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川(1/1)
“你想听?”流光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升起万千星光点点,似乎在勾引人共沉沦。
“别废话,快讲。”
“月季灵蝶,是只有神仙才可以感受它的存在。我一年前就升仙成功了,仙师一直让我瞒着你们,怕给你们压力。”流光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似乎怕这话震慑着她。
落盈的双眸大睁,瞳孔地震,颤抖着说:“我天!我弟弟……就是……优秀!”
如果他单纯只是流光,她可能不屑;但他是她的义弟,她就只想称赞。
尔后,又温柔细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喛嗳道:“阿弟真能干呐。”
流光也不知为何心里暖暖的,可能是太久没有人夸过他了。
月国皇帝自他四岁,父母被魔怪杀害,便收养天赋异禀的他,想为日后所用。年纪小小,心智尚未成熟,便开始在暗冥城的锻炼场练习刀法。
三年内,嗜血般地屠杀万人胜出,不是他无情,而是……那是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魔之渊,是必须活下去所做的抉择。
他的心里,除了报仇,别无其他,是仇恨支撑着他血淋淋地成长。
短短两年时间,严格近乎泯灭人性的培训,成就了九岁的杀手流光,与皇帝签订了生死契约。
若不杀死下达命令中所指之人,就是他自刎而血耻。五年的时光飞逝,他“月国第一杀手”的称号响彻整个四国,令人闻风丧胆。
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没人把他当成正常同类看待,认为他只不过是为狗皇帝卖命的奴才,权力的工具,没有心的怪物。
他没有家,亦无朋友,没有人愿意亲近他、接纳他。皇帝除了赏赐他钱财宝物,就是官职地位,可是于他而言,那些都是多余的赘物。
三年前,此去上川。
第一次遇到她,一切似乎不同了。他知道,她是他想要的那份温暖。
不问是非好坏,不问前人来路。
甘愿为一个陌生人救治,不计后果,不求报酬,只是心善。那瓶梅雪露,他在心上惦记了好多年。每次抹用膏药,他都特别舍不得,只因那是任何物质都换不来他亏欠的情意。
他永远记得,初见时她眼中的单纯美好,没有任何瑕疵。既无世俗的烟火气,也无尔虞我诈的混沌。似清晨偶采的还沾着露珠的茉莉,不染胭脂,却格外清香。
他一直强忍着心中的争执,不去靠近她,害怕自己身上的污浊血气,脏了那朵白花。可人终究是贪婪的,何况他自诩还是个怪物呢。
她的一颦一笑,傻乎乎、呆呆的可爱模样,牵动着他的整个心弦。明明已经波动得很明显了,却要刻意压抑着,隐忍着。
杀人他会,爱人他不会。
儿时的懵懂无知,只有用些粗鄙挑刺儿又冷酷狂拽的话语,去吸引她的注意。哪怕是不喜欢,但是总能在她眼里留个印象,这就是起初,为什么落盈会那么讨厌他的原因。
那束光照进了他的生命,那么鲜活,又有温度。马不停蹄地靠近,两人却越隔越远,只怪自己愚笨。
所幸的是,一年前的那场心劫幻境。他看到了希望,他看到了他们的以后,他也体会到了情窦初开的喜悦酸涩,寻到了与她相处的法子。敏感而又缺爱的他,被撕开了盔甲,展露无疑。
不知何时起,她成了他的期许。恨云淡风轻去,四岁的那个小孩找到了另一种活着的依赖。
往事种种似幻灯片播放在脑海中,流光鼻尖一酸,委屈巴巴:“你都不怪我吗?”
“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这说出去多有面子,爹娘也高兴,我也为你高兴。”落盈一想到有个仙君弟弟,别提多威风了,走大街上都感觉脚步生风。
“高兴?”
