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三十二节（1/1）

在排练室里，林义辉对陆俊海说，“我们需要你先饰演你的父亲，让我们对你父亲有个了解，好方便接下来大家的表演。”陆俊海点点头。“你需要谁演你自己？”陆俊海想了一下，看着周一丁说，“就是你了。”

“海哥你可是要手下留情啊。”周一丁开玩笑说。

“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享受我当时的待遇。”陆俊海笑呵呵地说。

“好啦。”陈茜琳说，“我们上台吧。”

陆俊海站在舞台上，身体有些僵硬。林义辉说，“闭上眼睛，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回想你父亲当时的样子，回想你父亲当时的神态，回想你父亲当时的动作。”陆俊海缓缓脱掉上衣，他光着膀子，露出手臂和后背大片的纹身。他把衣服叠得很厚，系在肚子上。他挺着肚子，仿佛拖着重重的身体走过去，“臭小子！在家就知道玩！地也不扫一下！”陆俊海来到周一丁面前，抡起手掌，重重地扇下去。周一丁拍打自己的手掌配音，他应声倒下。陆俊海跟着踹了一脚，周一丁滚到墙边。“一天就知道玩，都不知道老子在外面杀猪的辛苦。快把地给我扫了。”周一丁只好爬起来，乖乖地扫地。陆俊海坐在板凳上，盯着周一丁，“这里这里，这么多灰尘你没看见吗？”当周一丁走到陆俊海身边，陆俊海又是一脚踢过去，“给我扫干净点！”周一丁只能再次从地上爬起来。陆俊海随即闭上眼睛，休息起来。周一丁继续在舞台上扫地，他把舞台都扫干净后，轻轻叫了声，“爸，地扫完了，我能去玩了吗？”陆俊海被吵醒后愤怒地瞪着周一丁，“没看见我在睡觉吗？”他站起来，一手抓住周一丁的脖子，一手拍打周一丁的脸颊，“我叫你整天想着玩！”周一丁疼得哇哇大叫，但任凭他如何挣扎，他都逃不出陆俊海的控制。他只能等陆俊海打累了，才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停。”林义辉说。陆俊海迅速收手，他双手叉腰，弯着身体，气喘吁吁地站在舞台上休息。他没想到刚才自己是如此用力，让他耗费如此巨大的能量。片刻之后，他解开肚子上的衣服，擦干身上的汗，并穿上衣服。

“刚才的表演很逼真。”林义辉说，“陆俊海，你在打周一丁时，心里有什么感受？”

“我感觉挺解气。我杀猪那么辛苦，回到家要发泄一下。打周一丁的时候心里很是畅快。而且周一丁被打后很听话，随我怎么安排，他都不敢反抗。”

“很好。那你再想想，你平时和别人打架，你是什么感受？”

“嗯……”陆俊海思索着，“打架时很兴奋，当我占上风时，有种很爽的感觉，打赢后就感觉自己可以站在对方身上，想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陆俊海仔细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当他作为父亲殴打周一丁时，他开始观察对方的表情。他看到周一丁痛苦的样子，心里不免难过起来。当他想起挥拳砸向别人的时候，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很好。”林义辉说，“你能注意到这种感觉相似的地方吗？”

“嗯……都很让人畅快，有成就感。”

“好的。我进入下一场戏。”林义辉说。

第二场戏由王毅武饰演父亲，陆俊海饰演自己。王毅武光着膀子，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舞台中央。陆俊海蹲在舞台上离王毅武最远的地方。林义辉在他身边充当替身。

王毅武手里拿着成绩单，把它捏成一团扔掉，“呸！20分！闭着眼睛写都不止20分！你就是个废物！”王毅武气势汹汹地来到陆俊海面前。他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父亲，然而他知道这无法浇灭父亲脸上的怒火。他闭上眼睛，紧咬嘴唇，直到父亲的手落在他的身上。

“我花那么多钱让你读书你就给我读成这个样，以后你就想像老子一样杀猪？我看你到时候连我都比不上！”王毅武用力拍打陆俊海的脑袋，“站起来！”陆俊海只得乖乖地站起来。“面朝墙壁！”王毅武解开皮带，“把裤子脱了！”王毅武抡起皮带就往陆俊海身上抽，陆俊海大叫，“别打了！别打了！”王毅武没有理会陆俊海的哭喊，继续用力抽打着陆俊海的屁股。“你就是个废物！连个看门狗都不如的东西！废物！”陆俊海感到自己被羞辱，双脚颤抖起来。他终于忍不住，趁王毅武喘息的时候，提起裤子，跑了出去。

陆俊海跑到大街上四处张望。林义辉走在他身后，手扶住他的后背上。“父亲骂你是废物，连看门狗都比不上，这让你的自尊心受到打击。而你爸爸不停用皮带抽打你的屁股，让你有一种羞耻感。这种感觉在你体内四处碰撞，摩擦出火花。”

“是的。”陆俊海抬起头。这时周一丁、李杰和黄宗成走上舞台。李杰从陆俊海身边走过，不小心碰了一下陆俊海的肩膀。陆俊海感到怒火从体内喷射出来。他手臂上的青筋暴露，用头撞击李杰的脑袋，然后迅速将李杰放倒。紧接着他用两个漂亮地抱摔把周一丁和黄宗成摔到地上。他不停地用拳头击打地面，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

