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十二节（1/1）

孩子坐在地上，周围的东西在慢慢消失。他抬头望着母亲，她正来回在房间走来走去。孩子感觉母亲和以前不太一样，像是在生气。“可我没有调皮啊，”他心想，“我要乖乖的，不让妈妈生气。”

房间几乎空了起来，孩子忍不住问，“妈妈，我生病了吗？”母亲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儿子。她看了孩子一眼，继续整理袋子里的东西，“你是生病了，但不用太担心，我带去你大医院去治，到时候你就会好了。”

“大医院在哪里？”孩子问。

“在很远的地方。”母亲说，“所以我们要收拾东西，去很远地方。”

“妈妈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孩子有些担心。母亲依旧在收拾东西，她放下手中的袋子，回头看了眼孩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担心……”

“嗯。我是勇敢的战士。”孩子站起来，“妈妈，去大医院要很多钱吗？”

“嗯。”

“那我以后不买玩具了，我以后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玩具。”

“嗯。”母亲收拾好东西后带着孩子来到公车站牌。他们从公共汽车下来后走到大门前。母亲放下两袋东西，蹲下来对孩子说，“妈妈要去办很重要的事情，你站在这里不要乱走，知道吗？”孩子点点头。“千万不要乱走，在这里等妈妈回来好吗？”孩子点点头。“不能跟别人走，只有从这个大门里面走出来的人才可以相信，知道吗？”孩子朝门里看过去，铁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没看到，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人。母亲说完拿起袋子，径直离开。

孩子在门口等了很久。早上有人问他，他说是在等妈妈。中午有人送吃的过来，他说是在等妈妈。晚上门里的人蹲在他面前说，“小朋友，天快黑了，你在这里不安全，你妈妈会担心的呢。”

“我妈妈让我在这里等，千万不能离开。”孩子认真地说。

“可是现在天快黑了，你妈妈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能来接你。你先到里面住，等妈妈有空了，再来接你好不好？”

“如果我进去了，妈妈就找不到我了。”孩子的眼眶开始湿润。

“我们是专门帮助小朋友的，你妈妈如果找不到你会进来找你的，你要相信我们。”孩子记起妈妈的话，微微点头。“那我们现在进去吧？”孩子伸出手，大人握住他的手，朝门里走去。

在教室里，孩子坐在椅子上等妈妈。其他小朋友跟着老师唱唱跳跳，只有孩子一直望向窗外，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老师注意到孩子的异常，来到他的身边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孩子低着头，不说话。老师抚摸孩子的头，“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孩子依旧低着头。“是想妈妈了吗？”老师问。孩子点点头，眼泪掉在了大腿上。“真可怜。”老师将孩子的头搂进怀抱。孩子记起母亲温暖的怀抱，只要母亲抱起自己，不管身体有多疼，他就会安静下来。

“你妈妈也很想你吧？”老师说。“她忙完事情后会来接你的。”孩子在怀抱里点点头。“那我们等她的时候开心一点好不好？这样时间过得快些，这样我们玩着玩着妈妈就来接你了，好不好？”

“好。”孩子轻轻地说。

“你喜欢和小朋友们玩吗？”

“喜欢。”

“那我们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吧？”

“嗯。”

“那你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呢？”

“周一丁。”孩子小声地说。

周一丁瞄准石头，随后松手，玩具车加速朝石头撞上去。周一丁迅速跑过去，想在玩具车撞击石头前拦下，结果失败了。玩具车重重地撞在石头上。周一丁拿起玩具车回到原点，继续刚才的操作。旁边的女孩看了很久，忍不住说，“我来帮你吧。”

“不用。”周一丁说完便又松手朝石头跑去。女生此时已经在石头前拦下玩具车，她拿起车，伸出另一只手，“我们交换玩具玩吧。”周一丁看了看女孩手上的玩具。“这是小魔仙，可以变出你想要的东西。”

“我不想交换。”周一丁说。

“这里大家都要交换玩具。”

“我不换。”

“玩具都是福利院的，老师说要分享。”

“这车是我妈妈买给我的。”周一丁说。

“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打完针妈妈奖励我的，在医院外面的商店里买的。”

“你来了这里就是福利院的。”女孩说。

“不是！”周一丁说，“我妈妈要接我回去的，到时候我要一起带回家。”

“你都不愿分享，没人愿接你回家。”女孩说。

“我妈妈会来接我的。”

“你不知道吧？”女孩神秘地说，“只有表现好才会有人接回家。”

“是……吗……”周一丁犹豫地说。

“表现好的都被爸爸妈妈接走了，这里就剩下表现不好的。”女孩凑过去说，“我告诉你吧，我也准备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呢。”

“真的？”

“嗯。那天我听见阿姨在办公室里说的。”

“那我要表现好。”

“那我们交换玩具玩吧。”

