
代表着承担起让这份记忆能够永久存续的责任,带领蛊族走向安稳平静的日子……
听着美好,但只有真实承接了这份记忆才会知道……蛊族是如何从女奴的乐土…变成如今为了繁衍和肮脏的钱财,成为草菅人命的刽子手的……
最初的圣女…那个用灵魂和血肉喂养出了女奴生存之道的圣女,没能想到千年之后她们竟然也变得和千年之前迫害女人的那些“正义之士”一样了。
绝不可以相信人性!
承接那些记忆,知晓其中的重量,月最终做了她认为正确的事……
那场火…很大。
橘色的光甚至照亮了夜晚的天空……
夜晚恍如白昼。
她拉着乌塔奔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再也听不见族人在火里痛苦的嚎叫。
蛊族在那一晚消失了。
她身上也轻松了很多,随即而来淹没她的,便是名为“未知”的迷茫和恐惧笼罩着她。
【呐,乌塔,你说…我们真的能平稳渡过这一生吗?】
【这种事,主人都不知道,我就……呵,不过…和外族人保持距离就不会有事……因为他们,真的是很坏很坏……】
【……我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吗?】
【没有哦,主人。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只是一段不怎么开心的日子。】
【已经…不重要了。】
……
巨大白色丝茧发出细微的声响。
四周密密麻麻爬动的蜘蛛群察觉到声响后顿时作鸟兽散,将不大的地洞空了出来。
蛛丝织就的柔软白茧被一双莹白如玉的双手撕开来。
白皙肌肤挂着一层干枯发硬的“壳”伸出,似肌肤外被糊上了黏土后干燥,随着动作咔嚓咔嚓地发出响声碎裂开来。
一头光泽秀丽的乌黑长发又长长了些,延伸到纤细的腰肢,遮掩住了窈窕的曲线。
月从茧里坐起,迷蒙着零星的睡意在黑暗的洞里愣了会儿神,而后身边出现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堆密密麻麻的蛛群出现在她身旁一角。
将某样东西合力送到了她的面前。
而后又退缩后退到黑暗中……
墨瞳微移,黑暗中她的视线落在那黑色的布袋上时并没有过多意外。
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的月拿起蛊袋,从里面拿出一套方便活动的衣物。
将身上的“壳”如同拍去沾染的尘土一般从新生的身体上拂去。
干枯的壳覆盖了全身上下,月花了一点时间才把它们从身上全部清理干净,露出了下面莹白如玉毫无瑕疵的身体……
换好衣服,收好蛊袋,月闭上眼睛推开了覆盖在地洞口的木板……
刺眼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外面的阳光正好。
头顶传来太阳照耀到的温暖。
耳边有鸟雀的叫声隐隐响起。
待到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月才从窄小隐蔽的地洞里爬出来。
低头缓缓睁开一丝缝隙,努力地让眼睛适应光线……
微风拂过脸颊,新生的肌肤热烈地拥抱着温暖的阳光,身穿精致异族服饰的少女抬高手臂,似柔嫩的枝条展开蜷缩的嫩叶,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生命力。
黑色的乌鸦从枝头落下,轻轻地落在了少女肩头,用黑色的头拱了拱少女脸侧。
月微微低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一起回去吧,左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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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月望着脚下的道路和沿途的田野风景,心情还算平和。
路边的耕种好的田地里并没有人,四周十分安静。
腰间腰带上垂下的银饰随着裙摆丁零当啷轻响,月抬手习惯性地往腰间一摸,手却落了个空。
啊……对,日轮刀没有带走……
当时从蝶屋醒过来,也没有看见刀。
是被拿走了吧。
不过……刀可能也用不了了,毕竟正面接下了上弦之壱的两招,刀身全都是裂痕,没有直接断掉都是她平时很少使用的原因在。
之后回去还要麻烦耀哉大人,让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帮忙再重新打一把。
月低头思考着一些事。
肩膀上的左卫门突然跳起来,开口说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前任水柱的居住地——狭雾山。”
月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山,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前水柱……不认识。
现任水柱……好像过年那会儿的聚会上看见过,但没搭过话也不知道叫什么,好像是个黑头发。
月本来想着都不认识,就没必要去打招呼,准备绕过这座山,身体里的蛊兽却发出了很喜欢这里环境的信号……
月难得又抬手掐指一算。
嗯……水脉汇集,树木高大。
怪不得五毒会喜欢。
五毒皆为阴寒之物,对于潮湿阴凉之地有天生的亲近感,这座山的环境……是和它们出生的森林最相似的……
是个练蛊的好去处啊。
反正没有日轮刀,不如去山里修行。
而且她现在也没办法说话,回去也有诸多不便。
打定主意,她便没有转变方向,直直地沿着脚下的小路往前走去。
行至山脚不远,她便看见了不远处那不大不小的木屋,坐立在道路一旁,树林之间,屋顶炊烟袅袅,明显是有人居住。
是前水柱的居所吧。
鬼杀队的柱退居幕后…日子都如此清贫吗?
