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院（1/1）

清水镇，回春堂。

从鬼方城回来的盈幽坐在玟小六面前，将后者从上到下看了半晌。

正在收拾行囊的玟小六被看得不自在，故意说：“不就是换了一身衣服，至于这样看我吗？”

盈幽双手托腮，“你如何知道我是在看衣服，而不是在看傻子。”

玟小六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才说：“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盈幽摇摇头，不赞同地说：“你救了他两次，他只将自己的两条命换作两个时辰施舍给你，这就是你的理由？”

就在不久前，玱玹带人来回春堂，说是奉了皓翎王之命带走玟小六前往皓翎。起先玟小六并不想去，但玱玹根本不顾一个清水镇小医师的意愿，从一开始就打算将玟小六强行带走。

不过看在玟小六对自己有两次救命之恩的份上，他愿意额外给玟小六两个时辰与其他人告别。

呵呵，一条命换一个时辰，西炎玱玹的命可真值钱。

听盈幽这么说，玟小六脸上强装的笑容也挂不住了，耷拉着肩膀坐在盈幽身边，眼神放空，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一直留在清水镇，一直做玟小六。”

“那就留下。”盈幽说。

玟小六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一种在她身上很少看到的惆怅和沧桑，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禁锢住了。

她摇摇头，低声说道：“我还是需要去一趟皓翎，有些问题困扰我许多年了，是时候要个答案了。”

盈幽听出玟小六话里的意思，回道：“如果遇上麻烦，可以传信去轵邑的防风府。”

“防风府？”玟小六想起当初来清水镇找叶十七的那位防风小姐。

“我叫防风盈幽，是防风氏的三小姐。”盈幽说着皱起眉，“涂山璟连这个都没有告诉你？那他大概也不会说，当初来找他的是我异母姐姐，防风意映，涂山氏与防风氏的婚约，定的就是他们两人。”

听到“涂山璟”这个名字，玟小六的情绪又有些低落，而在听到“婚约”一事后，她的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玟小六显然还不知道是谁与相柳做了交易，才让相柳暂时放弃杀死玱玹的计划。

可是即使知道又如何？

涂山璟回归涂山氏已经有段时间了，一直往来与轵邑和清水镇，却不愿返回青丘，也没能按照他们的计划解决防风意映和涂山篌，只回信告诉盈幽还不到时机。

显然又有什么拖住了智计无双的青丘公子的脚步，叫他总是有那么多苦衷、难处、不得已。

玟小六低着头，说道：“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叶十七了。——不对，或许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叶十七。”

“没有就没有吧，也不是什么大事。”盈幽安慰，“如果六哥实在喜欢这款，到时候我带你去轵邑最大的歌舞坊玩，保证个个美貌温柔、乖巧听话。”

玟小六被逗乐了，随口回答：“好，就这么说定了！”

是啊，这又算什么大事呢？

她独自一人流浪了这么多年，无论多么糟糕的局面也都挺过来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没了叶十七，玟小六依然是玟小六。

两个时辰并不算长。

收拾好行囊，玟小六陆续与老木、麻子等人告别，最后上了玱玹的马车。

盈幽站在长街尽头遥遥眺望那辆马车远去，心里却想：‘那你呢，你又是谁，小六，西炎玱玹对你来说竟然那么重要，值得你用自己的命去救？’

她隐约猜到了一种可能。

送别玟小六后，盈幽回到清水镇上相柳买下的小院。

小院坐落在清水镇河边最西畔，邻近回春堂。从回春堂右侧一条小路拐进去，转眼就是一大片临水竹林，林间有可供休憩的石桌石凳，也有用简易竹篱围起来的数块垦田。

竹林的尽头，视野豁然开阔，一座以石为基、以竹为体的小院就势而建，依山靠河，幽静又不乏人间烟火气。

推开院门，正面是一间堂屋，屋后就是厨房，堂屋侧面则起了一座精巧的竹楼，有一树半开的紫藤花沿着竹楼栏杆垂落，与石阶下、小院中随处可见的不知名野花野草相映成趣。

盈幽走进堂屋内。

一身白衣的相柳正坐在敞开的窗下饮茶，微风轻轻抚过，将他衬得格外不染尘俗，白衣银发，宛若谪仙。

可惜谪仙有颗凡心，还是小心眼又爱记仇的凡心。

听到盈幽的脚步声，相柳连眼睛也不抬，仿佛被窗外摇曳的紫藤花吸引了全部心神。

盈幽心知这人一装相，十有八九是又想下雪。

都六百多岁的妖了，怎么就学不会好好说话呢？

这么想着，她轻轻呵出了一口气，掌心转瞬开出了一簇簇生机勃勃的紫色小花，从她的指尖一路铺满了地面，同时窗外那株紫藤花也随之怒放，花瓣如细雪般簌簌而落，显得诗意唯美。

