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1/1）

十月七日，十点四十七分。

安斯特拉公益墓园。

一座新竖起的墓碑前，放着一束还带有露水的鲜花。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

照片中的背景似乎刚收拾好的客厅。

女人搂着懂事的儿子，眉眼间满是母性的温柔。

丈夫从后拥住妻儿，脸上是骄傲笑容。

而照片上的丈夫，就跪在墓碑前。

尼克仔细的用手帕擦拭昨夜雨水留下的痕迹，动作很认真，脸上却不是寻常悼念者那样的肃穆或是悲伤。

温和笑容浮现在尼克脸上。

他注视着墓碑前的照片，眼中是说不出的温柔。

远处，孟瑜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看着那正擦拭墓碑的男人轻声道：

“所以他早就不想活了？”

在他身旁，刚刚打点完墓园管理人的奥利尔没有正面回答孟瑜的问题，只是自言自语道：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尼克了。他跟我不同，有父母陪伴，有着体面的生活，长得帅还聪明会说话。我呢，只是个流窜在街头巷尾跟流浪狗抢下一顿饭的孤儿。比较幸运的是，有一天我觅食的时候，遇到了准备倒掉剩饭的尼克。”

孟瑜轻轻点头，适时接话道：

“后来呢？”

“约翰先生和莉莎太太都是很善良的人。”

提起尼克的父母，奥利尔闭上眼，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

“后来经济危机，火石集团下属的分公司开始裁员。我为了不拖累他们家，就重回街头了。离开前约翰先生送了我一套基础型号的外骨骼，是他和莉莎太太一起做的。”

“之后的事就没什么好讲的了。挣钱、活着、偶尔去看看尼克。到他结婚，小约翰出生。再到后来他带着老婆孩子来到千叶，我也找个机会跟了过来。”

“玛莎是个好女人，她把尼克照顾的很好。小约翰也很懂事，见到我会高高兴兴的喊叔叔。”

说到这儿，奥利尔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耸肩道：

“所以说，命运有时候真踏马不公平，我这种人都能从地狱里爬回来，我兄弟这么努力的人，凭什么要遭这种劫难？”

孟瑜没有回答奥利尔的问题，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

奥利尔在对话的后半段隐去了曾对他帮助巨大的约翰夫妇，更多只提到自己的好兄弟尼克。

原因，孟瑜清楚。

有些时候不再提一些人，其实是要说的人已经不在了。

奥利尔似乎也没指望孟瑜能回答自己这个无解的问题。

他只是转头看向孟瑜，无比郑重的道：

“谢谢您，给了尼克复仇的机会。”

“那你呢？从地狱回来的奥利尔？”

此时，孟瑜将手中那支香烟递给向他道谢的男人。

他注视着这位曾经的独行佣兵，反问道：

“尼克愿意付出自己的灵魂，你呢？你的灵魂呢？”

“那种事情……”

奥利尔接过那支烟，接着扭头看向那道正从墓碑前站起的背影，洒脱一笑。

“我无所谓。”

少顷。

公墓前，奥利尔提前登上了一辆无登记的老式吉普车驾驶位。

昨夜修复好的外骨骼就放在后座下面，等到韦罗街区时换上。

他将载着尼克在黑客的指引下进入街区，然后弃车潜入到黑水街的那座工厂外等待枪声信号。

然而奥利尔并不急着发动引擎。

他点燃了那支孟瑜送给他的烟，安静等待。

他知道，他兄弟在出发前，还有话要与孟先生说。

同一时间。

孟瑜看着眼前貌似恢复正常的男人，微笑询问。

“好了？”

尼克今天还是穿着那件运动外套，深色牛仔裤配一双不起眼的运动鞋。

一如最初登门拜访克林特时的不起眼。

可孟瑜却能看到那团“火焰”近乎已将他面前的人形包裹。

然后，这团火焰发出了声音。

“孟瑜先生，感谢您。”

孟瑜闻言微微一笑。

“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我收了钱的。”

“不。”

尼克却摇头否认，在孟瑜有些意外的目光中，缓声道：

“去年三月，玛莎曾去民生中心为我们的儿子申请助学贷款。一个星期后，她开心的告诉我申请成功了。我很意外，因为我从同事那儿听说，这些所谓的政策贷款就是摆在那儿给人看的。那时候我还有些不安，以为玛莎遇到了什么坏人。”

孟瑜闻言一愣，随即微微睁大了眼睛，再度看向那座墓碑所在的方向。

出于对逝者的尊重，自始至终他都只是扫了一眼墓碑上的全家福。

此刻他却突然意识到，照片上的女人有些熟悉。

所以尼克第一次见到自己时……

见到孟瑜的反应，尼克善意的笑了。

随即他向这位第一次见面就认出的恩人弯下了腰。

“谢谢您帮了我们一家。”

他郑重一礼，双手呈上了那张代表着房屋权限的电子卡。

“这是我仅有的一点礼物了。”

语罢，不等孟瑜反应过来，尼克突然将电子卡塞进了风衣外侧的口袋里，随后转身跑上了奥利尔的吉普车。

下一刻，车辆发动，那辆翻新过勉强能开的破车就这么晃悠着窜了出去，好像生怕被人追上一样。

孟瑜缓缓转过头，接着看向手中的电子卡。

旋即，男人眸光低垂。

樱井织雪无声出现在孟瑜身侧，试探道：

“怎么了？”

短暂的沉默后。

孟瑜摇了摇头，将电子卡塞进了风衣里怀。

“没事。”

语罢，男人抬头望向天空，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你看。”

樱井织雪依言望去，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转瞬便被阴云覆盖。

紧接着，她在这片阴云下，第一次听见身旁男人的咒骂。

“这天，多踏马的黑啊。”

随着阴影再度笼罩千叶城上空，各色的霓虹灯光逐渐自市区街头亮起。

这些绚烂的色彩，似乎存在的意义便是让人意识到它的毫无意义。

以至于最终被这无意义所同化。

除了某些有着高贵灵魂，或是本就底色混浊的存在。

灯火通明的教堂内，烛火安静的燃烧。

融化的蜡油顺着烛台流下、凝固，化为条条细丝组成的瀑。

这座位于黑水街的教堂内，今日罕见的在工作日迎来了一位信徒。

此刻他居于狭窄的忏悔室内，低垂头颅低语道：

“神父，好人的灵魂会上天堂，恶人的灵魂会下地狱，对吗？”

于是慈祥的声音自另一端传来。

“当然，孩子。”

“这样吗？”

信徒闻言抬眸看向面前轻薄的黑纱，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淡棕色眸子里，已无半点往日醉酒后的惺忪。

“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