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要走,总要飞(1/1)
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而熄灭了,伍恩栽倒在床上。
这个视角刚好可以看见房檐下空荡荡的燕子窝。
当连续两年春天都没有等到它归来的时候,伍恩才明白它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便想到她和孟禹柯,会不会等反应过来也已经各自远离了?
视线移到下方的书桌,考试结束时班长交到她手里的试卷和习题册还一页未动,静静地躺在桌上。
片刻之后,伍恩深吸了口气,把它们一股脑塞进帆布包里,挎在肩上出了门。
可能是中年叛逆,伍含江选的新房址跟老宅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伍恩倒了两趟地铁才到孟家。
阿姨给她开了门又笑道:“刚好小柯少爷昨天才到家呢,现在人在书房。”
伍恩点点头,走到书房门口习惯性要掏钥匙开锁,最后还是收拢空拳,扣了扣门。
“是我。”
等了片刻,门开了。
里面很暗,孟禹柯站在走廊灯投射的光线里,眉头因为突如其来的亮光不自然地皱紧。
“嗨。”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伍恩没忍住有些想笑,终究冲散了些心底的惶惶。
“为什么去国外也不和我说声,害我白跑一趟。”
其实还想问为什么要和徐尤苏一起去,但终究害怕问出口又冻结住好不容易才流动起来的空气。
“怎么了,阿姨没有给你准备好零食吗?”
“我是来找你,又不是来躲着偷吃。”伍恩低着头走进房里,自然没能瞧见孟禹柯欲言又止的眼神。
“哦。”
问一句「找我干什么」很难吗,伍恩忍不住抬眼去瞪他。
而在她对上孟禹柯双眼的一瞬间,他眼中的阴翳竟像一股突如其来的黑浪淹没她的喉咙。陌生又令人恐惧,心脏也不安地狂跳起来。
当她强忍着想要逃避的本能仔细看去时,又不见影踪只余一片静海,波澜不兴。
刚刚的一切只像是她的错觉。
一时无话,伍恩慢慢踱步到书柜墙边的沙发上,看着上面叠放的被子。
“你昨晚睡在书房?”
“嗯,爷爷让我交一份提案,要得急。”孟禹柯说着边拉开窗帘,和煦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瞬间边边角角都被照亮了。
“哦。”她知道去年孟老爷子便开始有意让孟禹柯学着参与进一些集团项目,明眼人都清楚孟家孙辈里孟禹柯最得老爷子青睐。
“那我——”
伍恩看着孟禹柯眼下的乌青和隐隐冒头的胡茬,觉得今天确实不是谈事情的好时机,刚想说一声改天再来,就被一道清甜悦耳的女声打断了。
转过头去便望见一个最不想见的人,徐尤苏。
窗外那绝佳的自然光仿佛是她专属的打光板,皮肤被映照得细腻通透,衬托着杏眼小嘴更显清丽可人。
“禹柯!我——啊,伍恩也在呀,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伍恩摇摇头,孟禹柯则开口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之前竞赛我错的那道题你给我讲了后,我回去还是没想通,所以今天又过来问问你。”
孟禹柯颔首,接过她递来的本子。两人自然而言地凑到一边,伍恩第一次在这个给她莫大安全感的空间里感到局促。
这样的感觉其实算不上陌生。
在即将升入高中的那个暑假,伍恩又被宁玫塞进剧组凑数,等到回到学校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月。她开心地带着从网上学做的便当,到数理社去找孟禹柯庆祝升学。
他当时也是像这样和徐尤苏正热切地讨论着什么,脸上是她许久未见过的和煦浅笑。
即使她脚底生出酥酥麻麻催促着她逃离的信号,但最终还是呆呆地看了他们许久。
她那时候才明白孟禹柯一直都是春风笑面的温润公子,只是不是她的。
伍恩看着在徐尤苏身边万年冷脸都被融化三分的孟禹柯,心底突然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她默默拽紧身旁沉甸甸的帆布袋,何尝不明白徐尤苏那道所谓的竞赛题不过是与他见面的借口。
