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约见(1/1)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出自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
仇怅的声音柔柔淡淡透人心脾,悠然坐在莲池旁的摇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手提诗卷轻轻垂放在一侧。
“留得枯荷听雨声。”
如今这一池残荷可不就像他的身体一样,想要枯木逢春,得到明年春暖花开时节方才有转生之机。
不过他究竟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都是未知数。
仇怅心里不断叹气,忽又想到余人间对他的态度,让他更是愁上加愁。
关于自己咳血的这一幕对他的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
事后不管仇怅怎么跟他解释,他只是因为心情激荡引起的小咳嗽,无伤大雅,根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可余人间却再也不敢轻易让他单独一人待着,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这就算了,谈到最后,实在不放心又把仇怅拉到医院再一次做全身检查,肺部CT还能理解,这次连脑部CT都做了。
接连换好几个医院的脑科主任,都一一确定脑袋里确定没长肿瘤,身上也没有出现不该长的东西,只是身体太虚,要多补补元气。
在诸多专家教授再三的保证后,余人间才放心把人抱回家。
折腾来折腾去,天都大亮了。
仇怅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就任由他折腾去。
余人间这次连公司都不去了,直接让陈琪把公司的文件全部搬来太湖别院,所有的文件他都在这边批示。
如今将近年关,除了年度总结大会,基本没什么大事。关于年度总结大会,他是老板,直接喊话开启线上会议的模式。
这下好了,彻底不用去公司了。
事情大小直接电话解决。
仇怅在一旁晒太阳,他就在不远处的书房里处理文件,哪怕签个字都要抬头看好几眼仇怅才放心,心惊胆战到如此。
回想着仇怅蹲在地上擦拭血渍的那一幕,他的心脏好像都被挖了一块。
六年多来,这样的场景是他第一次见。
仇怅的身体不好,但却查不出具体病因,余人间一直觉得那些所谓的专家教授没有查出根本问题的原因是国内的医疗水平有限。
想着年后,必须把安渝带到国外重新检查一遍才可。
仇怅哪里知道这人已经把他后续行程安排满了,这会子只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手上的劲道渐渐松去,“啪”一声,李商隐诗集掉到地上,惊了一下。
他伸手挡着刺眼的阳光,随后缓缓站起身来,准备弯腰拾起掉落的书卷。
不远处的余人间见人起身动作,立刻停笔外出,大步走过去,“怎么了安渝,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仇怅被他的声音彻底惊醒,微嗔道:“你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
余人间做西方阴司这几年,别的不说,瞬身之术让他学了个精。
“去拿什么,我帮你。”说着把书捡起来。
仇怅只是被冬阳晒得头昏脑涨,想起来醒醒神罢了,“我只是想起来走走,你呀!”
余人间看着仇怅的脸色被阳光晒得潮红,下意识松口气。
“小心一点,头晕的话我搀着你走。”于是,余人间一手搂着一手扶着带着他在廊下漫步。
仇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个官家老爷。
“我没事,你这个样子,跟我得了绝症一样。”
余人间最不喜听到这话,“别乱说话,过几天就过年了,母亲说如果无事,让我们提前回老宅,她想见你。”
说起这个,仇怅顿住脚步,抬头询问:“余总,我还没问你,当初你和我结婚,你父母怎么会同意呢?”
余人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反问道:“为什么不同意?”
仇怅想人界虽然在高科技的驱使下快速发展,但是对于同性之间一直都是没有这么开放吧!几千年来,两个男人在一起都是被人诟病的存在。他就没见到过有几对能善始善终的。
哦,不对,有一对。
至少他的身边出现过一对男性同性伴侣,前任阴阳司——蓝凡的舅舅。
“据我所知,你是家里独子,你父母难道不会产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想法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余人间被仇怅的话可爱到了,想想之前发生过的事,仇怅都全然不记得,心里又是一痛。只道:“我父母从小对我的包容心特别强,只要我不做违法犯罪的事,他们一切都随我心意。”
再包容也到不了这个地步吧!“包括和男人结婚?”