“嗯。”周一丁开始认真听大人的话，有些听不懂的就去问旁边的人。每天晚上一关灯，他就闭上眼睛睡觉，即使他睡不着他也不再睁开眼睛。一天晚上，他感到一阵恶心，便坐了起来。他依旧紧闭眼睛，手在床上乱摸。没等他找到衣服，他便呕吐在床上。他睁开眼睛，感觉全身发热，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他看见白色的床单和被子，还有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走来走去。“医院？”他心想。“妈妈说要带我来医院的，是不是妈妈来了？”他连忙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已经站不稳，摔倒在地上。护士听见声音后连忙跑过来，“小朋友，你生病了，不能随便下床。”

“我要找妈妈。”

“你妈妈在哪里？”护士问。

“她在办重要的事情，办完就带我去大医院看病。”

“哦。”另一个护士小声提醒道，“福利院的。”

“我妈妈来了吗？”

“她可能还在办事情吧？你现在生病了，可要好好养病，等你妈妈来了你就可以活蹦乱跳啦。”

“好吧。这里不用妈妈给钱吧？”

“不用。你只管养病就好。”

“医生，我得了什么病？”

“没什么，你现在小腿和背部没有力，好好调养一下就好了。”

周一丁从医院回来后就没再能像以前那样走路。他一瘸一拐的总有学他走路的样子嘲笑他。周一丁除了上课吃饭都躲得远远的。他对自己的腿脚并不难过。他想他的病也没多重，这样妈妈接他回去的时候就不用花钱去医院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周一丁喜欢在下午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的榕树下。他常常一个人独享这片撒满小果子的荫地，围着大树转圈。他沉浸在这份独有的宁静和环绕在身边的蝉鸣鸟啼。他脚下细碎的声音从地上传到耳朵，像是花被传送到脑袋绽放。他不停地走，直到脚下的声音消失。他蹲在榕树下，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他身边流淌，而他却被永恒固定在那一刻。他的目光在泥地上游走，寻找那些从树上掉下还未被踩过的小圆果，然后用手轻轻按压，直到果子爆浆。每一次果子被挤压的声音，都像是一种力量的释放，清脆而响亮，撞击着他的耳朵，仿佛时钟上的秒针在他的心脏里慢慢转动。他满地寻找大颗的果来按压，一圈又一圈地在榕树下寻找，他的指尖黑得发亮，仿佛时间的痕迹。他忘我地寻找，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阳光穿过熙熙攘攘的树叶，在地上闪烁，一阵风吹过，阳光仿佛从他身上流过，带走了他的孤独和时光。等风过后，他停留在树根下，一颗他从未见过的大果占满了树叶缝隙下阳光的空间。他缓缓蹲下去，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用脚把它踩爆。果酱在阳光下迅速干瘪，留下一片紫黑色的水墨画。他蹲在地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渐渐感到果子落在身上。他抬头望去，果子像雨一样从榕树上掉下来。

“怎么样？够你按一天的了吧？”大哥哥从树上跳下来说。

“你怎么爬上去的？”周一丁问。

“简单。”大哥哥又爬了一次，周一丁目不转睛地看着。“想学吗？”

“想。”周一丁说。

周一丁每天跟大哥哥爬树，但没有大哥哥的帮助他根本爬不上去。不过只要一爬到树上，周一丁就能静下心来。他感觉似曾相识，却又说不上来。树上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人嘲笑他，没有人要求他做事。他在树上看地上闪烁的阳光，想象着两个人在打斗，想象着他像正常人一样走路，想象着母亲办完事情正在买回来的票。大哥哥有时会和他一起摇树，他感觉很刺激，看着果子像雨水一样落下，心情也会好起来。

“这里好玩吗？”大哥哥说。

“这里是最好玩的地方。”周一丁说。

“真的？”

“嗯。”周一丁说，“如果有你在，我可以在这里待一天。”

“嗯。”大哥哥说，“可是在这里也挺累。”

“累了就下来。”

“你腿脚不方便。”

“你帮我的话就可以。”周一丁说。

“我可以帮你，但这样对你的脚不好。”大哥哥说。

“我觉得挺好。”

“要不我邀请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吧？”

“什么？”

“秘密基地。”大哥哥得意地说，“你得先答应我要保守秘密，不得告诉别人。”

“我肯定不会说的。”周一丁说。

“我好不容易才发现的，跟我来吧。”大哥哥带他穿过小树林，来到围墙边。绿色的电箱后面有一个沙坑，它的周围被树林环抱，沙坑的正中央有一个用沙子堆起来类似城堡的东西。

“看，这就是我的秘密基地。”

“这个沙坑真大，而且外面的人也看不见我们。”周一丁看着沙坑说，“这里有什么东西？”

“城堡呀。”大哥哥拉着周一丁进到沙坑里面，“你可以用沙子堆任何东西。”

“不是，是有一张卡片。”周一丁捡起来，卡片上面印有头像。大哥哥拿过来看，“是身份证。”

“身份证？”

“就是写着你的姓名和地址的卡片。”大哥哥说，“有了这张卡片你就可以找到你妈妈。”