“嗯,高兴。”
那一句撒在夜空里,带着几分入梦的甜 ,拨扰了几许星光。
第二天傍晚时分,五人顺利到达上川。
其余人都比较疲惫,奔波劳累了一个月,终于可以回到大本营休息了。只有落盈,越发精神,活蹦乱跳的,迅速沐浴,穿好竹服,戴好发带,想干干净净地去见寒舟。
她可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她的好师尊了,偶有思念过浓,才会在梦里瞧见几眼,不得不说,这可把她馋死了。
落盈刚兴致勃勃从红袖池出来,唤出玄真剑,就聚魂御剑。
前脚刚踏上剑身,准备出发前往孑瓜阁。后一秒,能明显感受到有股强大的魂力把她往后拉,剑开始不稳,不停地摇摆起来。
她不悦地往后瞧了一眼,正是木心扯住了她的剑柄,试图想把她从剑上弄下来。
落盈从剑上一跃,踩在石子路上,不满道:“诶,不是,你干嘛呢!任务都处理完了,还不让人到处飞。”
此刻,木心瞧见她下来了,也不再使劲,剑没了魂力,“啪嗒”一声清脆地掉落在地。
他淡然道:“师尊在闭关修炼,传令不许打扰。”
落盈一边伸手施法,将剑从地上捞起来,重新回到自己手上。一边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木心,总感觉今日的他言行举止反常,似乎在隐藏秘密。
“师尊都已经是上神了,三年来,我贴身伺候他,可没见过他有闭关修炼的时候。”落盈嘴角一勾,看清了一切,冷笑道,“哼,你在骗我!今儿你阻止不要我去,定是师尊出了事,有意瞒我。”
落盈猜得没错,寒舟的确出事了。
前几日,在雪国皇家花园中,他以灵药之身,同三位仙师一道,耗费了几千年的魂力去修复梅花灵鹿,导致魂力受损,真身现出,怕她担心,也怕吓着她。吩咐木心向她隐瞒实情,若是提前回来上川,一定要尽全力,拦住他俩相见。
木心本来也就不会撒谎,没想到落盈平时呆头呆脑的,一触及师尊,她也变得敏感聪明起来。竟一下就识破了他的谎言,被人揭穿的羞愧感浮上心头,木心顿时沉默。
落盈见他默口不言,更是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想到“师尊出事”,又记起前日某人提及师尊在她身上留下的魂力味道稀薄。猝然胸闷,疼得不能呼吸,心若浮萍飘零不定。全然不管对面的木心,一脸神色痛苦,夹杂着担忧,急匆匆地又准备御剑飞走。
木心平时脸皮薄,但有师尊命令在,这谎他怎么也得给圆回来。又再次运用魂力,虎口一张,右手五指一收缩,捏拳下握。
落盈的魂力自然不能与他抗衡,剑身重重往下落, “扑通”一声,她一头栽进了脚下的湖水里。
胡乱着急地扑腾着,喝了几口湖水,才想起聚魂于双脚脚心,在水中站稳身子,狼狈地从湖水里爬了起来,上岸踩在浮在水中的大石块上,吐了些嘴里的余水。
刚换上的衣服湿淋淋的,头发也是粘成一团,紧紧贴着她后颈、腰身,顷刻间,觉得自己重了几斤,像揣着小石头在身上。
委屈十足,又对木心怒嗔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不要我去见师尊?我不是外人,又不会伤害他。”
木心眸中一动,找了个稍微可信度高的理由,来缓解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不是不让你见他,只是你过三日就要服果升仙。升仙要遇劫,你若是渡不了那劫,这辈子也不可能活着回来,最后提早以凡人之躯死去。你与其去找师尊,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渡劫,目光放长远些。”
木心边说边打量着落盈的神情,她似乎信了,眉头舒展,表情自然起来,不再痛苦。
看着这话见效,他又继续添道:“你若真去了,可能指不定就是你俩最后一面。”
落盈听到“最后一面”,身子一阵觳觫,忙颠着步子,朝木心走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服软道歉:“仙师,方才是我不对。我脾气太差了,不该吼你。”
木心假装轻咳一声,又将双手背在身后,有点嫌弃一身是水的落盈,落后几步,大度道:“不碍事,我不怪你。你收拾收拾自己,等会儿把他们三人叫到学堂来,我跟你们讲讲飞仙的注意事项。”
“嘚儿。”落盈就如只弱小的落汤鸡离去。
木心瞧见落盈落寞的背影,表面上是很平静,实则内心多少还是带着歉意。自己也朝学堂走去,静候他们。
三刻钟后,暮色已黑,学堂内点着几盏明灯,落盈和他们三人一同跪坐在书案旁,上面摆放着已经发旧发黄的书本,墨迹有点掉落,还是可以分辨写着《上川修仙入门手册》八个字。
木心正准备开口讲话,封夷超级小声地朝落盈耳边嘀咕几句:“明儿时间不是多着嘛,现在天都这么黑了,还跟我们讲课,这不是典型的晚课吗?这是变相补课,你啥时有空,向师尊反映一声。”
落盈无视了封夷的耳边话语,脑袋里装满着“最后一面”四个黑色大字,神情凝重,目光专注地盯着木心的嘴巴,等着他发话。
这还是第一次拿出想认真听讲的态度来,要是以往都这样,也不至于,她现在还是一条稍微可以看得过去的咸鱼。
封夷见落盈不理她,又收到了木心的警告目光,自讨没趣而地将倾斜的身子坐了回来。木心倒是不盯着他了,就是还是感觉有股压迫感。
他向右扭动脑袋,才发现是流光一身黑气压笼罩,眼里都是杀气。穿越过落盈,恶狠狠地瞪着他,巴不得把他大卸八块,拔筋抽骨,掏空血肉。
封夷心里一颤:[这人有病吧。还是独占欲?不就挨着跟落盈说句话,又不会抢你姐姐。怎么就得罪你了,都要吃了我似的。]
害怕惹上心头,封夷避开了与流光对视,伸出右手,撑在书案上,五指闭拢,挨在右脸上,挡住了那人的杀气勃勃的目光,偷偷喘了一口气,就方才那一下,竟然压迫得他背后狂冒冷汗。
木心见大家安静下来,便开口说话: “飞仙要渡劫,劫数分为三种,分别是情劫,心劫,身劫。渴望爱情,未破红尘的,往往经历的是情劫;有所畏惧,有所害怕的,往往经历的是心劫;无欲无求,无畏无惧的,往往经历的是身劫。”
采薇叩了叩三下书案,提问道:“想知仙师当年飞仙所受的是什么劫,又是如何破的?”