“放心吧,他们非常喜欢你。”余人间没告诉仇怅,青春期时,他就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有问题,学校里这么多的漂亮的女生不喜欢,男生他居然也不喜欢。
宿舍里舍友聚众看小电影,他甚至提不起来任何兴趣,连起来都没起来过,完全没有人类的性欲望,曾一度怀疑自己身体是不是有问题。
于是偷偷摸摸去医院看男科,又瞧过好几个心理医生。
原本他觉得自己隐藏很好,谁知,他的行为早已被父母知道了。
于是,他开始正视自己的问题,也尝试过跟异性或者同性接触过,但是丝毫没有反应。
直到大二时,他遇到仇怅。
他见到仇怅的第一面,下身就硬了。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什么圣人,他也有对原始欲望的渴望,只是那个对象是仇怅。
他不好意思得把自己对仇怅的心思向他父母阐述。谁料,父母知道后比他还开心,偷偷摸摸去了好几次仇怅新开的花店买花,然后跟人套近乎,回来再开心的告诉他,仇怅这个人特别好,长得漂亮,大方得体,温柔儒雅,跟朵花儿一样甜。总之他们特别满意,让他放心大胆得追。
后来,追仇怅的一些招数都是他父母坐在客厅绞尽脑汁一起帮他想的。
谁料,两人成功在一起后没多久,仇怅便突然消失了。
再遇见就是三年后,那时的仇怅完全不认识他,
于是他费劲心力又把人重新追了回来。
直到他开始接手公司的第一年,终于忍不住向仇怅求婚,求婚成功后,两人飞快的领了证。
求婚时,他父母在一旁开心激动到落泪,那场景不知道还以为是他们在求婚呢!
只是这些,仇怅全然不记得了。
“你的家庭很幸福。”仇怅能感觉到,余父余母都是很有大局观且有大智慧的人,不拘泥于世俗。
“安渝老是说错话,你也是我家里的一员,应该说,我们的家庭很幸福。”余人间纠正他。
仇怅嘴角微勾,这人总在强调这事,是有多在意。
“叮铃铃,叮铃铃。”此时电话铃声响起。
仇怅坐在廊下,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抬头对余人间说道:“是小桑。”
“接。”
仇怅划过屏幕,温声道:“喂,小桑。”
“老板,年终聚会还来不来啊!就等你了。”电话那头像百灵鸟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仇怅失笑,又来,于是很不客气的拆穿她,“等我去付钱是吗?”
“一般聪明人都是看破不说破,你咋还给说出来了呢?”
仇怅无奈摇摇头,“地址。”
“锦园路一号太湖酒店。等你呦!”说完便挂断电话。
仇怅叹口气,还能怎么办,自家员工自己宠呗!“走吧。”
仇怅在跟余人间回老宅前,跟小桑他们聚餐庆祝,然后给每个人都分发过年红包和年终奖,小桑的红包无疑是最大最鼓的,拆红包那刻抱着仇怅热泪盈眶。嘴里一直喊:“老板,我爱你,最爱你了。”
仇怅相当无语,看着小桑挂在仇怅身上,余人间在一旁脸都成了黑炭,小桑还一个劲冲他吐舌头。
仇怅无奈看着两人只觉得好笑。
小桑告诉他,七号公馆和花圃园由他们几人值班轮流照料。
小柳回家过年前要先去女朋友那边磨叽磨叽,小余比他们都大,又是新婚燕尔,不用多说什么。
仇怅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感,为他们开心。
如今,他看着余人间,心里也有归属了。
上京,机场。
仇怅刚下飞机,冷空气四面八方顺着他脖领往他身体里灌。
“阿嚏!好冷。”
余人间把人往怀里一拽,拿出围巾把他整个包住,搀着他快速往vip通道走,出口已经有人在等他们。
上车后,仇怅的手依然冰冷刺骨,余人间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一会就到家了。”
“嗯。”仇怅依偎在他胸怀,他突然发现,自从遇到余人间后,他居然还可以彻底变成个生活废。
车子一路开到老宅子,刚停下,就听有人急急忙忙跑进去通报。
老宅内,余母听闻人已经到门口,面色一喜,左顾右盼,恨不得到门口迎接去,余父拿着报纸在沙发上端坐着,眼珠子偷偷望了几次,眼睛框都快推烂了,嘴里倒是相当淡定,“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那日启动会也没见你这么激动。”
“那能一样吗?再说你不急,报纸都拿倒了。”
余父不自觉得咳了一声,赶紧把报纸翻过来。
又过一会,终于看到门口人影绰约,余母转过头开心对管家说道:“饭菜都好了吗?两个孩子刚下飞机估计什么都没吃,随时让厨房准备着。还有,我亲手炖的燕窝粥再去看看。守天,看看我的头发有没有散,衣服还得体吗?”
余父换个姿势,“又不是没见过,能不能淡定点。”
“你不懂。”说着又让旁边的佣人帮她整理衣着和发饰。
此时,余人间已经牵着仇怅进入正门,走到正厅,看到余父余母和管家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他带着人上前一步,恭敬唤道:“母亲”
抬头看着本坐在后方看报纸,如今也已经起身的余父,微微弯腰,唤道:“父亲。”
“回来就好。”余母轻拍他的肩膀。
仇怅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唤道,“余董,余夫人。”
对于仇怅改不改口的问题,他们倒是不甚在意。就算不叫母亲,余母同样开心的不得了,上前拉过仇怅的手,嘘寒问暖,“安渝,你冷不冷啊,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厨房里炖着燕窝呢。我亲手做的,安渝可愿赏脸?”