“给我看看。”周一丁伸手拿卡片。

“这不是你妈妈的卡片，要找到你妈妈的卡片才行。”

周一丁有些失望，大哥哥收起卡片，拍拍周一丁的肩膀，“你想堆什么，我们一起堆吧。”

“我想堆医院。”

“好勒，我们堆好医院后你就可以到里面治病，把你的腿给治好。”说完他们就认真地堆起了医院。“医院建好了，以后你每天来这里治病，腿很快就会好起来。”

“你要陪我一起来吗？”

“当然。”大哥哥说，“现在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好的。”周一丁这时听到绿皮箱里滋滋的声音，便问，“这是什么？”

“这个？”大哥哥神秘地说，“这是变形金刚，闪电的时候就会变身，你可千万别碰它。”

“和动画片里的一样？”

“对。但它是坏的变形金刚，所以你千万不能碰。”

“它能去很远的地方吧？”

“当然，但是它会把你杀死的。”

“会有好的变形金刚来救我的吧？动画片里都是这样。”

“对，但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我们能在秘密基地玩就好了。”

“嗯。”

周一丁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在想秘密基地里的变形金刚，如果那么强大的东西出现，他一定可以找到妈妈。

“你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接你呢？”周一丁边堆沙子边问。

“我？他们不会来了。”大哥哥说，“这里要开个门。你手小一点，你来吧。”

“不是说表现好爸爸妈妈就会来吗？”

“那是别人，我们这种是不会有人来接的。”

“为什么？”周一丁问。

“你来这里这么久都不明白吗？”大哥哥有些不耐烦。“我们都是爸爸妈妈不要的人。你表现再好也只是别的爸爸妈妈来接你。”

“妈妈不是这样说的，阿姨也不是这样说的。”周一丁说，“还有老师。”

“他们都是骗你的。”

“不可能。”

“那你自己看吧，我是不会骗你的。”

第二天晚上周一丁坐在窗边，窗外的雨水打在玻璃上，砰砰作响。周一丁在想大哥哥应该不会骗他，可妈妈更加不会骗他。但妈妈离开他这么久，他开始担心大哥哥的话。如果真像大哥哥说的那样，他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他看见一道闪电从天空中划过，照亮了后院的树林。他的心脏随着雨水的声音砰砰跳动，仿佛在闪电中的玻璃里看见绿色电箱变成的变形金刚。他一瘸一拐地来到一楼，从窗口爬了出去。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雷声仿佛巨石在天上滚过瞬间被劈开。他借着短暂的光亮走向秘密基地。他用力朝那里走去，每一次闪电，他都期待变形金刚在他面前出现。“坏的变形金刚会把我杀死，但好的变形金刚会来救我，到时候我求他带我去找妈妈，他一定会帮我的。”周一丁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如同他面前的黑夜一样深邃。“坏的变形金刚会把我杀死，但好的变形金刚会来救我。”他脑袋里不停重复这句话。他弱小的身影在雨夜中闪烁，最终出现在绿皮电箱前面。他用手挡在眼睛上方，等待闪电出现后的变身。“坏的变形金刚会把我杀死，但好的变形金刚会来救我。”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直到呼吸声盖过雷声，一道闪电劈下来，把眼前照得白茫茫一片。周一丁没等到变身便晕了过去。

“我真不知道你在闪电的时候会去那里。”大哥哥坐在床边说。“现在秘密基地都被封了。”

“我想让变形金刚帮我找妈妈。”周一丁两眼望着天花板，知道他唯一的希望已经破灭。

“那都是骗人的话。”

“什么？”

“变形金刚。”大哥哥说，“大人不想让我们到那里骗我们。”

“那没有变形金刚？”

“怎么会有？”大哥哥笑起来，“那只是动画片里才有的。”

“那我再也找不到妈妈了。”

“还有我呢。”

“你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找不到。”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现在不能告诉你。”

自从秘密基地被封以后，周一丁天天和大哥哥在一起玩。周一丁寻找母亲唯一的希望全都落在了大哥哥身上。他一直在等待大哥哥的计划，又担心福利院会用各种方法阻止他。终于在他要上小学的前一天，大哥哥说，“今天我们就要走，不然就没机会了。”

“要走？”

“不走怎么找你妈妈？”大哥哥说，“出了这里再搭车去另一个城市，这样福利院的人就找不到你了。你就可以随便去找你的妈妈了。”

“嗯。我们怎么出去？”

“跟着我就行。”大哥哥说，“这里有钱，你拿着买车票和吃的。”

“你去哪里得的？”

“别管，唉，偷院长的。”大哥哥得意地说。

晚上，周一丁和大哥哥从一楼的窗户爬出来，然后跑到最远的围墙边，周一丁看到一个挖好的小洞，他和大哥哥对了一下眼神便钻了过去。他和大哥哥来到车站，大哥哥又给了他一些钱说，“我们分开行动，去不同的地方。”周一丁接过钱，感觉离妈妈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