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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清明世界(1/1)

待南宫杳杳睁开双眼,耀目的金光已笼罩着溶洞,洞内如地狱般诡异而恐怖的一幕停顿了,地火不再上涌,地面不再起伏,翻涌出地面的火舌逐渐冷却,失去了颜色,变得灰惨而黯然。

南宫痴痴的坐在地上,手中仍紧握着云牙刃,望着眼前的金光出神。头顶的石头砸下来,她也不知疼痛。

春融自水中探出身,见南宫一人痴愣着坐着,忙冲上来弯下身为她遮挡洞顶不断掉落下来的大石块,春融冲着南宫大声喊:“师姐,洞顶要塌了,全裂开了,赶紧出去吧。”南宫充耳不闻,双目空茫。春融见唤不醒她,只得架起她双臂,拖着她走,挺起单弱的脊背帮她挡住猛力砸下来的巨石。

出了洞口,春融奋力拖动着南宫向上潜水。

春融带着南宫杳杳回到了鹿门仙山,她只一人回,便是所有的答案。

自回到仙山,南宫不哭不闹,只是安静的坐着,道衍仙君默默陪坐在她身旁。道衍仙君的众多徒儿不敢进屋,俱站在门外悄悄抹泪。

南宫杳杳回到了与御南风初相遇的地方,这里有竹屋竹篱,这里有师父有师兄们,可是那个她曾视为极葳蕤的御南风,没有了。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她没有力气去思去想,没有力气去怀去伤,她忘了疼,也忘了哭,她忘了她为何会在这里。

她觉着她的心已碎成了无数碎片,这世间于她空茫一片,再无牵挂。

道衍仙君起身在房里来回踱了几圈,唤春树去为他取个法器。

不一时,春树执了一盏灯笼进来了。

“世间万物有灵,南风只是化了无形去了虚空,这世间他来过,便处处留有他的仙力。徒儿,这是聚识攒仙灯,你若有心聚他仙力助他复生,便可执了这灯笼于世间收拢他的仙力,余下的便静待天意吧。”道衍仙君将灯笼递给南宫杳杳。

南宫木然的接过灯笼,师父这法器当真有如此神奇?她心中又燃起一丝微茫的希望,聚他仙力助他复生,这灯笼当真能够做到?

她眼前的不过只是一只以细竹编织为龙骨,蒙了白色绢纱的普通灯笼,她抬起头疑惑的望着师父。

道衍仙君从她手中取过云牙刃,口念心诀对其施法,云牙刃化为一缕轻烟入了灯笼,不一时,白纱灯笼如燃了灯烛一般,亮起柔和的光亮。

目睹这一束柔光,南宫的心开始复苏,有了知觉,这柔光便是一线希望,若能收集到足够的仙力,御南风便能重回这个他深爱的世间。南宫突然听到了山中的鸟鸣,一声声婉转悠长,她仿佛看到鸟鸣山涧,泉水淙淙,世间万物有灵,重走他走过的地方,重拾他遗失于世间的碎片,他会回来的,终有一日,他定会回来。

南宫猛然想起了白锦舟的托付,取出玉箫双手呈给师父,请求师父率天庭众仙前往魔域封印魔尊元神。

道衍仙君遂携了玉箫,唤上春树离开了鹿门仙山。

送他二人离开后,春融扯了南宫杳杳的衣袖,急忙说:“师姐,昱檀宫有仙君的灵域,那是仙君耗费仙力最多的地方,只怕耽搁久了,灵域支撑不住,之中仙君的仙力就全散了。”

南宫执了聚识攒仙灯欲立即前往昱檀宫,春融不肯让她一人前去,说:“师姐虽有仙灵护体,但师姐修习仙术日短,仙力尚且微弱,以你之力恐怕无法飞越无望海,让春融陪师姐一同去吧。”南宫担心的望着春融苍白的脸,她虽不及想太多,可春融的脸色如此糟糕,这一时又该怎么办。

春融却已展了双翅,催促她速速启程。

鸾鸟自无望海上方破空而来,一身五彩长羽闪烁着灿烂的光彩。

鸾鸟身下的无望海浊浪滔天,黑色的波涛相互撞击着拍打出巨大的白色浪花,鸾鸟奋力振翅,尽量不让羽翅沾到海水,它想飞得再高一些再远一些,它已拼尽了全力。

南宫杳杳奔进昱檀宫后园,施法入了御南风的灵域,此时的灵域如倒转的时空,草树、砖瓦俱朝着南宫头顶上方快速飞去,于虚空中消失不见,围墙、房舍俱已残破了。南宫收回目光,屏息凝神,于灵域中口念心诀聚拢正在散失的仙力。

