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下流的载体(1/1)
英语课一下课,唐初弦便飞快地从座位上起身,三步并两步到了陆清枝那。
“弦弦,一起去食堂吗?”
“嗯啊,今天不用跟沈逸晨吃饭?”
在“沈逸晨”三个字落下之时,唐初弦清楚地看到坐在旁边的木廷舟笔尖一顿,几秒过后才重新提笔,若无其事地继续写题目。
“不去啦,他今天请假了,而且也没必要天天跟他待在一块。”陆清枝道,“不过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先去个厕所啊。”
她从方才上课时就感觉小腹下方不太对劲,算了算日子生理期也差不多这几天会到,但因为这阵子都在考试,她也就忘了这件事。这会儿那种微微的痉挛感又更明显了,她得赶紧去洗手间看看。
中午的食堂总是人满为患,陆清枝为了不耽搁时间,连忙从书包暗袋里抽出卫生棉,匆匆离开教室。
到了厕所后一看,果然找上门了。
陆清枝叹了口气,还好她一向会在包包里放备用卫生棉,要不这下突然来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把自己收拾好,想着唐初弦还在等她,回去的脚程也不自觉加快了。
一进到教室,陆清枝愣了一下,只见一名男同学站在讲台前,单手高高举着,手上拿着一片……卫生棉。
她认出来了,那是她常用的牌子,而她座位就在讲台前,许是刚才太过匆忙不小心从书包里掉出来了。
陆清枝脑子一片空白。
“大家,快看我在讲台前面捡到了什么──”男同学大喊,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卫生棉耶,哇喔。”
那个男同学平时被大家叫作老曹,性格外向风趣,直言不讳讲话辛辣,但有时也因为口无遮拦会得罪人。
老曹用指尖捏着卫生棉的边缘,仿佛拿着的是什么恶心东西,不想让肌肤过度接触。他招摇地晃了晃,像在挥舞着扇子。
“怎么会有人把这种私密物品放在地上,太不知羞耻了吧。”老曹又道。
几个男生跟着笑。
不知道是谁率先应了一句“好恶心”,其他人也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附和。
陆清枝站在门口,一派闹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她,可她的血管却是凉的,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战栗,脚心像是被钉在了地面,动也动不了。
那些嘲笑声仿佛数十根银针,淬了毒的,硬生生扎进她的毛孔里。
私密物品。
不知羞耻。
好恶心。
唐初弦坐在陆清枝的位子上等,离讲台很近,一切尽收眼底,她默了半晌突然说:“老曹,你这样不太好吧。”
一旁的女同学跟着道:“对呀,人家应该也不是故意掉的,不要为难。”
老曹皮够了,又再次挥了挥手中的卫生棉,接着把它扔在讲台上:“好啦,是谁的自己来认领,记得来跟我这个帮忙捡到的说谢谢啊。”
几个男生又笑,有人嘲他:“你要点脸吧!”
一场闹剧过后,午休时间又回到了往常的模样,该吃饭的去吃饭,要午睡的去午睡。
陆清枝僵硬地回到了座位,没有再去碰那片卫生棉。
唐初弦见她回来了,可她的脸色不太好,眼睫虚虚低敛着,好似要遮掉眼里的什么。
“枝枝,还去食堂吗?”唐初弦见状,大抵也猜到是因为什么,她叹了口气关心道。
陆清枝摇头:“我突然有点吃不下,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唐初弦也被方才那段插曲弄得有些烦,这会儿食欲大幅下降,于是道:“我也不去了,老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幼稚。可惜刚刚卫生棉掉的时候我没注意到,要不然就先帮你捡起来了,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陆清枝头垂得更低了,又摇了摇头:“没事,是我不该这么不小心。”
唐初弦知道她心思敏感,她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这没什么的,不用觉得丢脸,卫生棉就是正常卫生用品,哪里恶心了?是那些臭男生不懂。”
陆清枝没说话,唐初弦抱了一下她,最后拖着步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少女伏在桌面上,耳根子是一片红,面色却苍白得可怕,好在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间,没有人会撞见她的失态。
陆清枝愈想愈觉得丢脸。
