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跑路(1/1)
天宁国,南州城,天色晚晴,已是入幕黄昏之景。
在州城门外,此时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一耄耋老者扯着一年轻小伙问道。
“嗨,梁王要来了!”
“梁王?可是战败修宁,取那陈国半数江山的梁王?”
“那可是大人物!怎地到我们南洲城来?”老者往侧边看了看,似乎是眼睛不大好!
“人家啊自己请的旨,说要到南洲修养半年,圣上体恤他劳苦功高,也就准了,这不,今儿个就到了,大家伙在这迎迎,也见见这大人物不是。”
“嗨!可惜了,我这眼睛呀,不行了,怕是看不得这般场面了!”老者摆摆手,慢慢的挪去了远处……
“来了!”
不多时,那城门外数座车驾伴着随行护卫队出现在众人眼前。
州城外,为首的官员眼前一亮,便随着向前见礼!
“敢问可是梁王驾座?”
“正是!”
那座驾中传出威严的声音,却是无人下车,只吩咐随行将军,取了印信,交予那那官员。
印信入手,那为首官员立即下跪行了个大礼,其后众多官员亦随之!
“下官南洲刺史李寻,携南洲司马江河,长史陆沉,及一众官员,在此恭迎梁王!”
“李刺史,不必多礼!本王请旨休养,本是自身事,倒是叨扰了南洲宁静,快快请起!”
“梁王殿言重,您能到此是南洲的福气,往后这南洲必定更加繁荣昌盛。”
那李寻作了一个请姿,笑脸说道:“城中府第已安置妥当,请王爷先行进府休憩。”
梁王应了一声,车驾便随着一众人流入了南洲城,一路上百姓欢声笑语,道着迎词。
上宁街,这里是各处商贩汇集之处,说是南洲最繁荣之地也不为过,但由于南来北往的多了,收摊时也是十分的杂乱。
然而今天不大一样,街上的人,早早便收了摊子,都往那街边上赶。
一个商贩从慕容的猪肉摊跑过时,撞到了躺在摇椅上的他。
慕容摸摸鼻头,微扯盖在脸上的蒲扇,露出一只独眼,看着那已跑远的人,砸吧砸吧嘴。
大声喝骂道:“赶死鬼,忙投胎啊!”
展了身,浑浑道:“也罢,这天暗了,也该收摊了!”
慕容从摇椅上起身,见其着褐色的布袍,面容清秀,棱角分明,一袭长发用黄色束带随意绑了,自由不羁,只是熏黄的霞光照在他的面庞上,有些干黄,显然这是个劳碌命的人。
他对那边的热闹毫无兴趣,或者说不在他思绪里的,他都毫不在意!
慕容,只二十多岁,四年前来到南洲,在南洲城上宁街贩卖猪肉为生。
初时不过十六年岁,去那屠猪场子时,一众老屠夫都笑话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怕是有胆卖肉,没胆杀猪!
可谁知慕容不发一言,随手抄了一把杀猪刀,一根缰绳,便冲进了猪棚里。
虽然小小年纪,那些老师傅却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气力,一人硬是将两百来斤的猪倒缚在棚杆之上,而后一刀入喉。
老师傅们无不震惊,看那入刀够狠够快,只道在屠猪一道,这小子有点东西!
适时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师傅目露精光,就将自己的摊位转给了慕容,代价是每年抽三分利!慕容欣然答应,至今四年有余。
在这上宁街,慕容年岁虽小,却是实打实的小资深屠户。
正行在回家途中,迎面而来的几个布衣商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些个人,步伐矫健,身躯平稳,虽然极力掩饰,但那比平常人还长小半步的几个步子瞒不过慕容,那是常年奔袭的人才会有的。
想来是目标近在咫尺,便卸了两分伪装!
看了看他们去的方向,慕容若有所思,挪了挪脚步,也是折向随后而去!