此处她曾熟悉的物什一样样一件件化为轻烟入了聚识攒仙灯。

池塘不见了,水阁不见了,御南风以仙力筑起的漠也城的家不见了。

待收拢了灵域中全部的仙力,灵域便不复存在了,南宫已回到后园,立于园中的石板地上。她望着那盆平平无奇的盆景,方才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境。只有手中那盏灯笼以温柔的光亮提醒着南宫,她为何要来到此处。那一束光便是希望,这希望或许微茫,可哪怕只是微茫的希望,也足以支撑她脆弱已极的身心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坚定的走下去。

春融化了人身,倒在南宫的脚边。

南宫杳杳扶起春融,不知所措的唤他摇他,春融虚弱的缓缓睁开眼睛望了南宫一眼,吃力的说:“师姐,春融好累,春融能睡一会儿吗。”南宫摇撼春融的手感到一片粘腻,她伸了手来看,手上沾染的是春融的鲜血,方知春融已是伤痕累累,原是春融在溶洞中被巨石击伤,他强忍伤痛又拼力奔袭过海,他之生力已然全部耗尽了。

春融阖上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南宫抱着他痛哭失声。

别离总是轻易的来到她的身边,命运之手轻轻的拨弄,令她一次又一次陷入失去的痛苦。她迸发而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要对天一问,这究竟是为何。

这世间生与死的距离从来都并不遥远,生有何欢,死亦何惧,她渐渐有些明白,何为不永怀,何为不永伤,世间值得,她还要去走许多路。

天庭之中,作乱的玄羽錾金乌族一党已全数清剿,桓期仙君、仙侍长清江、仙侍忍离等人俱已到案。乾元将军率领禁卫司侍卫彻查梓琳宫,于宫中密室搜到用于熔炼精元的丹炉和法器。天帝重新理政,于永章大殿大朝会上宣布追封御南风为中天北极南风帝君。

听闻天妃已回了东海,不再囿于天规天条的她重新做回了东海的公主,从此天大海大任她逐浪。闲时她会与苇婳一同陪小孩子玩耍,享受天伦之乐。

漠也城的秋天是短暂的,或许一夜狂风过,便会飞雪漫天,突然与冬相逢了。

南宫杳杳踏上那条碎石小路,往坡上行去。

绵延无际的石碑镌刻着将生命留在此处的男儿们的名姓,这里无声的肃穆便是对他们的怀念。

南宫杳杳行到南风将军的坟前,石碑有人擦拭过,并不见多少灰尘,坟前小小的贡台上摆放着贡果,漠也城的百姓与兵士并没有忘记他,他将热血洒在了此处,他曾守护的人们将他记在心中,以他们朴素的方式表达着长久的思念。

漠也城见证了他二人最艰难的岁月,却也是他们留下最多难忘记忆的地方。

南宫施法术自坟茔中取出一只精巧的木盒,盒中收着他二人结为一束的头发。凡间夫妻以结发为三生之凭,她便也学着凡间的女子将他二人头发结在一处,是为结发为夫妻,三生三世不离不弃。当日,御南风生死不明,她于悲伤之中将这束头发葬于坟中,作为陪伴他的信物,如今她取了来将头发化为轻烟,聚了仙力仍是为了等他归来。

季徽城在四位亲王的见证下,被推举为狐族宗主,已正式入主赤瑕宫。册封大典之际,南宫杳杳至苏岭观礼,而她最放心不下的是杜若。尽管杜若尚未苏醒,季徽城执意由他一人先代行了婚仪,于原定婚期迎娶杜若,杜若已由采微阁移入宗主寝殿。

南宫凤箫的寝殿仍保持着原样,季徽城将赤瑕宫后园一处闲置的别院收拾出来自用了。

南宫杳杳推开阿娘寝殿的大门,空气中似还有一丝甜香,内室的行架上搭着阿娘的寝衣,她凑上去,仿佛还能闻到阿娘的气息。南宫杳杳于妆台前拾起阿娘的发梳,发齿间还缠绕着阿娘的青丝。阿娘从未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只要心里想念着一个人,她便永远不会离开。

杜若被照顾的很好,南宫杳杳坐在她身旁,伸手摸摸她红润的脸庞,这活泼娇艳的女子不过是有一些累了。

南宫杳杳对着杜若讲了许多事。

她看了看她身侧的灯笼,她也不过是在此处稍作停留。

南宫杳杳仍会时常回鹿门仙山看望师父。

一日,春树要师姐讲讲当初南风仙君被污私藏四大法宝,师姐是如何识破琼珖帝君阴谋为仙君洗清冤屈的。

南宫杳杳的脑海中浮出许多碎片,或许正是这一个个的碎片,最终拼凑出了答案。

时疯时好的天后,口中永远只有“玄颜我儿”,她从未唤过日日去给她请安的琼珖帝君为“我儿”;琼珖帝君寝殿中悬挂的四季风物之冬景,正是山中雪景——苏岭遇雪;身为男子,琼珖帝君于铜镜之侧悬挂本人画像,铜镜用以正衣装,画像与铜镜并立一处便是事出反常。