林义辉走到他身后，用手扶住他的后背，“你很愤怒，恨不得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你体验到了和你父亲打你时一样的快感。似乎你只有用同样的方法去打别人，才能找回自己在父亲那里失去的尊严。”

陆俊海静下心来思考，“对。我感受到了和之前那场戏一样的畅快。但这次是在我遭受到父亲的毒打后，主动去寻找这种快感。”

“你能体会到你父亲打你时和你打别人时的不同吗？”林义辉问。

“我父亲打我是想发泄，想控制我。而我打别人是想找回自尊心。”

“那你现在能看清自己是怎么走到暴力这条道上来的吗？”

陆俊海突然明白过来，“父亲长年对我使用暴力，让我失去自尊心，但是我要反抗，当时我打不过父亲，只能用暴力去找回自尊心。暴力就像从传送带从父亲传到我身上。”

“很好。”林义辉说，“你看到了自己暴力倾向的源头。我现在需要你把周一丁当作那些被你用暴力伤害的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俊海看向周一丁，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把你弄死的。我只是想多赚些钱，好给没出生的孩子准备些东西。我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你，没想到墙上会有颗钉子。当然，错都在我，我接受了法院的判罚，现在正在受到惩罚。但我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想把你给弄死。这都是因为我平时爱用暴力去解决问题。我知道说这些对你没有什么用，但是我今天找到了自己喜欢暴力，暴力成性的原因。我看到了自己被害和加害别人的联系。我想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可以让自己不再重蹈覆辙。我不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想让你看到我不再犯错误。”

陈茜琳注意到陆俊海的眼神柔和了些，心想昨天和林义辉讨论到深夜的心理剧本总算走上了正轨。她感到一丝疲倦，就像经过一场激烈的运动后，再去看专业书籍。她对林义辉旺盛的精力露出出敬佩的眼神。今天的心理剧从头到尾几乎都由他来把控，她更像是一个督导的角色，只可惜她没能完全集中精力。她打起精神，“很好，我们找到了源头，现在由陆俊海做镜观吧。”陈茜琳扭头过来说，“王毅武饰演父亲，周一丁饰演儿童时期的陆俊海。林义辉做替身。”

王毅武和周一丁在舞台上重现陆俊海儿时被打的情景。陆俊海在台下观看。林义辉注意到陆俊海开始握紧拳头，他作为陆俊海的替身开始在他耳边说，“爸爸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平时教育我只会通过暴力手段，他还把自己工作生活的种种不满发泄到我身上。我长期在他的暴力下备受伤害，我讨厌暴力的父亲，他一次次的羞辱让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开始讨厌暴力的自己。”舞台上王毅武抽出皮带，陆俊海在舞台下，脑门上的青筋迅速突起。他双手撑在舞台的地面上，一跃而上，他用双手紧紧抓住王毅武举起的手，像一把钳子一样让王毅武无法动弹。“不！”陆俊海吼道，“你不能这样！”

林义辉连忙跟着跃上舞台，他用手紧紧扶住陆俊海的肩膀，“对！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伤害我的自尊心！你不能这样三番两次的羞辱我！我是你的儿子，不应该被你这样伤害！”

付楚坐在台下，缓缓站了起来。他被舞台上的力量穿透，他感觉似曾相识的场景躺在自己的脑海里，只是他从来没有勇气像陆俊海那样吼出一声“不！”他开始重新看待陆俊海，不再认为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动物。他甚至有些羡慕陆俊海，钦佩陆俊海，他想了解陆俊海，就像当初他想了解自己的偶像一样。他被舞台上的活力吸引住，不经意间紧紧握住了拳头。

王毅武被眼前的陆俊海镇住，他松开了手，皮带落在了舞台上，“对，我不应该打你，虽然我想教育你，想让你有出息，但我应该换一种方式，我本身是一个暴力的人，不应该让暴力遗传到你的身上。”

听完王毅武的话，陆俊海整个身子都松弛了下来。他微微抽泣，大脑中在缓缓释放他每次被打时的痛苦。

“爸爸，每次面对暴跳如雷的你，我都是那么恐惧。你下手时我只能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挺过去。你打我时，我从来不哭，因为只要一哭，你就会说我像个女人一样，没有种，打得更厉害。每次你打完我，我都想把你买给我的东西打个稀巴烂。今天我阻止了你，不让你再次伤害到我。如果你知道是你的暴力行为让我不自觉地迷上暴力行为，你应该会同意我那么做。爸爸，我在舞台上跨过时空来阻止你，虽然只是演戏，没能改变事实，但我能感受到内心的变化。我感觉自己找回了儿时失去的自尊心，在你面前不再有羞耻感。我不再需要用暴力去填补你对我造成的伤害。”

“对。”王毅武说，“爸爸以前做错了，我是希望你有个美好的前途，可是我用的方法错了，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儿子，对不起！”林义辉示意王毅武上前来。王毅武微微张开双臂，犹豫了一下后，上前拥抱陆俊海。陆俊海闭上眼睛，想象父亲的样子，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当这一幕结束后，林义辉感觉到大家有些疲倦了。他没有继续将心理剧排练下去，他播放音乐，让大家放松下来。他来到陈茜琳身边，坐下来，静静地思考，听着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