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鲨鱼（1/1）

徐尤苏小心看向眼前背身而立的人，此刻，那种令她感到陌生的气息正萦绕在他周身。

从伍恩拉着汤立昂离开后，他就一直静静立在原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又过了很久，久到徐尤苏开始后怕，开始重新审视伍恩在他心里的分量，开始懊恼自己的莽撞。

他才突然转过身，那张英俊的脸上依然盛着她熟悉的、大家都熟悉的清冷神情。他走向她依然是温和而绅士地询问道：“我们走吧。”

徐尤苏有些心动，为着这句“我们”而不是“未苏，你要不要”，之前良久的不安也瞬间消弭殆尽。

她跟在他身后，看见他将一把黄铜钥匙仔细揣进裤袋，她没有多问。

她不知道自己在孟禹柯心中会有何变化，但她知道伍恩和他之间终究是不同了。至少在这一点上，她赢了。

*

走出学校，夕阳快要落入尾声。

脑子冷静下来后，指尖触及的陌生的属于异性高体温的热感也传送到了下丘脑等待处理。

伍恩有点尴尬，手不自觉松了些力道，而之所以不放开，只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身后的人解释。

当时除了脑子一热之外，或许是觉得汤立昂这样的外来者更能强调她与孟禹柯他们分割的决心。亦或许只是认为多拉上一个还算认识的人，能够让她一个人稍显局促的背影在另外两人面前不落下风。

但不管哪一种原因促使她就这样拽着没接触几次还算不上朋友的同学，不管不顾地卷入她私人的风波中，怎样都算不上厚道。

同时她更无法解释，在她将要抛开身后乱糟糟的一切，有些惶惶不安走向未知的时候，突然发现，汤立昂就在那里，就在她将要独自去向的远方……

心中倏然升起的那种莫名怪异的宿命感。

要知道从小时候开始，她就因为知道月亮本身不发光而无法共情李白的赞美。是比起神话传说更愿意看宇宙纪录片的小孩，更是只会被导演选上饰演负责当背景、“花瓶”的角色。

而与此同时，他软软贴在额角的因为久未打理长而微卷的头发，还有灰色卫衣兜帽边沿上的细小纤维丝，全都不断地在眼前放大……

好像另一个除了书墨味儿以外的安全壁垒，帮她隔绝外界。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拉上他一起出了教室。

直到两人从一前一后慢慢变为并排而行，速度也由快变慢地步行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后，伍恩冷不防听到一旁的人用懒懒散散的语调开口道：

“所以，伍同学这么着急把我喊醒就为了和我来练习竞走？”

伍恩顺势松开早已紧张到僵直的手，又掩饰性地扯了扯背包带子，干笑两声：“啊哈哈，辛苦汤同学了。咱们今天就走到这儿吧！”说话的同时又后退一步，话毕转身就想走。

汤立昂忙拉住女孩纤细的手腕：“等等，陪伴也算是种情感类服务，恰好我的时薪还挺贵的。”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阵酥麻从手心，一路传到他刚刚还被握在女孩温热掌中的尺骨处，连带着嗓音也有微不可察的收紧：

“不过看在同学一场，等会儿用饭钱抵了就行。”

伍恩也不太想立刻回家，刚刚那一场对峙已经消耗掉她巨大的能量，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能量为负的地方。

她本来是想去找阿珠，但转念一想万一人家正在工作也不好打扰。不像她这个被亲妈强拉入圈的半吊子，阿珠毕竟是辛苦搬砖的成年人，没空去共鸣一个多思的“青春期”敏感繁杂的心情。

要是阿陶也住南城就好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应下了。

两分钟后，驶来一辆通体黑色的辉腾。一直到上车后，她也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伍恩察觉到这一点后，突然为自己下意识对汤立昂的信任感到惊奇。

其实除了知道他是乐施陶的朋友，知道他是乐队成员以外她对这位同班同学并不算了解。

英南一中入学门槛很高，除了学生自身的各项表现以外，父母的收入以及职业背景等都将纳入评估范围。学校里的孩子非富即贵，他们身后的家庭彼此间都有着利益的捆绑，因此英南很自然地成为一个对标着南城社会阶级的微缩模型。

更重要的是英南只针对南城招生，像一个严恪遵守百年教条的死板贵族。当然这只是伍恩的腹诽，很多上流人士都以自家小孩能入学英南为荣。

而汤立昂却能在高二下学期转来，成为校史上首位外地生源。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他便成了人工养殖网兜外唯一一条不被束缚的鱼。

但伍恩觉得他更像一头鲨鱼，不是觉得他多危险，尽管他确实长着不好惹的脸，更多是觉得他自由。是无论是孟禹柯还是伍恩自己身上都没有的自我。

鲨鱼不用伪装，鲨鱼也不用害怕。

所以明明和他相遇总是发生莫须有的状况，她还是率先打破自己定下的原则，不作二想地和他挨在一处，只是因为抱着一种小鱼游于鲨鱼腹下狐假虎威的心态？

伍恩偷偷瞧向身旁姿态随意地刷着手机的人，靠近她这一方的断眉在蓝光下冷酷锋利。

裸露出的皮肤间隙隐约间真的形似鲨鱼的尖牙，森然阴险。

她头皮一阵冷激，反正她才不信那些小姑娘说的什么平易近人，很多人都很会装的，就比如孟禹柯。她知道他最不耐与人交际，但也只不过落下个高岭之花的印象，旁人除了觉得他不善言辞外也只看到他逢人便展露的温和神态。

所以就算是你自以为了解的人还不是有很多看不清的地方，你又怎么能完全靠眼睛相信一个不熟悉的人？

可是又一时讲不通在聚餐那天汤立昂不经意展露的迁就和照顾。也许是爱屋及乌，毕竟她是乐施陶的朋友，这可是赚印象分的好机会。

想着想着，伍恩被自己的“鲨鱼论”吓得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请他吃饭了。顿觉车上的空调温度也冷了几度，一哆嗦，手臂也应激冒起了鸡皮疙瘩……

一旁明明两眼都在手机上的人，却抽空对司机做了个手势，暖风呼呼得又强势几分。

要是汤立昂能适时分个眼神在伍恩脸上的话，他将看见那双平日里淡无波的大圆眼睛此刻是多么灵巧地在过渡着几多复杂的情绪。

圆眼睛的主人没想到汤立昂不当着心上人的面也这么卖力，突然就放松下来，她想幸好还有乐施陶啊，好想陶陶。

…

“到了。”汤立昂蓦然出声。

随着车门缓缓打开，伍恩一眼看见硕大醒目的霓虹灯牌写着“Merlin Club”字样。

伍恩愣在原地。

“这不太好吧，我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