不太符合耀哉大人为人处事的方式。
自己不是鬼杀队员,当时耀哉大人也说会给她一笔钱,足够让她在这个异国他乡平稳一生这种话……
柱对于鬼杀队而言的重要性就不说了,即使是退居幕后,柱也是柱。
耀哉大人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苛待曾为灭鬼做出过贡献的柱。
难道是主动要求生活清贫?
会有人这么傻吗?
放着安稳舒适的荣华富贵不要……
只是看到一个房子,月心里的疑问就已经是一箩筐了。
来都来了,不去打招呼也说不过去,毕竟自己住在鬼杀队里,鬼杀队的人和事总得多注意几分。
整理了一下思绪,月走到木屋前,手指指节轻轻敲了敲木制的门。
“咚咚咚——”
……没有回应。
月又再次试着敲了敲。
“咚咚咚——”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抬手脸颊边的头发绾到耳后,月退后几步往屋顶上看了看。
明明就有烟,但是屋子里没人?
月无奈只能选择离开,想着过几天再过来打招呼也行,选择直接往山上的树林里走。
越往里面走,山上的湿意也越重。
四周渐渐弥漫上了雾气。
五毒很喜欢这样的环境,纷纷从她的身体里跑出来。
大雾迷蒙,普通人进入其中的话定会迷失方向。但对于有五毒开路的月来说,大雾就跟不存在似的。
黑色的鳞片沾染上水汽,泛着绮丽的五彩之色,黑蛇在前方游弋带路,月缓缓跟在后面,双手捧着棕色的蟾蜍,右肩站着左卫门,左肩立着红色的蝎子,黑身红首的蜈蚣在头顶盘成一圈蚊香,脑袋后面的簪子上扒拉着手掌那么大的黑色蜘蛛……
貌美的少女身上却盘踞着令人生畏的毒虫,场面看着既恐怖又诡异。
月掂了掂手里的份量,又开始抱怨起了五毒的体重。
真的要给他们减一减了。
青葱一般的手指抚摸着蟾蜍背后凹凸不平的皮肤,像是抚摸寻常的猫儿狗儿一般,月仰头望着越来越高的树木和越来越浓的浓雾,眼底感到有些疑惑。
怎么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这里并不算高…空气却如此稀薄,是因为树木抢夺了空气吗?
还没等月细想,前方开路的黑蛇迅速地游弋到她的身边,钻进她的裙子里,除了手上的蟾蜍,另外三只也很快又藏进了她的身体中。
怎么了?
她这样询问着黑蛇。
黑蛇回答她有人在靠近……
黑蛇的感应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她停在原地,四周是浓雾,规律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入眼的那个人身穿蓝色的水纹上衣,脸上却带着一张面容严厉的红色面具,花白的头发和面具未能遮住的额角的皱纹都在显示着这位神秘人的年纪已经不小。
从浓雾中走出来看见她时,这位神秘人发出了疑惑的嗯声。
“你是…鬼杀队士?”
鳞泷左近次头一次不太确定眼前的女孩是不是鬼杀阵营的。
带着鎹鸦…应该是?
