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完结（1/1）

最后的最后，姝藜又回到了烟竹坪，没想到当初松岐无意间买下的一处一处小院子竟成了她日常长久的居所，在冥冥之中也曾庇护过一二。

这次她在在后山见到的是两座坟茔，里面埋葬着两个皆因她而亡的故人，他们曾经朝夕相伴多年，如今阴阳两隔，又如何叫她不伤悲？

她这一生的悔恨再不会有消减的那一日了。她没有其他的方式来排解自己的悲伤，只能诉诸于无尽的泪水。

她坐在阿泷何辛川墓前，一边喝着桂花酒一边默默流泪，不问时间，从日上三竿到月上柳梢，她总不愿意离去。

黄昏后无人等她。

只有不尘，夜半时分屋子中的烛光没有亮起，他在后山伤总能寻见姝藜的身影，那时的她早已酩酊，一身素白衣衫倒在两座石碑之间，无论是身旁还是墓边，随处可见数不清的酒壶。

在辛川和阿泷死后，那个一杯酒醉的人也学会了用酒来麻痹自己。

他们常常相见，于深夜迷离的梦中。

不尘将姝藜背回屋子，自己则彻夜坐在门外，一手执烛，一手拿书。

姝藜每每与清晨醒来，脑子都格外的清醒，说不清是为何，对于前日醉酒之事，无论她哭的有多么的狼狈她都不会去回想，依旧在溪水边连着剑，仿佛过往种种都不曾发生一般。只是一到夜里，她的屋子却总不见人。

而对于这些，不早就习以为常，他何姝藜各干各的事情。他读书，她练剑，他书累了就跑去溪水边看姝藜练剑，她剑练的乏了就去院中看他读书，顺便喝喝茶。

某刻一时兴起，恰巧他愿意学，姝藜便教他三招两式，权当日后防身之用。

琴鸟如约的飞到了姝藜的面前，火红的喙羽在传递的远方的消息。

当再度推开烟竹坪的门时，松岐在一片翠竹中站得笔直，身姿挺拔。

那时的她已经深谙离恨之苦，对此刻的松岐经竟产生了几分虚幻，不敢去靠近，生怕向前一步，顷刻之间就会幻化成泡影。

琴鸟稳稳地落于肩头，松岐转身之刻，笑意已经挂满眼角。空灵的鸟鸣声证实了此刻的真实，只是不知她们之间还会几次相见。

姝藜悲伤涌上心头，视线已经模糊一片，滚烫晶莹的泪珠落在了松岐的肩头，

他一改常态，他的眼睛不再狡黠，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六六，不哭了”

好似一个兄长。

可她这这半生好像从来没有顺遂过。

他们本来想约要一同来祭拜阿泷的，却不曾想一人变成了两人，尽管已过去多时，可姝藜每每见到，都会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自那以后，她便真真切切的成了一个人，年少的伙伴，曾带给她无限欢愉和陪伴的挚友都一个个的都已离去，剩这半途，她已经不再期盼朝暮。

她自从入道起，便是弟子中的上乘，可如今面前的这条路悠远绵长，如今.....总算看到了尽头.....

清波掌教当年说过，毕方之身不死不灭，借上古菡萏之力只能困其元神与司方鼎内，毕方元神醒，则其虚影现，虚影现则真身即出.

毕方元神觉醒之时，清波殉道，虚影作乱之时，辛川命陨。可是，已有的事，后必再有。

众人日夜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姝藜等待的那一日也终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在这一次的毕方面前，众人见到了原身，相较于上次的虚影，此刻的毕方却要显得真切清晰许多。

东篱即刻带着众弟子布阵，只有姝藜提着剑立在原地，似是早就等待这一刻的降临一般。所有人都在准备着，只有她还在无动于衷，就那么直直的望着眼前的毕方。

她身身前的隐阴影越来越大，她的心跳动的也越来越快。忽而眼前一阵青光闪过，毫无预兆的，她的身子渐渐腾空，与毕方持平。

与此同时，在没人看得到的凌虚镜中，再一次金光一现，镜中浮现了她的面容。

原来所谓天机，早在那日显过！

那一刻，她的眉心献出了一朵赤色的莲花。她感觉体内似被源源不断的注入某些霸道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不断翻滚流动的

她的周围不断散发着碧色的光，只见原本在司方鼎中的菡萏竟缓缓从空中飘至，止在了姝藜的面前，不过刹那只间便融进了姝藜的体内，在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昔日来自不周山的召应！

见此种种，地下众人皆不明所以，只有东篱在见到菡萏的那一刻明白了全部。

他们苦苦寻找的菡萏本源其实就在姝藜身上，只是他们不知晓的是，只有当毕方真身出现的时候，菡萏之花才会完整。枝叶与本源才会融合在一起。她的脚底浮现了一朵巨型莲花，姝藜居于花心之上，狠狠的盯着毕方。

只是他们太过愚钝，谁都没能想到这一层原由。

“姝藜，接剑！”

东篱将地上的青霜剑抛入空中，姝藜稳稳接住，紧紧握住剑柄，那一瞬间，她变成了那日她眼中的自己，只那眸中变了颜色，不再是枯槁一片。

她已不再是她，所以她挥起剑来，没有丝毫犹豫之色。她的身躯莫名的轻盈，她的体内蓄着并不属于她的力量，此刻却能为她所用，且高深无比，就连眼前的毕方，她都已经不放在眼中了。