当众被调侃不知羞耻,好像她是个荡妇一样,不要面子的,可以随意把他们口中“恶心的私人用品”公诸于世。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卫生棉是不知羞耻的东西;为什么经血比起一般受伤流的血,就是肮脏不堪入目的;为什么月经不能好好说月经,总是要用“那个”、“好朋友”代替,好像说出口了就会变得粗俗。
好像女性生来就是下流的载体。
午休结束的铃声贯穿了校园,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刘拎着备课资料进来,一站上讲台就愣了一下。
“呀,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他拿起讲桌上的那片卫生棉,朝全班喊,“我放旁边啊,下课自己过来拿。”
老刘语气没有任何偏颇,更没有中午那帮男生字里行间的调笑与歧视,可陆清枝翻讲义的手仍然滞了滞,她强迫自己镇定,眼神却是不断下坠,没有勇气抬头。
其实除了唐初弦,没有人知道那片卫生棉是她的,可她还是觉得很尴尬。
木廷舟物理题刷到一半,见陆清枝整堂数学课都没抬起头,低落的情绪挡也挡不住,他眸色沉了沉,手中的水性笔在指间转了几圈,连带着下半张试卷的题目也都没什么心思写了。
下课待老刘离开教室之后,木廷舟起身去讲台晃了一圈,接着又走到了老曹的位子旁。他正跟同桌笑闹着,木廷舟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曹眨了眨眼,回头欲看来人。
他一转过来,木廷舟便直接把卫生棉甩到他脸上。
全班的人都傻了。
“你他妈……”老曹突然被天外飞物拍得一阵晕,把卫生棉拿下来后,一见面前的人是木廷舟,嘴里呼之欲出的脏话硬是卡住了。
他是坐着的,木廷舟这会儿站在他桌旁,他还得仰头才能与他对上目光,显得对方气势更为盛大。
老曹突然觉得大事不妙,果然下一秒就见木廷舟冷着脸开口:“你觉得恶心吗?”
老曹一阵懵逼,最后憋出了一句:“……什么?”
“我问你你觉得卫生棉恶心吗。”木廷舟居高临下望着他,深色的眸子里是千年不化的寒冰,气场压制着,说出口的话更是尖锐,“中午的时候在台上讲得这么爽,现在变哑巴?”
“就……就一点……”老曹磕磕绊绊地回。
有风乍起,卷走了他眼里最后一丝温度,刺骨的戾气蛰伏,随时都会窜逃而出。
教室里静得可怕。
也就是一瞬,老曹的桌子“砰”的倒了,全班阵阵惊呼,只见木廷舟抬脚踢翻了眼前人的桌子,徒留的只有木桌翻倒在地的巨响,一片狼藉。
“恶心?不知羞耻?你妈没用过卫生棉?”老曹吓得想退后,奈何坐在位子上,只能看着木廷舟步步紧逼,“生物课白学了吗?这些年就长了个子没长脑子?”
“月经是女性自然生理现象,和排卵有关,子宫内壁为了备孕而增厚,若是没有受孕便会剥落而出血。讲简单点,你母亲要是没有月经,你他妈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女性受到激素而引发的自然现象,这很不洁吗?月经期间她们要忍受子宫痉挛的痛楚,有的甚至会腰疼、腹泻,受了这么多苦她们图什么?还要被你这种猴子歧视?”木廷舟目光阴鸷,冷笑一声,“真想问问你爸,当初为什么没把你射在墙上?”
老曹噤若寒蝉,在木廷舟面前,他所有的自尊早已被踩在脚下,他想反抗,可木廷舟一字一句都好似在他脸上扇巴掌,讽刺他的无知,讽刺他的不成熟,讽刺他那可笑的大男人主义。
余下的只有战战兢兢的惶恐。
木廷舟太过凌厉,这会儿也没人敢帮老曹说话,就连方才附和他的那几个都状做无意地垂首,惟恐与校霸对上视线,深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陆清枝坐在位子上,看着木廷舟只身站在教室中心,面对着出言不逊的同学以及全班惊愕的神情,毫不畏惧他人眼光。
他迎浪而起,反将浪潮引到苟且坑洼之地,将对方淋得满身落魄。
陆清枝觉得他好像在发着光。
所有的不安、自卑、羞耻以及那些小小的敏感,全在顷刻间被浪花卷走,暴露在阳光底下的都是闪闪发亮的怦然,温暖而清澈。
木廷舟面不改色地走回座位,见陆清枝怔怔地看着自己,他似是想说些什么,薄唇翕动了下,最终却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几分钟后,陆清枝就看到手机震动了,锁屏接着跳出一则消息通知。
@木廷舟: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别往心里去。
她抬起眼帘,侧首望向他,正好直直地撞进了他眼底。
那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风雪与暴戾,此时只有漫漶的温柔,随着春意滋长。
陆清枝心下一动,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倾身而来,小臂掠过眼前,手掌覆上她的头顶。
他轻轻揉了揉,眼眸含笑:“乖,我帮你报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