但衣服…不是鬼杀队的队服,他从来没见过这种衣物,还有,对方也没有日轮刀。
左卫门身为鎹鸦,知道柱的情报,站在月的肩膀上直接开口。
“失礼了,鳞泷大人,这是月,鬼杀队特殊的剑士,因为一些原因,月现在无法开口说话。”
月在左卫门说完后朝着面前的老人点头致意。
鳞泷左近次听到鎹鸦说的话之后也想起来了。虽然鬼杀队里知道这个女孩子的人不多,正巧,他是其中一个。
原本主公大人是打算安排她来他这里学习水之呼吸,但是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孩子,没有办法接受新的孩子所以婉拒了主公大人的请求。
后面听说那个女孩子没有通过正式的选拔便被主公大人特许开始斩鬼。
想来一定是有特殊之处。
鳞泷左近次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少女手上那只过于庞大又奇异三眼蟾蜍身上掠过,沉默了半晌。
“这里不应该随便进入,先去我那里歇歇吧。”鳞泷左近次将手背在身后,低声道。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来了狭雾山,但现在山上瘴雾正浓,不熟悉环境的话是很危险的。
月点点头,表示可以。
她本来就打算去拜访这位前任水柱,没在家里原来是因为到山上来了。
能遇到也是够巧的。
鳞泷左近次绕过她,浓雾在他眼里仿佛不存在一般,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月转身跟上。
在鳞泷左近次看不见的地方,四只特别的毒虫从月的裙摆下悄无声息地溜出,很快便隐匿在了浓雾里,不见踪迹。
眼眸半垂,月眼神丝毫没有变化。
她乖顺且安静地跟在前水柱鳞泷左近次的身后原路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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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不大,两个人在房间里却也显得房间有些空寂。
“进来吧。”鳞泷左近次说道。
而后走上地台,熟稔地坐到地炉边,拿出铁签翻动地炉里阴燃着的碳火。
月在门口微顿,颔首走进木屋之中,学着鳞泷左近次的样子在地炉的另一边坐下。
把手里的蟾蜍放到了自己盘着的双腿上,棕色的蟾蜍趴在散开的精致裙摆里,抬起三只眼懒洋洋地看着对面的老人。
鳞泷左近次又不禁多看了一眼那只奇异的蟾蜍……
三只眼睛。
真是头一回见。
“你来我这里,是主公大人有什么吩咐吗?”鳞泷问道。
红色的严厉面具透着隐隐的压迫感。
月闻言,摇了摇头,脑后的发簪和银饰一片叮铃作响。
“……”鳞泷沉默一瞬。
忽而起身往后面的柜子走去……打开柜子一阵翻找后,拿出了盒装的笔墨和纸张,重新坐回原处。
他伸手把纸笔递给了月。
月接下。
“我想你应该认字?”鳞泷试探性地询问。
月提笔从墨盒里沾墨,一手拿着纸,一手拿着笔,微微弯腰在纸上写下字迹标准的回复。
【是的。】
认字就好交流多了。
鳞泷想道。
“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只是路过此处,山上风景甚好。左卫门说这里是您的住处,所以我冒昧前来打扰。】
“主公大人知道吗?”
月面无表情换了一张纸,【耀哉大人并不知晓我来此处。】
鳞泷左近次点点头。
“我听说过你的事。”苍老的右手稳稳握住挑火的铁签,鳞泷左近次的声音平缓温和。
“不远千里来到异国的你,能独自斩杀下弦确实十分了不起。”
月面无表情地听着鳞泷左近次的话,眼神都不曾变化半分。
“但是……”
老人语气一凝。
“你的身上,我看不到信仰…不,应该说,你身上的气息十分混杂……”
严厉的天狗面具似乎传达了面具后面人的严肃。
鳞泷左近次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面前神色平静,透着一股诡异紫气的貌美少女。
“没有目标,就和森林里的树,路上的石头没有两样。”
低沉稳重的声音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悄无声息……
面对而坐,少女墨色的眼瞳里仍然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半晌,月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再次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