南宫杳杳回想前事,当琼珖帝君知她来自苏岭南宫氏后方开始追问她家中之事,知她是南宫凤箫之女后,故作亲昵握了她的手腕引她入席,那时琼珖帝君便已探知她血脉,从而对南宫凤箫动了杀心。南宫凤箫身死后,南宫杳杳仙灵封印自解,她得以进入玄羽錾金乌族神庙,得知玄羽錾金乌族圣女产下的一子去向不明,圣女产子的时间恰与天帝征战四方的时间相吻合,最终将所有的线索连缀了起来,琼珖帝君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才得以曝光。

琼珖帝君心思深沉,行事狠辣,能捉住他的把柄说到底还是因他多行不义罢了,若论他行事,招招俱有后手,本难查到实证,可他究竟不懂人性,为了隐藏秘密灭了那个为他守望一生的人的口,最终反而自揭了秘密。

君心似海,郎心如铁,南宫杳杳从不将他与阿娘关联于一处,阿娘心中的月光应是皎洁无瑕,她心中的郎君高悬中天,以灿烂光华照耀着她寂寞绵长的岁月年华。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之间五十载已过。

南宫杳杳执了聚识攒仙灯踏上一段吱吱喀喀的竹桥。

桥下溪水潺潺,水中飘落的红色枫叶随着水流追逐跃动着,亦随着水流漂流而去。眼前白墙青瓦的院落历经五十年的风霜未见衰败,莫非是有人住在此处?

南宫杳杳行过了竹桥,轻叩门扉,过了一时有人来应门。

缓缓拉开的竹门之后,出现了一张衰老的面庞,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妇人正用温柔慈爱的目光打量着南宫杳杳。南宫并不识得此人,却在妇人脸上分明看到了温暖的笑容。

“南宫将军,请进吧。”妇人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有着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这老妇人唤她“南宫将军”,可除了漠也城的百姓,并没有人如此称呼过她。南宫杳杳也细端详起这妇人,她脸上虽已是皱纹丛生,可气质温婉如春,眉眼之间仍是难掩清秀。

南宫杳杳执了妇人的手,唤了一声:“陆姑娘。”

二人眼中闪动着点点泪光,五十年过去了,不曾想竟会在白竹园见到漠也城的故人。

原是白锦舟虽不能给陆丹瑜一个她想要的答案,却思虑她的处境为她做了安排。翼昆遵白锦舟之令,前往漠也城,为陆丹瑜赎了奴籍。陆丹瑜重回了自由之身,可当她得知白锦舟之事,她选择跟随翼昆回到白竹园,在此守候。

往昔的时光一幕幕闪现眼前,南宫知陆丹瑜对白锦舟有情,当初也多亏了陆丹瑜的格外照顾,白锦舟在艰苦的边城方能生活无虞。

二人执了手进了园子。

陆丹瑜望着南宫杳杳,笑着说:“南宫将军仍同当年一样,我此生能等到南宫将军得是多大的福分,你且随我来。”说着引了南宫一直往园子后面走。

园中以青石围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子,引了山中流淌的溪水于此处造景,溪水可漫过小池,使得池中之水成了流动的活水。一池清澈的溪水中并不种荷也不养鱼,只是空着。

陆丹瑜引了南宫行到小池近前,伸手指了给南宫看,波光粼粼的池水之中有一物静静卧于池底,它只有半掌大小,如一小扇,一头为尖一头为圆,青黑色中透着贝甲的光泽。

“这是我当年于城外山谷中悄悄拾下的,我没敢跟白公子讲,怕他不肯留给我。我问过翼昆了,他说此处的溪水是来自山中的泉水,有灵性,我将这甲片温养在此,或许百年千年后,白公子愿意回来了,他自会在此处现身。”陆丹瑜深情的望着那枚小小的甲片。

南宫杳杳拉紧她的手,说:“谢谢你,陆姑娘。”一滴泪自她眼角悄然滑落,她知道这不是悲伤的泪水。

白锦舟曾善意对待的陆姑娘用一生的时光回报他的温情。白锦舟一生孤苦,这清冷的世间终究给了他一点暖。

或许陆丹瑜此生都等不到白公子归来,他们于光阴的轨道无法交汇,光阴流转,红颜不再,可温暖的记忆并不会消散,总会在光阴的故事里闪着微光。

南宫杳杳仍将执了灯笼行走下去。

山川依旧,世间已无恙,她在等着他们回来,她愿他们归来时这清明的世界能如他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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