上宁街头,那梁国公驾座行经到此,早不知是多少人在围观,虽有兵士阻隔,各家大小巷子里也是集满了人。
忽地不知谁往天上扔去几大把钱币,人群如蜂涌,那些军士执盾与长矛,死死护住车架。
一群人手执长剑行杀,数十个军士当场死亡,百姓乱作一团,各自奔逃。
慕容刚走到巷子口,一群人蜂涌似的往回跑,只得匆忙避开,而后轰隆一声巨响,黑云密闭。
透过人群,他看到那几个布衣样的男子瘫倒在血泊之中,更远处还有几波同样的,都被长矛刺穿了胸膛,足足三四十人被杀,而那为首的车架,被火器炸得破败不堪,其上的人早作了飞灰。
慕容眯了眯眼,嘴角一阵唏嘘,眼神趁乱一瞥对面下宁街的知远楼,正见那阁楼上一四旬男子同州刺史李寻品茶。
在那男子看向这边之际,慕容已经转身跟上了人潮跑远……
看着奔散的人群,那人忽地笑了起来,“李刺史,你的南洲似乎不怎么太平啊!”
对坐之人闻言,已是胆战心惊。
方才他忽然被一暗卫请走到了知远楼,见到窗边之人,他心中顿时暗道不妙,只因那人正是梁王梁九思!
李寻忐忑道:“是下官治下不严,南洲重地,竟予歹人行凶至此!惊扰座下,罪不可恕。”
“我听闻李刺史是京畿之地遭贬至南洲,想来是有些眼界的,死人且不论,那预埋的火器你怎么看?”
那人饮了一口茶,又不疾不徐的说道。
李寻额头冒汗,有些哽咽的说:“梁王殿名扬海内,有些许人‘慕名而来’也属正常!”
“‘你如此作想?”
“唉,也罢!慕名也好,受命也罢!终归也都是死人”
那人长身而起,理了下衣襟,又道:“棋子终归是没有命运可言!我身在南洲,此次但且放你干休。”
而后便离去了,临了还补上一句:“他杀不了我,必被我所杀!谁让姓李的,我一个都不信呢!”
闻言,李寻不禁一哆嗦,两眼一闭,手中茶杯倏然掉落。
京畿,上阳宫,二十来岁的蓝衫男子,正在凉亭中与一个灰袍人对弈。
“太傅,你输了!”
“殿下棋艺越发精湛了。”
“你可是在忧心南洲之事?”
太傅忧心道:“唉!殿下,李三生!南洲那边失利了,你为何一点都不急!”
李三生耸耸肩,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他对危险那么敏锐!南洲一路已经不知派多少路人马劫杀,皆未建功,如今急有何用,对策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只是你们不愿用。”
“如今他脱了朝堂,进了南洲……便是鱼入大海,天高地阔了!时也命也。”
看着对坐的李三生,灰袍太傅又道:“你当真信那个?”
“你是指那封信?太傅!你知道梁九思的跟脚,那般夸大之言,如何可信!且不说他梁王本身能为滔天,便是身边暗卫都非同小可!否则焉能一路安然,我信的是我自己!”
在他们年初,太子李三生的上阳宫案牍上,突兀的出现了一封密信。
那密信上说,想要天下,便在七月十三控住梁王在军营之势,梁王十三必死,届时群龙无首,必无大乱矣。
他自是不信,但梁王往南洲势在必行,他不得不做应对,又恐是梁王给他下套,故而一直漠不作声,只由着手下这些人去行事。
因为他心里早做了一个决定!
老太傅叹了一口气道:“唉,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
“我知道,可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可动兵!”
座上之人思索良久,眉间有挥不去的忧色,他重重吐了一口气。
“你们既然尝试过了,此回便不可再阻我。”
“去通知商清云,向梁王势力摊牌,稳住他们到十三!”
“另外,着一队暗卫在宫外待命,我见过圣上后亲自往南洲!”
“殿下你……唉!”
灰袍太傅面色难看,却又无可奈何。
“不必担心了,为我争天下,何必白白断送他人性命呢!”
“同梁九思做个了断,以江湖第四剑的身份,十三我亲自一闯甲子楼,更鉴一鉴那信的真伪!”
老太傅,看着李三生坚定的眼神,自己失败在前,也是说不出话,权当无奈默认了。
皇宫,天宁殿,一个身着皇袍的老人此刻正坐于侧殿之中,其下跪着一人
老人温和道:“你要与他彻底撕破脸了?”