只是不像自己这般一厢情愿。
徐尤苏是一个跟伍恩气质南辕北辙的姑娘,她像飘在春风中的绵绵软软的云,让人想到生机感到舒适;而伍恩则如同沉夜中盛开的睡莲,自然也绚丽夺目,但没有人会为了欣赏一朵花甘愿长久地困在黑暗里。
两人讨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这一次伍恩转身离开了。
*
到西门广场站转线的时候,伍恩戴着耳机混在低峰期零落的人群里不紧不慢地拐向,走进地道。
在温吞朝前的人流之中突然跃出一个极速逆行的人,擦肩而过时,撞到伍恩的左肩。
“啊”两个人都短促地惊呼出声。
对方急急道歉之后又快速地飞奔消失。
“没关——”没说出的话被截断在对方旋身搅乱的气流中。
伍恩揉着肩膀继续前行。
周围的人群井然有序,所有人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容错率高达99.9%。但突然一个乱窜的人的出现又提醒着大家,故障和意外其实一直都存在。
就像现在,头顶提示器上滚动的字幕正预告着地铁的晚点。幸好大多数乘坐这趟新开通的15号线的人,看上去都和伍恩一样并不赶时间。
伍恩对着玻璃门上自己被叠成重影的影像发了一会儿呆。耳机里正播到一首曾听某位化妆师姐姐放过但却一直没找到的歌,伍恩赶紧掏出手机想把它加入收藏夹。
却被提示面容解锁失败,需要手动输入密码。
之前有连风的私生饭天天刷上百条辱骂的私信给她,还发各种血腥暴力的图片,伍恩怕他们还会有更多过激性的行为,这段时间出门都小心地戴着口罩。
锁屏码是伍恩用了很多年的一串数字,许多账号也都用着这串密码。手指在熟练地输入,脑子却在愣神。
她想不起为什么当时设置这些数字,可能一开始是有原因的,甚至还有对于自己很重要的意义。但是时间一长人就不会靠它背后的原因来记住它,只需要被基底核简单处理,随手就能打出,成为像呼吸和走路一样的习惯。
就像她习惯了孟禹柯,习惯了他给的那间小小的乌托邦。
还记得寓言故事里,那位在邯郸学习走路的燕国少年,虽然在最后没有学会新的走姿,但他却覆盖掉了原本的走路记忆,那是不是说明习惯是能够从身体里去除的呢?
虽然故事到这里结束,但想也知道燕国少年最终还是能习得一种适合他的全新的走姿。
而她,应该也能走出那个旧园子吧……
一时发散得太远,“咔哒”一声解锁成功,视线落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歌曲详情页。
伍恩瞧见歌手的名字竟然叫做「炙」,好奇地戳到主页虽然没有照片,但看到简介栏介绍说是一个乐队,她背脊上瞬间就一阵激灵,点收藏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拜姓连的所赐,她现在对“乐队”这种生物是真的敬谢不敏。
可这支乐队的歌儿听着确实很不错,不知不觉又接连播放了好几首。
他们的歌总是旋律编排得抓耳又狂放,细看歌词却写得婉约又细腻。神奇的是,这样的搭配并不会让听众觉得割裂,而是会引着人一口气听完后又为了品析歌词返回再听。
很显然,伍恩也成功掉入了“陷阱”。
在语音播报结束和列车启动之间短暂的空档里,耳机里正好切到下一首。突然响起的明显区别于主唱音色的男声,显得沉闷却又清晰。
和炙一贯热烈的曲风不同,这首歌很安静。
地铁行驶着,车厢连接处在轻微地晃动。介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男声正用歌讲着故事。
「我穿过一片高高的草丛/看到一个孩子他在游泳/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只是害羞躲到你的身后/你抱着他远走抱着他远走/最后全都消失一空……」
车厢里还坐着一位正大声讲着电话的白领,稍远处的扶杆那儿有两个背着补习班书包的小学生在打闹着。
「……我醒来才发现/我没有去过草丛」
本讲到热烈处的白领却一下子没了声音,举着电话错愕地盯着对面。
那个塞着耳机的姑娘突然捂着脸倒在膝上,好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