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胡大爷（1/1）

她这一等，竟然等的困了，最后靠着椅子睡着了。

“嘭！”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纪茴猛地从梦中惊醒，紧接着，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胡大爷的花圈店里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好几个人，他们穿着白色的长衫，和白色的长裤，头上包着一块白色的三角巾，脖子上挂着一圈白色棉绳搓成的绳圈，脚上是缝着白布的帆布鞋。

这些人当中，纪茴一眼就认出了胡大爷的一双儿女和他的孙女。

纪茴正要和她们打招呼，却惊觉她们的这身装扮不对劲。

那分明是有家里人去世时，才应该有的装扮，想来这些人，都是胡大爷的家人。

纪茴要说出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她表情讶异的呆在原地。

胡大爷的女儿也认出了纪茴，带着哭腔道：“是小茴啊，是来送胡爷爷的吗？有心了。”

纪茴心里直发毛，指着里屋道：“胡爷爷他刚刚还……”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这群人目露惊恐，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屋里的一处。

纪茴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缓缓扭过头，赫然见到花圈店的墙上竟然挂着一幅黑白遗照。

竟然就是胡大爷本人！照片上他穿着的那件衣服，就是刚刚纪茴见他穿着的那件。

“我先走了”

“时辰到了”

“老爷子的地方，没人敢来造次”

纪茴想起来刚才胡大爷和说的话哪里奇怪了。

胡大爷刚才我话术，分明好像是在和她告别。

“什……什么时候的事。”纪茴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道。

“怎么？你不是特意来看我爸的？”胡大爷的女儿面上带着点震惊。

刚才她们把自己爹送上山之后回来就看见纪茴在这里，还以为她是来送老人家，只是年轻人没经验记错了老人家上山的时间。

现在听她这口气竟然像是刚刚得知老人家去世这件事。

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花圈店里？

纪茴忙解释道：“房子快拆迁了，我是来收拾东西的。看见花圈店门没关，就想进来看看胡爷爷，刚到没一会儿。没想到胡大爷已经不在了。”对于刚才见到胡大爷的事，纪茴绝口不提，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他们也不会信，反而只会增加一点恐怖气氛而已。

胡大爷的女儿没怀疑纪茴的话，招呼她往里屋走。

路过纪茴身边的时候，看见了她手边那杯姜茶，胡大爷的女儿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哭道：“你们谁泡的姜茶，明知茶叶里面加生姜是爸爸的习惯，还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泡，成心让我见了心里难受是不是。”

胡大爷的孙子见状赶忙收了那杯姜茶。

拿走的时候，嘴上还嘟囔了一句：“六根姜丝，还真和爷爷的习惯一模一样。”

只有纪茴知道，那杯姜茶，是胡大爷亲手替她泡的。

在纪茴老家，老人家去世送上山之后，回来那一顿饭要所有上山的人一起吃。纪茴虽然没去山上，但也被邀请一起吃这一顿饭。胡大爷的女儿说，纪茴是胡大爷看着长大的，就当是她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吃饭的时候，纪茴才从胡大爷女儿那里知道了胡大爷去世的经过。

原本一周前，胡大爷的儿女是要把他接到城里去的，可胡大爷非说开了半辈子的花圈店，这就要关了，自己要收拾收拾，干干净净的关上门再离开。就这么又耽搁了几天，直到三天前，家里人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胡大爷，赶到花圈店里，才发现他已经倒在了店里。

当时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没抢救回来。

纪茴想起刚才胡大爷说自己的手机有问题，无论如何接不到电话，心里明白了几分，应该是胡大爷死前没有接到子女们的电话。

都说人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胡大爷死前应该是听得手机铃声不停的在响，只是已经无法起身接到电话，才有了执念。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见到已经死去的胡大爷，纪茴找不到答案。

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胡大爷对她没有恶意，甚至在她惊魂未定的时候用那杯姜茶安抚了她。

短短几天，纪茴经历了太多。她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经历这些，但她遵从本心，能明白哪些是好的经历，哪些是坏的经历。

因为对于命运的重击，她毫无还手之力。

吃完饭后，胡大爷的孙子把纪茴送到了镇上的招待所。

小胡和纪茴一样年纪，镇上学校不多，所以两人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只是纪茴上了大学之后，因为城市不同，两人不太见面。

路上，小胡说起胡大爷在世时常常说起纪茴和她爷爷，说胡大爷一直记着当年纪茴爷爷对他的救命之恩。

应该是二十多年前了，纪茴那时才三岁。

那年天气特别恶劣，刮了台风又连下几天的雨，村里的水积的很深，房子也冲倒了不少。

那时胡大爷家还没开花圈店，是一处低矮的不那么坚固的砖房。

大水冲垮了他家的房子，子女又都在外赶不回来。胡大爷险些被水冲走，是爷爷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拼死扎进污水里把他拉起来的。

为了救胡大爷，爷爷把原本抱在怀里的纪茴放到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可没想到大水冲来的时候带倒了那一片房子，纪茴虽然没有被砸到，但摔在了水里，呛了好几口脏水才被赶回来的爷爷拉起来。