“自他决定离开朝堂,我便不得不做准备!只是儿臣无能,到了此刻,胜负仍是抓不到手中!”
那老人叹息一声,“梁九思年长你太多,你虽是李氏正统,可惜我已老迈,来不及给你铺根基了。”
“你的两个哥哥受了他的毒手而早夭,当初你能活下来,我是万分惊喜的,给你改名三生,可曾明白?”
老人说着说着便剧烈的咳嗽了几下。
李三生闻言也神情悲呛,“父皇,我明白!只是那贼人欺我父子错纪,独尊其权于朝野,扰我李氏江山,我必杀之。”
“却恐兵戈之乱,动天下安宁,故过往以来,也只敢行暗刺之举。”
“可如今他离了朝堂,我不得不做抉择!”
老人看了他一眼,“你若真下得了决心,去走乱中取胜之道,也不会惶惶度过十五年了。”
“南洲五百里路远,要苦了你了!”
“父皇你……”
李三生抬头,看着那座上年迈的枯瘦老者,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是你爹!可太知道你了,你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我天宁军队自相残杀,更遑论陈国外敌环伺。”
李三生低下头,抹去一把泪,道:“不苦,这些年我培养的势力虽不足以完胜他,但压制他几日足够了,他不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在南洲修了个甲子楼,等我入套吗?”
“若一定要出个胜负,那我希望生死只在我与他!”
老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却又担忧的问道:“那你此去,有多少把握?”
“梁九思武功深不可测,在江湖中有天下第五剑万仞剑主之称!我的画影虽排第四,但只是当年师傅的排名,我承此剑后,与他实力有多少差距,尤不可知,不过我已寻到闻善先生,他答应此行同我一道。”
闻善,名剑榜在位第六,一手苍何剑,以锐利艳绝天下。
“前十不依实力,以剑作排,你能找到这位前辈同你一道,我心安不少,且去吧,若不成,我只愿你全力保住性命,莫再回来了!”
……
言尽,李三生作揖,走出了皇宫。
上宁街,慕容匆忙的走着,忽地一个人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
他扭头一看,正是黄昏撞醒他的那位仁兄。
“抱歉,抱歉,兄台,快些跑路吧,街口那边杀人了!”
那人慌张的扯着慕容的手,还不待慕容回复,便挤着往前去了。
慕容咧嘴一笑,瞬间脚微动,一根胡萝卜飞奔而出,砸在那人的大腿上,其径直便栽了下去。
行人慌乱,他的手被踩了好几脚,慕容才匆匆赶来,将他扶起,一道跑路去了。
傍晚,上宁街的尾巷里,慕容给前来排查的官兵交代详细了后,关上了院门,而后走进里屋。
这里不大,仅仅一间稍宽的屋子带个有棚子的小院,他一人居住在这里,已经四年有余。
此刻他坐在一张枯木桌前,一双不悲不喜的眼盯着桌上长灯,深邃而幽远,而后忽地笑了。
“梁九思!你到底是走到这一步了。”
泛黄的灯光照着泛黄的脸庞,透着的却是一脸漠然!
“自此,你没有要存在的价值了,该还的,得还了!”
慕容紧闭着眼,似在思索什么。
不多时院外有了两声锣响,两声梆响,慕容睁开了眼,拂灭灯火,一袭黑袍在身,人如鬼魅般无声离开上宁街。
甲子楼,也是南洲城的国公府,得闻梁九思要来南洲,其身边暗卫立即便至此修建。
此楼盛大,内中自成一府,但外观与寻常无别,只是那周边空地甚广,足有方圆三百米的距离,俨如海中莲蓬一般独立于南洲城北。
三百米中,数百甲士里外围绕三圈,交向日夜轮流巡查,三百米外,他的暗卫潜伏在各家大街小巷,一旦有异动,立刻便会被察觉,常人连靠近甲子楼方圆三百米外都做不到。
事实上,这已经是梁九思出行的最高标准了。
他时刻都要让自己处于安全的环境中,即便是自己实力强横。
没有办法,他的仇敌太多,朝野,敌国甚至是江湖亡命徒!多的是想要他命的人。
傍晚,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在为首暗卫的带引下,进了甲子楼。
“王上,李三生的人出手了,沧州、凉州和北州军营收到消息后都已经撕破脸!双方只待一声令下!而李三生也在赶往南洲,咱们是否要提前行动?”