木心巧然一笑:“这简单。我当年受的是身劫,天雷三道。你熬过了,躯壳会换新,魂力飞涨;熬不过,就会死在那天雷之下,身躯被烧得焦黑,化为灰烬死去。所以破这劫,最重要的是自身修为和魂力足够高,才可以抵抗天雷之灾。”
落盈倒吸一口冷气,总感觉这话被木心说出来,似乎从未发生在他身上似的,平静得让人怅惘。
采薇有点失望对于木心的回答,果然身为师尊座下一株仙草,吸收日月精华,修为上仙的他,是无情无欲无求的,这渡的劫更是证明。
但她是凡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己的想法,只有永藏在心底,这一辈子无法诉说。她微微低眉垂眸,掩盖自己的心意。
木心没注意采薇的异常,继续道:“至于另外两个劫数,我没经历过。但也从各位弟子那里听闻过,从古书记载中得知过。正好,我隐瞒了你们一件事,流光一年前升仙,经历过心劫,让他亲自跟你们传授经验。”
目光飘向流光,示意他说话。
“不是吧。”封夷本来坐姿放松,一听到“流光升仙”这个消息,立马挺直了背杆,不可思议地看向流光,一脸惊讶。
采薇沉浸在失落的悲伤里,没有给出“流光飞仙”这件事任何反应。
落盈有点吃惊,她以为流光会与木心一般,遭受身劫,毕竟他看着就像无欲无求的样子,居然是心劫,没料到,杀手也有畏惧之物。
更是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地保护阿弟,不再让他孤身一人。微微偏头,有意思地瞧着左边的流光。
突然被点到的某人,由于已经经历过了劫数,没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木心的讲话上,正左手搭在书案上,压住了册子,右手不常见地托着腮部,专注地盯着听讲的落盈。
这会儿,感受到了落盈朝他投射来的目光,立马收敛了自己的眼神,支支吾吾道:“心劫……嗯……别太沉溺,克服恐惧,分清幻境与现实,自然就渡过了。”
封夷现在才注意到“心劫”二字,打趣道:“诶,我很好奇,说说看,你究竟害怕的是何物?”
木心看着封夷一脸八卦样,再看看流光难得耳根发烫,解围道:“别人的私事,你还是少过问得好,管好你自己,想想你接下来怎么渡劫。”
“哦,知道了,仙师。”封夷像受了错的大哈巴狗,夹着尾巴,打消了八卦的念头。
经过这么一番,落盈也十分好奇,弟弟风光无限,居然会有害怕的东西,日后问问他,现在人多,定是不好意思袒露自己的弱点。
“至于情劫,就是不要沉溺于幻境虚假的情爱之中,不要过度依赖于幻境中的某某,要时刻警醒自己,绝不能爱上任何一人。其实,往往跟人的感情沾边的,精神上的,比皮肉上的还难渡过。”
讲到这里,木心叹了口气,眸子浮上薄薄感伤,惋惜道:“这往来古今,多少修仙人,最后沉溺在幻境中,一夜白头,凡身腐朽死去。不是被甜蜜痛苦的情爱害死,就是被心中所惧吓死,没死的一部分人,修了仙,也半疯半癫了。”
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在四人中来回走动,以示警惕道:“所以说,为什么不仅要注重修仙,还要注重修心,这心不够强大,过不了情这一道坎儿,也无济于事。”
“好了,散会吧。你们都好好回去,琢磨琢磨我跟你们讲的道理。”木心先他们一步,出了学堂,晚间的桃花正巧落了几瓣在他的发间,留了一个清美的背影,又乘着他的玄天,回了居所“藤间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