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重逢(下)(1/1)
我看着兄长,问:“我那时,也与他有关?”
“你当真觉得,耿清当年将你从牢里提出来,送到宫中出家,是因为他听信了什么高人的指点么?”
我一时默然。
耿清确实是向着太上皇的。当年他还是齐王的时候,率兵平叛,攻入京中,也正是耿清力主拥立齐王登基,君临天下。后来耿清被人暗杀,殒命街头,也是齐王为他收葬立祠。
我自不是没有想过我的事跟齐王的关系。但我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无论是把人想得太好,还是把事情想得太好,都对我有害无益。
何况,我与他,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他那时已经被先帝驱离京城,人人都与他撇清了关系,他竟还能插手牢狱之事?”我问。
“若先帝在京中,自是不能。可那时,先帝已经成了戎人阶下囚,京中乱成了一锅粥。齐王在京中不是无人,譬如耿清,他与齐王的老师杜行楷是好友,只是不曾公之于众罢了。”兄长道,“他无法让你我脱罪,只能另辟蹊径。可做到这般地步,也已经是尽了全力。”
“这些,是他跟你说的?”我问兄长。
“是吕均说的。”兄长道,“那时,他特地将吕均安插进了狱卒之中,押送我上路的,正是他。”
说罢,他自嘲一笑:“我当年自诩文武兼备,可真到了那般田地,才知道自己多没用。寒天腊月,少了暖炉,少了仆人伺候,我连觉也睡不好,走到半路就生了一场大病。多亏吕均一路照料,我才顺利到了辽东。也是他,在那里疏通了关系,让那边的人不至于刁难我,后来,还让我在官署里做起了文书的活计。”
我望着他,一时怔忡。
“你在官署里做文书,也是他出的力?”
“我知道,圣上也有意保护我,但若无子烨,我坚持不到圣上出力”兄长道,“你不知子烨在京城之外的势力有多广。便是辽东那苦寒之地,在他登基之后,也只知上皇,不知圣上。那边的主官,早已换成了他的人,无他允许,圣上的旨意甚至传不到官署之中,又如何护我?”
我明白过来。
耳根一阵热,心中很不是滋味。
——上皇可是用我兄长威胁我?这天底下,最不配提我兄长的,便是上皇。
前几日,我对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他那时,并没有反驳。
搞得好像我是那个不明事理胡乱指责的人。
“这些,兄长为何不在信中告诉我?”我忍不住问道。
兄长注视着我,反问:“我告诉了你,你会怎么做?你可会摒弃前嫌,对他付以全心信赖?”
我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
扪心自问,我若知道保下自己和兄长的是他,会如何呢?
我也不知道。
或许,我会比现在更加纠结。
因为他救了我,但他也将我的那些仇人收在麾下,让他们得势。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告诉过你。”片刻,兄长忽而道。
“何事?”
“当年,杜行楷临死之前,子烨曾去找过父亲。”
我抬眼看他。
“先帝恨极了杜行楷,要处以谋逆之罪,或凌迟或腰斩弃市。”兄长说,“你也知道,当时办这案子的是父亲,齐王就求到了他的面前。”
心中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后呢?”
“父亲说,圣上定然不会饶了杜行楷,故而他只有一死。但父亲能可以他得一个痛快,保下全尸。”兄长道,“条件是,子烨要离开你。”
我定住。
心中一下如同翻江倒海,巨浪迭起。
“你骗人!”我腾一下站起来。
兄长仿佛料到我会这样,神色平静,拿起面前酒杯,仰头喝尽残酒。
“子烨别无选择。”他继续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老师如猪狗一般死无葬身之处,终是答应了下来。最后,父亲让杜行楷在狱中服毒自尽,伪装成咬舌自尽的模样,就此了结。而子烨,也与你断了,离京就国。”
我怔怔地看着兄长。
——你喜欢过我么?
——从来不曾。
当年的场面,再度在脑海中浮现。
心如同坠向无底深渊,我的身上阵阵发凉。
“你……”我说,“你早知道了这事,也一直瞒着我?”
兄长的唇角弯起苦笑,脸上的沧桑,似乎又深刻了几分。
“正是。”他说,“因为那时,我也觉得父亲做得对。阿黛,我并非你想的那样,总是一个正人君子。”
“为何?”我喃喃道,“你为何如此?”
“因为那时,唯有如此,才能保护你和我们全家。”兄长道,“先帝也恨极了子烨,你若跟他在一起,不仅是你,上官家也要陷入困境。你知道,那时候,先帝已经对上官家有了隔阂,无论父亲还是我,都认为你该速速与子烨撇清。这是第一层。第二层,父亲在那时就已经看出来,子烨并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无论成败,伴随他的必也是腥风血雨。父亲只愿你这辈子平安顺遂,不愿你因为这样的夫婿,遭遇性命之忧。阿黛,我和父亲都知你甚深。如果只是子烨离开京城,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你也不会放下执念。能让你死心的唯一办法,便是子烨亲自出手,将你二人之事了结。”
我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乱哄哄的,从前的事,后来的事,相交相错,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心乱如麻。
“那么现在,我要嫁给他了。”我低低道。
“是啊。”兄长苦笑愈深,“就连父亲那样有几分洞见之人,也无法料到后来之事。造化弄人,先帝兵败,上官家就这么倒了,而你我能在当年的罪责中保全下来,却是靠着他极力撇清的子烨。若他还在世,应该也会如我一般,再不反对。也是因此,年初之时,我听闻子烨有回京之意,就决定也启程回来。我知道他一直放不下你,而这些事,知情的人只有我。我须得亲口对你说出来,才能解你我心头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