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章 博弈(1/1)
五石散是由丹砂、雄黄、白帆、曾青、慈石所制,其药性皆燥热绘烈,服后使人全身发热,有明目健体、活血壮阳的功效不假,但却会使服用之人陷入短暂的幻觉之中,长久服用非但上瘾,且损伤元神。
先帝曾下令严禁天下士人服用五石散就是因为其对人身体的损害要远远胜其功效。
刘讦知晓此事不容小觑,于是带谢婵上了华林台。
天子与祁楚正在月下对弈,看见二人湿漉漉地过来了俱是满脸惊诧。
“阿奴,此是怎么回事?朕不是嘱咐过你不可让人打扰?”陈随皱眉,语气中略带责备之意。
不等刘讦说话,谢婵先跪了下来。
“请陛下饶恕罪女。”
“你犯了何罪?”陈随问。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谢婵知道天子宅心仁厚,故此将宫女与豫章王之事俱说了出来,同时也将被迫入宫之事也说了。
她既已告了豫章王的状,也不会漏了陈敬封那日在马车上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只不过,她有心为她父开脱,关于她父,她只说其所为皆是受豫章王所迫。
说完这些,她又哭道:“谢婵自小谨记祖父教诲,绝不能为不忠不义之事。可如今却又实在身不由己,望陛下恕罪!”
谢婵声泪俱下,加之此刻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这种落魄使得她分外惹人怜惜。
陈随本就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听了她的话后又想起来年幼时太傅对他的教诲训诫与关心爱护,于是对她便更加宽容了。
他说道:“你身为一介女子,确实有许多难处,朕也不忍降罪于你。”
谢婵含泪抬眸,谢恩道:“陛下圣明。”
陈随道:“行了,你也别跪着了,朕看着你这模样都觉得可怜,更别提南郡公了。”
谢婵大惊。
“这…这…陛下何出此言?”
陈随笑道:“你入宫之前,南郡公就已求朕在宫中看顾着你。”
谢婵恍然大悟,这就是天子近些日子天天带着她的缘故!她还以为是自己沾了祖父的光,没成想是祁楚早就与天子说了。
可是祁楚怎么会将此事告诉天子?
“你不用奇怪,在江陵之时,朕就知晓你与子晰相遇之事。”陈随道。
谢婵满脸疑惑地看向祁楚,后者解释道:“当初陛下力排众议,向朝中争得让我去江陵为县令的机会,就是为了江陵的盐矿与铁矿。”
怪不得祁楚只待了半年就撒手丢给宋道隐去管了!
“那盐矿与铁矿究竟是……”
谢婵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问的太多了,然后强行又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陈随道:“阿婵既是忠义之人,那告诉你也无妨。如今西北的羌人已经南下攻占了凉州三县,朕欲使子晰募兵,北上抗击羌人。”
谢婵在江陵时看了不少祁楚带过去的兵书律书,对本朝的兵制、官制、律法诸类也有所了解。
本朝建国之初兵权较为集中,故此才会爆发四十年前那场内乱,于是后来就改革了原本的府兵制,使州刺史掌兵五千,郡守二千,县令二百,这些府兵皆在战时集中,待到战事平息后就再次各自分散。
而除了府兵制以外还有募兵制,即战时由朝廷出钱,招募自愿参军的青壮年。
招募……朝廷出钱……
谢婵反应了过来,募兵的钱都是朝廷从国库出,那么到底出了多少钱招募了多少人都是有数的。
盐矿与铁矿……
谢婵猛的看向天子:“陛下是欲使南郡公私下多募一批!”
贩卖私盐的钱用来募兵,铁矿的铁石铸成甲胄铁器,如此一来,到底募了三万还是五万谁又能知道!
“阿婵聪颖,令朕刮目。”
谢婵又疑惑道:“可是凉州刺史掌府兵五千,其内五郡共有一万府兵,加之郡内数十县,怎么说也有三五万的兵马,怎么还要南郡公再募兵?”
陈随闻言冷哼了一声,脸色瞬间拉了下来,骂道:“若非朕如今不能,朕非要车裂李凭那老东西!”
陈随口中的李凭就是现今的凉州刺史,是陇西李氏现任的家主。
第一次看见和善的天子如此震怒,谢婵心中有些害怕,下意识就看向了祁楚那边。
祁楚为谢婵解释道:“羌人前些时日换了年少的新主,此番来势凶猛。有消息传羌主欲招降李凭,已派人送了官印给他,他未拒收也未禀明朝廷,想来如今正在观望之中。”
谢婵这下明白了,陇西李氏在凉州一手遮天,几十年前胡人占据凉州之时也没能撼动其势力,而是客客气气地为其加官进爵。
且陇西李氏向来有‘望风而动,随风而倒’的家风,胡人打下来,他就投降胡人。而当年祁大将军北伐之势不可阻挡之时,他又转而背刺羌主,恭迎北伐大军。
天子如此生气,也是因为如今的李凭就像那墙头之草,抗击羌人的心并不坚定,随时有投降的可能,所以也只能增兵过去先稳住他。
可是朝中人怎么能同意祁楚掌兵?
谢婵眨巴着眼,在祁楚与天子之间来回看,但她没敢问出口。
谢婵的疑问被陈随看出来了,他又骂道:“朝中那群老东西一个个没什么功夫本事,只会搬弄权势,朕倒是先要看看他们如今还能把谁推出来去打仗。”
天子确实是被凉州刺史气得不轻。
二十年前费尽财力兵力收回来的北四州怎么能轻易拱手让人?
至于天子为何会说出这番话,则是与如今世家把控朝政的局面有关。
本朝虽然是九品中正选官制,但发展到当世,各个世家之间因为通婚交好已经生出盘综错节的复杂关系。
如同在徐州的祁氏一样,各地的州郡都有几个姓氏掌控着举官的权力。
世族之间互相评举,将做官的权力牢牢把控在他们的手中,各世族的子弟及冠以后便会有官可做。
可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如今的世家皆尚文抑武,视曲水流觞,清谈玄理为一等的雅事,在朝堂上他们又排除异己,打击寒门出身的武将,而宋道隐的祖父宋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时至今日,朝堂中已经难以挑出来半个能统兵打仗的将才。
但,祁氏是本朝唯一的武将世家,又曾出过祁峋这等能收复失地,统兵百万之人。
就仿佛是一把利刃,所有人都知道祁氏能统兵,但所有人又都忌惮其锋芒。
谢婵明白了天子这是在赌,也是在等。
他赌的是朝中人不肯将权力下放于寒门将领,又找不出能统兵的士族。
他等的,就是箭在弦上,百官不得不妥协而起用祁氏。
也不知是否因为女子天生更容易感时伤物,谢婵想到此处只觉得鼻尖直直地冒出一股酸意来。
她似乎也有些理解了
她面前的两个男子,一个是九五之尊却大权旁落,一个是少年成名却不得为将为官。
原本就是天之骄子的人,又怎么甘心沦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