仇怅笑容大方得体,完美无缺,回头看向余人间一眼,征询他的意见,见余人间朝他微微点点头,他才谢道:“谢谢余夫人。”
“乖。”
余母和余人间两人之间眼神无声在交流。余人间提前告诉过他们,说仇怅现在又失去了记忆,原本她是不信的,现在见仇怅这个样子,不由得她不信。
不过,人回来就好,这些都不重要。
仇怅拿勺子舀一口燕窝粥,细细品尝,入口即化,“余夫人手艺真好。”
这并不是客气之语,味道确实不错,看出来是用了心的。
余母心情开心极了,瞧着余家父子那眼神简直嘚瑟到不行。
余守天看着自家夫人,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相隔六年,一家人终于再次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了顿团圆饭。
夜半时分,仇怅眼神迷离躺在床上发呆,想着南北两方阴司官根本找不到蓝凡,事情便不简单。
想起北方阴司提议说起丰绅家族,看来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
仇怅很了解蓝凡,他不可能自己回去。
毕竟,他从那个封建的族中筹谋逃出来找他舅舅,就花他足足五年时间,如今天空任鸟飞,更加不可能回去。
可那些族里面的长老一个赛一个的变态,这些年也没放弃把蓝凡捉回去的想法。
一旦被捉回去,那想出来可就太难了。
难道这次真被捉回去了?
仇怅捂着被子轻咳,人界碑一直靠他输送灵力和心头血篆写的血符铭文支撑,再这样下去,血尽后,他这副身体早晚得凉凉。
如今,他有了余人间,有了归属,他有点舍不得魂飞魄散。
所以得赶紧把蓝凡找回来才行。
可是,要怎么脱身?如今的余人间把他看得这么紧,离开十米他都觉得你走路会跌倒。
余人间洗漱完毕后,看着仇怅傻傻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人怎么就这么可爱,走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躺进去。
见状,仇怅回过神来,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多一些位置,余人间笑笑,又一把把人抱回来,按在怀里,“安渝要跑去哪里?中间空的足足能躺下两个人来。”
仇怅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人,默许余人间闯入他的生活,腰身被他抱着,后背整个贴在余人间的胸口,滚烫的温度传到他的身上,心口发烫。
这个人的胸膛一直都是暖暖的,不仅胸膛,身下那处同样滚烫不已。
他不敢动,余人间同样一动也不敢动。
仇怅见他没有动作,只当做感受不到他身下的滚烫,直接闭上眼睛装睡。
没多会,装睡变成真睡,安稳的呼吸声传来,余人间照着人的额头轻轻吻一下。
“晚安。”
凌晨十二点钟,一天的初始,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原本沉睡中的仇怅缓慢睁开眼睛,姿势还维持原状,背后贴着余人间,整个身体被他圈在里面。
他自顾翻个身,把自己脑袋缩在余人间怀里,只露个脑袋瓜顶在外面。余人间为了他睡得舒服些,往下再次调整自己的位置。
被窝里的仇怅手指轻轻捏个印诀,进入识海,呼唤着:[西方阴司官。]
原本迷迷糊糊的余人间识海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西方阴司。]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
余人间原本闭目养神的双眼瞬间睁开,识海里自动回复那道声音[东家有何事?]
[我需要你陪我走一趟阴阳司本家。]
[何时?现在?]
[不,人界此时正在过除祟的节日,我希望你正月十五之后能安排好人界一切事物,随我一同去找阴阳司。]
余人间心里松口气,正月十五之后,时间都撞到一块来,[……好。]
事情了却一件,被窝里埋在余人间怀里的仇怅再次闭上眼睛,余人间以为他冷,把怀里的人抱紧紧的,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原本打算正月十五之后,他想办法把人哄到国外再做一遍全身检查,可如今计划被打乱,要跟东方阴司去找人,那安渝怎么办?
出国计划只能提前了。
仇怅这次真的睡着了,余人间怕他在被窝里闷出病来,于是把人往上抱了抱。
睡不着的余人间识海里喊话北方阴司,问他:[我爱人身体不好,我如果用灵力帮他修复身体,会不会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
没多会,北方阴司声音传来:[如果他只是普通人,那我劝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你的灵力是由十八层地狱里的鬼气炼化的,如果对方是术士,道士,有道行的异人,他们会懂得自我炼化。如果不是,你只会加速他阳间寿命的消耗。]
余人间沉默半晌,才道:[多谢。]
看来这条路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