“不必,这甲子楼便是为他而设,且让他来,师出有名终归要好听些。”
梁九思看着一卷经书,品了一口茶后又笑道:“那可是天下第四剑,你也是修剑的,难道就不想一见其风采?”
黑斗篷屈身道:“主上既胸有成竹,那属下便不再多言。”
“依您要求,十万凉州军我以换防为由调出两成,现在城外四十里处待命。”
梁九思面色一振,道:“甚好,你先到城外待命,在我诏你们入州之前,莫要惊了南洲军士!”
“是”。
夜色漆黑,黑斗篷出了甲子楼,甫行出城北之处,在那长街上忽地狂风骤起,带着丝丝凌厉,吹散了他的斗篷。
“嗯?”
黑斗篷眼神微敛,查觉来风不同寻常,伸手便按住腰间利剑,戒备的看向街头。
忽地一道身影便自街头出现,看不清面容,却是一身凌人气势,刺得黑斗篷皮肤有些发痛。
黑斗篷不善的问道:“阁下何人,深夜拦路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却似听不见一般,负手自顾前行,只一步,便似鬼魅般飘忽出数步之远!
黑斗篷眼色一惊,按剑的手紧了紧,又道:“在下游龙剑杨修,敢问阁下深夜拦路有何贵干?”
那人只飘忽几步便来到杨修身前,凌人的气势更加强烈。
杨修瞳孔皱缩,此刻方才明白,那凌人的气势是一丝丝内敛到极致的杀气。
他硬着头皮看去,入眼的是一张鬼面,浑似修罗。
当即一惊,倒退了两步,却并未被吓到。
握剑的手倏然用力,腰间长剑刚出鞘半寸,便被鬼面一把按下,挣扎不出……
“是你拦了我的路!”
那鬼面冷然发声,听不出喜怒。
杨修闻言一怔,旋即松开右手,闪挪到了路边上。
鬼面见此,混若无人般的前行,向城北而去。
瘆人的压力消失后,杨修回了回神,他的后背已经凉透,右手止不住的颤抖。
“南洲城竟有这般人物?”
他的心中后怕不已!那人若要杀他,只需抬手间,手拥名剑榜一十三的游龙,却不是人一合之敌。
这般压力,他这辈子都不曾感受过……
“等等,他去的是……城北?”
杨修忽地反应过来,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而后匆匆追赶而去。
城北!杨修再次回来时,见那周边巷子安静非常,当即唤了一声:“有人否?”
“你何意?”
那暗卫头子悄然出现在巷子里。
见到此人,杨修松了松神,心中暗道:“看来那人并未来此。”
“我有要事要见主上。”
暗卫头子疑惑了一会,上前来伸手在杨修脸上摸了摸,杨修也并未反抗。
“随我来!”
确定无误,那暗卫头子带着杨修又走进了甲子楼。
“你说南洲有这般人物?”
梁九思手指敲动,面露思索之色。
“正是,那人之能为,只能用恐怖绝伦来形容,若是要对主上不利,怕是大敌!”
看着杨修那尤剩两分恐惧的脸,梁九思估计此事为真。
梁九思沉思道:“若那人真对我们出手,只怕咱们的力量便不足以对抗李三生了。”
“主上,要不咱们转移到凉州吧!依托军队,再同李三生周旋。”
梁九思瞥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愿意如此同李三生豪赌?军队若血拼,陈国那修宁必趁此南下,夺回当年失去的半数江山,届时三足鼎立,比起李三生,修宁可更愿意杀我。”
“可若那人对咱们出手,又该如何!”
杨修不敢再想。
梁九思沉声道:“李三生既敢孤注一掷同我豪赌,我又岂能失了气魄!这威胁……姑且无视他!”
“况且他未对你出手,想来只是路过!你先回去吧!”
梁九思说出了一句他自己都不信却又无可奈何的话!
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