面对此情此景，相柳只是略挑了挑眉。

刚想开口评价一句“闲的”，盈幽已经将手里的那捧花洒了过来，相柳一时不察被洒了一身，连睫毛上都落了一两片花。

盈幽笑问：“军师大人，我替你下的这一场雪如何？”

相柳任由花瓣落着，若无其事地回道：“不及三小姐在轵邑看的那些歌舞。”

“又偷听我和玟小六说话。”盈幽在相柳案前坐下，挥手将灵力所化的紫藤花散去，“说起来，去歌舞坊这件事还是从我家那位哥哥那里学来的，他可是轵邑歌舞坊的常客。”

相柳手里的茶盏还未放下，动作一僵，说：“那是防风邶干的好事，你找他去。”

盈幽忍着笑，故意说：“叫什么防风邶，怎么不叫大舅哥？小心我告诉我哥哥。”

这话一出，即使相柳有九个脑袋也差点要打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

我叫我自己大舅哥？

我再来教训我自己不叫我自己大舅哥？

是不是还要自己打自己一顿出气才好？

相柳装不下去，只好无奈道：“你就一个脑袋，为什么能想到这么多。”

“你有九个脑袋，也不见得你能多说两句话。”盈幽以手支颐，对着相柳说：“明明在鬼方城的时候，你这不长嘴的毛病都治好了，如今怎么又犯了。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尽早去百草堂找巫医治治吧。”

相柳被噎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开口，盈幽又理直气壮地说：“你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过是想着带六哥去见见世面，顺便给涂山璟添点堵，那些庸脂俗粉哪里及得上你一分美色，我又不是瞎。”

听到盈幽这么说，相柳抬眼扫了过来，唇边勾起一抹笑，眼尾上挑，有淡淡的红，显得格外妖异又魅惑。

两片薄唇一动，却问：“所以，你是真的在歌舞坊见过那些庸脂俗粉了？”

“不及某人。”在这件事上，盈幽自认为有的是话去堵相柳，“想当初，意映姐姐都看不下去特意来提醒我，让我好好管管某人，别让某人一天天去歌舞坊鬼混，鬼混完了回家也不知收敛。”

相柳被气笑了，回道：“我鬼混不知收敛？防风意映眼瞎到连未婚夫都能认错，你听她胡诌？况且那日为什么我会被她误会，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提起这件事他就幽怨得很，堂堂大妖被兔子精当作人参进了补，又是咬又是吸的也不善后，转头还要给他扣上一顶“在外鬼混”的黑锅。

“我？”盈幽眨眨眼，表情无辜。

相柳看穿了盈幽眼底的狡黠，冷哼一声：“小骗子，又装傻，别以为我会再上你的当。”

盈幽被揭穿了也不恼，展颜一笑，从茶案对面挪到了相柳身边，一双手臂像是没有骨头那样勾住了他的手臂，人也跟着挨了过来。

“真不上了？”她眉眼弯弯，眼里都是笑，诱哄道：“好相柳，好夫君，再让我骗骗你，好不好？”

相柳一开始还能绷着脸，被盈幽轻飘飘地唤了两声，唇角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眼底溢出了笑意。

鼻间萦绕的气息是独属于她的，比起那时淡了不少，却依然缠绵缱绻，勾起了心底细密的欢喜，宛若春日遍生的野草，不起眼，却日以继夜地悄然疯长。

直到将他一颗心全部占据。

相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说：“谁还能管得住你？也不怕你这样子被旁人看见了。”

“我看是你在怕。”盈幽忽然就恼了，笑都不再笑，松了手作势要走，“自从回了清水镇，你九张嘴里蹦不出一声‘娘子’，除了义父之外，谁知道我们成了亲？”

相柳指尖一动，灵力束成一线，缠住盈幽的腰，将她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