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峰廓影（1/1）

我的头从内里被锤烂了那样疼，我以为我会疼死，但是实际上我只是最后疼到意识涣散，昏了过去。

这次没有又昏睡十年，我不久就醒了。我醒来后唐潜就在卢徐的传唤下赶来了，当时他的胳膊上正立着一只白鹰，他拿着从鹰脚下刚取下的信，对我说："我师尊要我问你，你记起了什么？"

我怔了一下，而后无处遁形地苦笑一声："我的确记起来了一点东西，但是那样碎片的记忆，无头无尾又短暂，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唐潜看了我很久，没再问我问题，只是向卢徐下了我的禁足令："这几个月最好别让她出去，她的魂魄在体内本就不能安稳，让她再多受几次刺激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就这样，自从我上次去千花峪昏倒以后，这两个月以来，我没有离开过我住的院子半步。但我并不无聊，卢徐一直陪着我，并开始教授我许多我曾经会现在却忘记的事。

这倒也有趣，卢徐最初抱着拿我做幼子看待的心态要教我识文断字，我却只要他说过一遍就能记下，我重新提第一笔的笔画都比卢徐要好很多，卢徐说，是笔中的风骨已刻尽我血肉里，便忘不记。因为我劲头足，整日整日地练字学习，不过月余我甚至可以反过来教导卢徐了。而打理宗门事务，处理文书这种事情更是，在卢徐发现我很快在处理公文上比他都周全的时候，他就终止了学习这项内容。

"您现在能拾的东西都已经拾回来了，至于修炼之事，要等到您身体稳定才能够开始。"

当下他正推着我到我院落的秋千处，现在是刚过晌午，五月初夏的天凉爽，我住在山顶上，周遭水雾蒙蒙的倒也恬静。

卢徐刚刚吃过午膳。我则颗粒未进，卢徐说，我的修为到了无需用食的地步。我想这是好事一桩，因为如果我也需要吃喝东西，那么我小解大解如何解决都是巨大的难题。

我拒绝了卢徐来抱我，自己用上半身的力气把身体从轮椅移到绿竹编织的秋千上，当我坐稳了，拍了拍身边的空示意他坐下来，并开口道：

"卢徐，我失忆以前第一次学习这些东西花了多少时间？你知不知道？"

卢徐依言坐在我身旁，他听后思考了半晌，复而摇头。

"您从未向我提起过。"

我这几天已经习惯看他摇头，尽管我清楚卢徐应该是我当下知道的人中最了解我习性的人，但他似乎也对我的事所知甚少。

看来我并不是从失忆以后变得有事没事都要藏掖三分，而是我的性格一直如此。

"是吗，我觉得我一定学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冲卢徐笑了笑。的确如此，在这两个月间我未曾想起过去事情的分毫，可是每晚梦中总会梦见自己在夜深之时于长明的灯下反复反复地练字，没有尽头地练习，并且感到非常非常痛苦和不甘。

"您又记起什么了吗？"卢徐曲解了我的话，以为我想起来什么来，面露喜色，柔和的眉眼一瞬间像化开的雪水一样温柔。

我一下就被他的容颜敲打了心，本来想要否认自己记起了什么，现在却不忍心扫了他的兴了。

"嗯，我记起小时练字的事来了。"

卢徐很高兴听见我在渐渐恢复记忆这样的话，他笑着伸手为我将垂在耳侧的碎发拢到耳后，双眸间似春水荡漾，恍我心弦。

"宗主，您会早日康复，找回失去的记忆。我也一直在您身边，请不要出任何意外，您该仙寿恒昌，这是我的期许。"

他字字珠玑，每一字每一句都加注了沉甸甸的情感，纯粹真挚到让我即使不能理解他突如其来的话因何而起，也明白这绝不是一句信手拈来的客套话。

他怎么这样惹人爱，我觉得卢徐本不该是我会喜欢的男人类型，可是他却让我感到温暖亲切，一如这山顶上的风景般让人感到柔和恬静。

所以，连卢徐这样的人我都不记得了吗？我为什么会这样没用，也这样愚蠢。

我忽然笑了，笑得自己眼前的视野发震，耳朵都听见自己笑声朗朗。对此，卢徐十分疑惑地看着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

"宗主，您怎么了？"

我只是笑着摇摇头，渐渐等我停下笑声，虽然我还弯着眼睛也咧着嘴，但不再大笑后便能空出嘴来说话了，于是我开口，声很轻。

"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笨呢。"

卢徐更加疑惑了。

"宗主为什么这么说，您一点也不笨啊。"

我却摇头，笑容消去了，垂下头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如果我不笨，就会知道把重要的人和事的记忆藏在魂魄深处来记住。可我没有，我没记住任何人包括你，你这样好的人，我不该忘记。"

可当我说完这一切，我并不相信失忆以前的自己真的蠢笨。在我遗憾自己未能记得卢徐过去的同时，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一个让我无比心惊的一点：即是并非我从来没想过即使死亡也要将珍视的记忆封存于魂魄深处，而恰恰相反，我对于曾经往事毫无记忆的原因只有一个，曾经的我不想让自己留下记忆。

"没关系宗主，您有足够的时间找全记忆，腿也一定会恢复正常的。"

当我开始反复盘问自己，是否事实真的如此，我还是否应该继续寻找记忆下去，这时卢徐开口，将我拉出惊疑与思索的漩涡。

我惊醒般地抬头看向他，他的神色中带着担忧，他大概是以为我因为失去记忆又残疾了双腿而伤怀了。

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解释什么，没有回答。

卢徐站起来，他为我摇起了秋千。

"宗主，歇一会儿吧，我摇秋千给你。"

我对于他这样哄小孩子的把戏有些无奈，但我没有拒绝却反而笑了，之前的事暂时都被拋到脑后，我没有说话，只是点头默许。

绿竹编织的青色秋千载着我和卢徐，我们都无言，在山顶安静地看被水雾蒙蒙的天地，水雾之里之外，隐隐绰绰是重峰廓影，似天上仙山遥遥横入人间，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