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落无言（1/1）

几乎是每月，江映都会来信，支枝也会给他寄去信。

有时支枝会有一种恍惚感，总觉得莫梨似乎就是她，她就是莫梨。她能感受到信里那些关切和情深。

一时间，她似乎要陷在这场名为虚幻的桂花雨里。

至于江映，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呢？她不知道，但她又会想，大概是没有的。

他经历过那样多的事，这次也不过是他千千万万历练中的一个。

算不得什么的。

今年的中秋江映还捎来了一支西北的白杨，信里写道他又杀了许多人，他常常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他开始想念家里常年落雨的屋檐，院子里扫不尽的落叶和一个倔强的妹妹。

他说军队里有许多十五六岁的少年，对自己的国家有着一颗滚烫的赤诚之心，可最后都化成了一具又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错，他怀疑过自己，是自己强迫着他们上战场的。

在一定意义上他是杀害他们的凶手。

这是他第一次向支枝说起战争，以往都是些闲碎的日常，如今他好像变得疲惫了许多。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就是江映发自自己心底的声音。他同样经历过这样漫长的厮杀和永无止境的黑夜。他开始害怕自己手上沾满的鲜血。

支枝给他回信，

——哥哥，西北边疆上那座界碑早已披上了岁月厚厚的霜雪，身旁站着的你亦如它般染上了风雪，你们的胆色能融化西北的凛冽，令人敬仰。战士们安息在西北的黄沙之下令人痛惜，他们奋不顾身地往前冲的身影同样令人敬佩，那是每一个战士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今日屋檐又落了雨，我在院墙一角捡到只橘色的猫。哥哥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过年的时候江映才给她回信，给小猫取了个名——桂花。

支枝觉着这像个小姑娘的名字，不过小猫是只母猫，也还行。

春夏交替，秋季在即。

“小姐小姐!您快去看看谁来了!”

支枝听出了芽意话中意思，他回来了。

她提起裙摆就跑了出去。

今年的桂花开得早，像是在提前庆祝着什么。

少年从街角骑着骏马飞奔而来，街道两旁的人自觉给他让出一条大道。

“小妹，今年的桂花格外适合酿酒!”

他就那样笑着把马架停在她面前，支枝觉得这样的他肆意极了。

“哥哥!”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婚。

跨了火盆，拜了礼，支枝在洞房等着她的新郎。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举行的，一场根本不存在的婚礼。

该不会还要那啥吧！这这……这怎么行啊！

不行，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屋内走来了人，来的不用猜也知道是他那来掀盖头的哥哥。

支枝紧张得把手指拧在了一起，但又不敢出声。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大概是准备掀盖头了。

用绑着红绳的小棍子轻轻挑起盖头一角，少女酡红的脸颊最先勾住江映的目光，怎么也挪不开。

还有她那因为紧张而不断颤动的睫毛，眼睛大大的，却不敢抬起头看了。

他毫无预兆地想起那日在声色淫靡的街道上同样脸红的她。

支枝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抬起头看向了江映。

她在江映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她再一次无可救药地陷在他深情的眼里，犹如浮水的鸟陷入了泥沼，不断扑腾着想要飞出去换来的却是越陷越深。

她分不清现在的是江映还是莫朝。

那她希望是谁呢？

两人就这样呆呆地望了好久。

突然江映拉起支枝的手就往外走，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色变幻了起来。

一会儿是她俩分别那天的府苑前，一会儿是他不顾生死，奋勇杀敌的壮烈战场，又或是她每日在窗前的思念，最终江映突然停了下来。

他们看见了真正的莫朝和莫梨，以及他们真正的结局。

“昔人已逝……还望施主节哀。”

从屋内走出来的主持满脸怜惜。

莫朝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

“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的岁月，能不能别再分离了……只要能救活她，做什么我都愿意!”

主持显得十分为难，但最终还是开了口。

“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她是个半妖。”

莫朝似乎并不惊讶。

她的与众不同他早就知道了，算不得什么令人惊讶的。

可能是她让桂花开在了春天吧，不过就因为他那一句“春日百花争奇，唯桂花缺席。”

又可能是她那些过分出奇的捉弄人的方式。

总之，他明白她是与众不同的。

“我知道。所以……这是救她的关键!”

“嗯。她的半妖之躯使得她还有一般的灵魂残留着，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怕这又会丢了个人。可想来你们确也错过太多，机会还是给吧。”

“主持只管说怎么救？”

“像街上画本子里俗套的剧情一般，这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

故事到这他俩突然如惊醒一般睁开了眼，面前还是那个买着花灯的街道。他俩的手此时握得紧紧的，没有丝毫要分开的意味。

支枝转头看到了那个卖花灯的老婆婆，她正挑着花灯准备回家了。旁边还有个老头子帮着她拿了许多东西。

奇怪的是他似乎……看不见。

突然，支枝抬起自己的手看来看，那老婆婆有和莫梨一样的红痣，都在手的虎口处。

这一瞬间，前面走着的老婆婆和老头的身影与故事里莫梨莫朝的身影重合了。

所以他的代价是……

支枝看向了身旁的江映，两人目光交汇。

是他的双眼。

那双见过太多杀戮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