她身后的那一片天地顷刻间按换了颜色，烈焰与金光交织，生生染透了苍穹！

今日，毕方必死无疑！

姝藜据这剑冲着毕方的面门狠狠刺去，速度之快，眨眼不及。没纠缠几个来回，姝藜便使出了十足十的力，朝着比方的两翼劈去，剑气所过之后，毕方轰然落地，倒在了东篱早已布下得法阵之中，挣扎不得，痛苦嘶鸣，其双羽早已散在一旁。

姝藜没有丝毫的迟疑，重新举起剑朝着它的左心之处狠狠刺入，力量之大，带起一阵不小的风，吹着在场众人的衣袂飘然。

姝藜再次抬头之时，毕方已经无为所动，法阵消散，毕方已灭。化作了灰白的一小团，暗淡无光，那就是毕方的元神，只不过现在的它已毫无生机。

本来只出现于姝藜梦中的那个仙君，现下也在众人面前显了真身。

众人纷纷放下佩剑，跪拜道

“拜见仙君”

姝藜淡淡看了水元，已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到几时。

“孩子啊，我是来助你的”

水元为这时的姝藜指了一条明路。

“你消灭了的毕方，为人家消去了一件灾难，使万千苍生得以安生，这本身就是无上的功德啊，孩子啊，你为苍生谋福祉，功德已满，这是你作为修道者的飞升”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你会圆满的”

姝藜顺着水元指的方向，一时间却踌躇起来，她平静的感受着向她拂来的风，她还不知道琼楼之中是何种摸样呢，不过，她真的向往吗？

她记得辛川曾告诉过她，遇事不决，可问山风。

好，我就再信你一次。

姝藜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莲花圆阶，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高台之上，她面前所见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峰，孤峰之外，是望不断的朦胧群山......

那一刻，她金光满身，成了万民景仰，万士所求的神了。只差一步，便可飞入上清仙域，永得长生。

可她觉得这高处的山风也真是寒冷。

当她缓缓转头望向众人的那一刻，一一扫过之时，她的眼神中出现了神的悲悯之色。

她修的可是苍生道！

“仙君，多谢了”

说完，她便立刻起了势，速度之快，众人恍然未觉，抬头所见的只是她一脸的坚定悲壮。

“日时月令，迎我神归，吾今自弃神籍，以吾之真气化为青山，纳世间不归之魂，不入轮回，永驻六道！陨！”

一股磅礴的真气霎时喷涌而出，盘亘在天边，最终凝在了东南之侧，化了一座孤山。

那一刻高台之上的神明，方生既陨，下了神坛。

姝藜此举惊呆了众人，众人渴求不得的道，被她轻而易举的放弃了，只有东篱知道，她一生所求，绝不是为此。

当这个世界再度回归宁静之时，姝藜明显感到自己的修为也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水元仙君没有相告的下半句是姝藜用自己的生命告诉大家的

“本源出则寄身陨”

她没有仙根，所以她不是菡萏的转世花神，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化身。仙灵给予她超乎常人的修为，可物极必反，她也需用己身为其供养。

本源之力散尽，她的消亡也在朝夕之间了。

说不清是幸与不幸。

她本该与毕方同归于尽的，但因着灵气，她还在人间有不多的阳寿。

可那时的姝藜已经与乡间的老媀除了在面容上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她看着手中的青霜剑，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之感，她本能的觉得再也提不起青霜剑了。

相较于众人惊骇和不解，她所视异常平静。平静的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姝藜是在一片无言的悲戚中离开玄门的，回到了烟竹坪，她临走之前，徐徐转身只给东篱留下了一句话：

“守好山门，莫要负道”

此后她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她终于完成了前人没有完成的事情，她的师父，她的阿泷师弟，她的辛川师弟，都没有白白死去。

她终于依靠自己，完成了一件事情，也替玄门保了今后数十年的太平。

从此，四时芳华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满地桂花。

芳华一刹，满汀落花。

她在那个幽静的深山处，守着缺月疏桐和萧瑟秋风，度过了她在人间的最后时日。

夕光残照之时，她的面容无比平静，她的眼眸中有着从未见过的淡然。

看不清，是喜还是悲。

但只有不尘知道，她并不孤单。

在她的意识还没有沉沦之刻，她凭着最后的清醒将青霜剑交给了不尘，借他之手交给东篱，重新放回了剑阁之中，它同苍梧枪一样了，在一个又一个长夜之中，等候着下一个出世的有缘人。

只是希望他不要再有如同她一般的命运。

她将那根长羽化作了竹笔一支，亲自交到了不尘的手上，她能做的，便是为她的徒弟求的一生的平安。

世间终于又回归了平静，人间也已大好，没有毕方作乱的日子，清音山与玄门相安无事，眼前又是一片昌平。

可她感受不到了。

夕阳残照之时，姝藜坐在院中的摇椅上，忽热起了一阵风，她扯出了一个笑容，平静的歪在了摇椅中。那一刻穿过飘散的竹叶，她看见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阿爹，你来接我了......

她在命运的赐予和捉弄下走完了大喜大悲，坎坷流离的一生，卦象早已预知，她此生种种不过同那太白醉时捞到的水中圆月一般，空梦虚幻一场。

那时的姝藜从出生之日到终了之时算起，不过人间三十八载年华，于天地之中不过须臾一瞬。

她没有什么值得留下的，唯有一句话是她临终之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日志之中写下的，也算是对她这一生有了交代：

“平生不喜别离，然至亲挚友皆去，此生不复缘无继！”

在弥留之际，她又想起了那个小老头儿，想起了六安酒铺，想起了她那个久久不被提起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