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者为过客（1/1）

安娜颔首表示自己已经了解，她并不意外，因为之前蓝芩悦也跟自己提过天医门的灰色产业。

蓝芩悦也许并不喜欢花花草草，她的私人房屋由青石板打造而成，常年下雨却没有青苔的痕迹，青舍四周清理的很干净，也没有植被生长，显然是有人经常打理，

安娜推开门走进去不小心被呛了一下，她打开门窗，空气流通以后感觉才好了些。

外面有人日日打扫，但是室内没有蓝芩悦允许他们估计也不敢进来，安娜放下木箱，先烧上一锅水再开始打扫屋子，不该动的东西她一样没碰，很快便将落灰清理干净。

她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打扫完了自然先是去洗澡免得染上风寒。安娜从柜子里取出蓝芩悦的衣服备在一旁。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那件改成襦裙的戏服，她一直都是穿蓝芩悦的衣服。没办法，江南之灾来的太过突然，蓝芩悦不可能专门跑一趟替安娜买衣服，她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白，而且还很大一号。

安娜很无奈，她其实不喜欢白色，不过蓝芩悦喜欢就好。

她沐浴更衣，披着头发，见天色还早，便拿上伞，打算去后院走走。

后院种了一棵很大的树，它矗立于此，静静地守着无人照顾的墓碑。

安娜撑伞走了过去，她俯下身，手轻轻地划过墓碑上的四个字：

蓝琴之墓。

墓的四周开满了虞美人，它在风雨中摇曳，却依旧开的艳丽，颜色深红，向内渐变成淡紫色，它迷人而危险，香气浓郁扑鼻，却带着成瘾性极高的毒，让人不禁沉醉于其中，哪怕溺死在梦中的温柔乡也在所不惜。在虞美人花瓣凋谢，零落成泥，在死亡中糜烂入土之时，香气会萦绕一月而不散，这才是无数人为之疯狂追逐的美丽。

虞美人的典故还要追溯到楚汉之争，虞姬自刎，她的鲜血洒落到花瓣上，将白色的花瓣染红。此后，她的墓上长满了红色的花，传说是被她的精血与魂魄滋养花才开的如此艳丽，故而此花被称为虞美人，它也因此象征着死亡和生命的无常，通常被文人化典来感慨时运或是思念故人。

安娜意识到，也许蓝芩悦正是睹物思人，才替她赎身。

安娜面向坟墓，深深地鞠躬。她勾起一丝微笑，自顾自地对着空气开口：“多谢蓝夫人，请您尽快启程去另一个世界，人间终究不是您久留之地。蓝小姐她现在过得很好，她放下了仇恨，就是生活过得拮据，成天为钱发愁。”

安娜静待了片刻，神色专注，似是在认真聆听着什么。

“蓝小姐现在心有所属，她已经找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真的，您放心好了。”安娜微笑道。

虞美人在风中不可觉察地轻颤，一缕幽暗的蓝光闪过，在她手上化作了一只荧光蝴蝶。

安娜双目轻闭，垂头轻语，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像是某种神秘而古老的咒语。

蝴蝶的翅膀轻轻翕动，它破碎成光沫，风一吹便消散了。

安娜在胸前比划十字，神色虔诚地低语：“不要畏惧死亡的离别，夫人，总有一天，您会在另一个世界与所爱之人重逢。”

她做完这一切，便折下一支虞美人，将伞与其一同放在坟墓上，安娜也不在意她刚刚洗完澡，只身走进了雨幕中。

蓝芩悦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母亲的相貌，直到这一天晚上，破天荒的，她梦境里母亲的脸不像平时一样模糊不清。

蓝琴站在她的身前，她的容貌定格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候，身着凤袍，雍容华贵，神色温柔。

“有个小女孩告诉我，我们悦悦也有爱的人了。”正当蓝芩悦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蓝琴踮起脚尖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身体上传来的温度让她恍惚之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蓝芩悦的双目一瞬间变得通红，她偏过脸，身体颤抖不止，自以为在尘世摸爬滚打十年已经心若磐石，不为任何事所动。梦中偶遇故人，她却差点没控制住眼泪夺眶而出，悲伤和思念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令蓝芩悦近乎窒息。

蓝芩悦忍着哭腔，她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只是回答了一句：“有的，娘亲。她……很好，很美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很有价值，我很喜欢她。”

蓝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后背，温声开口：“她还小，你对她要有耐心。”

“嗯。”蓝芩悦埋下脸，声音哽咽。

“照顾好她，也照顾好自己。”蓝琴叮嘱道。

“您要走了吗？”蓝芩悦松开手，眼睛肿肿的，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和。

可惜她没等到蓝琴的回答便惊醒了。

蓝芩悦扶额起身，眼角还有泪痕。她轻轻抹去残余的眼泪，神色变得复杂。

蓝芩悦开始联想这件事情跟安娜有什么关系。她本不信鬼神之说，但这也太过凑巧了些。

罢了，她没那么快回江南，回来再问。

但蓝芩悦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三个月她会与安娜分隔两地，两个人根本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运输粮食走的是官道，经过层层关卡，打点关系快速通行还是花了八日才到江南，运货卸货又是一项大工程。

粮食恢复供应，江南开始逐步走上正轨，在天医门赈灾的人要帮本地的百姓恢复生产生活，自然是忙碌的不行。

齐太宗九年二月，江南最后一例发热的病症消失，宣告长达一年的江南之灾结束。同月，天降甘露，陈太守与天医门齐心重修水利，引水入渠，开垦荒地，安置流民，以三餐为酬，恢复生产。

六月第一批粮食收成，引入外贸，振兴工商。休养生息之下，江南一扫颓废之气，一点点再现往日的繁荣。

人们心照不宣地将过去一年的苦难轻轻揭过，投入新的生活之中，即使所有人都在这场天灾之中失去了亲人、友人、爱人，但人的生活总要继续，学会遗忘便也减少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