纪茴从出生身体就不大好，那次更是落下了病根，每年换季的时候都会咳嗽。

那咳嗽绵长难断，爷爷和胡大爷都很是自责。

胡大爷以往每每换季都会给纪茴带来些润肺的止咳的水果给纪茴，希望她吃了能够舒服点。

其实那些东西对病情作用不大，但纪茴每次都说吃了之后病情有好转。

那是老人家一片心意，她不忍心辜负。

后来她在外上学，胡大爷还托爷爷寄过点东西来。但那几年听说胡大爷身体也不太好，纪茴就让爷爷告诉胡大爷，说自己病已经好了，让胡大爷留着些钱自己养老用，不用再记挂自己了。

从那以后，胡大爷就不再给她寄东西了。

再往后，纪茴每次回家胡大爷也不再问起关于她的病了，听爷爷说，胡大爷年纪大了记忆力不是很好，有些事情转头就忘记了。

爷爷世的时候，胡大爷因为身体不好，被儿女接去城里看病了。听说回来之后，因为自己没送爷爷最后一程，内疚了很久。

也常常喃喃自语，没有报答爷爷的救命之恩。

小胡和纪茴说了一路，直到到了招待所门口。

两人在门口道完别，纪茴进去的时候，小胡忽然又把她叫住了。

他咬着嘴唇犹豫半天，才踌躇开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别害怕。”纪茴想了想，点了点头。

“其实爷爷出殡之前我梦到过他，他说今天你会回来，还说你会遇到点麻烦，他会尽全力帮你。但是我们务必要在晚上七点之前回到花圈店，因为爷爷说他只能待到七点，七点之后他必须要离开。我本以为是我太想念爷爷，才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可在山上的仪式完成之后，我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催我回到花圈店，说你来了。我仔细分辨了，那真是爷爷的声音，而且别人都没听到。”小胡说到这里，纪茴感觉他正在观察她的表情，可能是怕她不相信吧。

以前的纪茴可能最多把他的话当成鬼故事听，但如今的她，经历了这么多奇怪的事，对小胡的话是相信的。

于是她对小胡点头回应：“我相信你，胡爷爷对我来说就像亲爷爷一样。”

听纪茴这么说，小胡松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们家除了爷爷之外，没人喜欢喝姜茶，我刚才倒那杯姜茶的时候，发现茶水还是热的。再加上你刚刚在花圈店的样子，我知道你肯定是见到我爷爷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纪茴，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难事，但是我爷爷和你爷爷一定会保佑你的。”

纪茴笑着宽慰他：“嗯，我相信他们。”

夜里，纪茴吃完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她开了灯，拿出沈澜那张名片细细端详。名片上的内容有限，纪茴手指摩挲着上面凹凸的字迹，又想起爷爷那本奇怪的笔记和奇怪的灯。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进入梦境。

梦里，她又看见了胡大爷。

和白天见到的双眼浑浊的胡大爷不同，梦里的他看起来神色不错。

他好像又变成了从前年轻的样子，这几年病痛留在他脸上的痕迹都一扫而光。

他面目和蔼的递给纪茴一颗枇杷，语调温和：“来，小茴，拿着胡爷爷给你的枇杷，它对你的咳嗽有好处。”

梦里，纪茴接过了那颗枇杷。

胡大爷温和的笑着，下一秒，他背后忽然亮起一道光。

不是那种晃眼的光，是柔软温暖的光。

胡大爷冲着纪茴摆了摆手，说了一句：“胡爷爷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也有脸面去见你的爷爷了。”

纪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却又听见胡大爷说：“小茴啊，你切记，重要的东西不要丢。”

他似意有所指，但纪茴还没来得及问，胡大爷转身走进了那道光里，然后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梦境转换，纪茴又看见了自己的爷爷。

梦里纪茴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爷爷去世这么久了，从来没在她梦里出现过，这一次竟然见到了。

小老头笑起来脸上都是褶子，粗糙的手掌抚过纪茴的脸，安慰她道：“怎么？爷爷难得来看你，你还要哭啊。”

纪茴吸吸鼻子，一下子抱住爷爷。

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爷爷，我好想你啊。”

小老头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爷爷也想你啊，可是爷爷已经不在了，常常来看你对你不好。”

纪茴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眼泪又落下来：“爷爷你先别走，等等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来陪你了。”

“傻孩子，别说丧气话，现在还不是你来陪的时候。你要是现在放弃自己，爷爷可不愿意见你。”小老头的声音忽然透着点无奈：“你胡爷爷给你的东西，你好好拿着，记住，现在还不是你放弃的时候。”

然后纪茴怀里忽然空了，爷爷一下子就消失了。

纪茴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脸上的眼泪还没干，就身旁竟真的躺着一颗黄澄澄的枇杷。

枇杷下面压着那张名片。

纪茴忽然觉得，胡大爷说的重要的东西，是那张名片。

因为白天在花圈店的时候，也是胡大爷让她捡起地上的名片。

纪茴忽然想给沈澜打个电话了，或许他真能帮她。而且，她突然明白，爷爷和胡爷爷都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原本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举目无亲，但现在她知道，有些人即使已经离开她了，也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