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倒在雪中的花肥,遗像前的影子(1/1)
零碎的雪花在夜里飘落鹅毛般,家家户户的屋顶都被覆上厚厚一层,镇子门口的破矮城墙上,用米糊涂贴的海补告示被呼啸的寒风吹起一角,刮的猎猎作响。
风尘仆仆裹着粗布棉衣,满脸冻疮眼窝凹陷,一副恍似没有睡过觉的陆三,挪着蹒跚的步子走进了这个陌生的镇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生觉了。
自从那夜逃了梁山寨,每晚一闭眼,脑子里就会有一个阴森的声音在问他找到方正了没?
一开始,陆三没当回事儿,但没过两天,那声音就好像有个人拿着刀片在他脑子里来回刮蹭似的,让他头皮仿佛要从里面裂开。
陆三知道自己这怕是中了邪,目的自然是逼迫他去寻找方正,可他真的不知道方正去了哪里呀,又该如何去找呢?
陆三心生绝望了。
他目光呆滞而麻木,脚下踉跄被路人撞倒,他看着撞倒他的人揭掉墙上的告示,转身飞,一般的跑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鞋印子。
陆三从地上爬起来,行尸走肉般在镇子里乱逛,冥冥中似有某种指引,他走到了一座府邸门口,眼睛一黑朝前栽倒在雪堆里。
意识昏厥前,他模糊间看见那宅邸的牌匾上刻着个方子,一个手里攥了捆花苗的家丁,正惊愕的朝他走来,嘴里似在不怀好意的咕哝着:“呵,管家正愁近几批新招的家丁脑子不够聪明,大都变成了花肥,府里正缺人手,没料想,竟让我在门口白捡着一个。”
龚田跟方老爷久了,内心难免会染上些悲悯,他叹息一声,把陆三拖进了府里。
另一边。
陈刚撕掉告示,卷巴卷巴塞入怀里,一路低着头往自家落魄的武馆急步而行。
沿街一个个摊位在吆喝,一些百姓驻足,拉着家人好友在与摊贩讨价还价,一些茶馆酒肆挂着厚厚的被帘,也隔绝不住里面嘈杂的说话声传出来。
“.…..这副对联怎么卖,一副10文贵了吧,便宜点儿?”
“上好的猪肉蒸的包子呦,刚出笼咧!”
……
“.….哎,你们听说没有,北面闹灾了,有伙贼人闹得可凶,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嚯,这口号…..”
“这算啥些许蟊贼罢了,真正的大事儿是新皇属意削藩,据说,底下一些藩王已经在私下串联抗议朝廷了,我前段时间去梁武城行了趟镖,街上巡视和守城的卫卒可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城里大半的粮行都关门了,搞不好粮食都送入了进梁武营了,这要出了乱子,才是真正的祸事啊!”
“.….哈哈哈,王黑子又仗着走镖的身份,吹嘘自己的见识,大家伙儿休听他隔这危言耸听,只管喝酒!”
“.….”
叫卖声,说话声,乱糟糟的各种声音让街上好一副喧嚣热闹,陈刚却都充耳不闻,一脸凄苦的走到巷尾一间落魄的武馆门前。
武馆挂着花圈和白灯笼,半敞开的门里,依稀看不见几个人影,和以前热闹非凡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一切都是因为武馆的师傅前些日子,被人打死在了茶楼里。
打那以后,武馆便算被打坏了牌匾,门下的学徒弟子全没了心气儿,也就自散了个七七八八。
陈刚仰头木然的瞥了眼被白灯笼遮蔽住的武馆牌匾,几步走入武馆,反身又把门关上,插上门闩。
陈刚走入馆内,从桌角取了三炷香,对着遗像恭敬的拜了三拜。
地上两个披麻戴孝的男人跪坐着往纸盆里烧纸,脸色悲怆呆滞,直到陈刚上完香,在僵硬的抬了下眼珠子,嘴里一声没吭。
此二人是师傅的亲生儿子,自然便也是武馆的大师兄与二师兄。
给师傅下葬出殡的是他二人,披麻戴孝的是他二人,丧葬礼金同样也是这二人收下的。
大师兄叫李端仪,二师兄叫李端养。
“大师兄二师兄,师傅死的好惨,咱们得给师父报仇呐~”陈刚跪坐在地上,血丝密布的眼球狠狠瞪着二人,嘴里哭嚎。
李端仪怔怔的看着陈刚,感慨了一句:“我父死后,那些弟子学徒都散了,我却没想到你还能留下来,还想着为我父报仇,你有心了。”
陈刚咬牙切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李端仪叹了口气:“算了吧,我们不是王荒葛的对手,妄想报仇,不过是白送性命罢了。”
陈刚听到王黄葛的名字,眼中露出浓郁的阴沉,狞声道:“我们可以借助官府衙门的力量来报仇。”
李端养嗤笑一声,不客气道:“咱们开武馆的也算半个江湖武人,官府衙门向来是不愿意管江湖武人的厮杀争斗的,他们巴不得江湖人死个干净才好。”
陈刚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告示,拍在地上,脸上露出阴狠之色,阴恻恻道:“那如果说,杀害师傅的仇人,原本就是朝廷要缉拿的要犯呢?”
李端仪和李端养同时看向告示,只觉得那上面的人脸似乎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惊愕问道:“杀害父亲的人是王荒葛,这人又是谁?”
陈刚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王荒葛不过是听命行事的狗腿子罢了,真正主使他杀害师傅的人,却是咱们镇子里的那位跛脚土财主方正方老爷。”
李端仪微微色变,被陈刚一提醒,顿时也就想起来,前几个月来到镇子里买宅置地,挥金如土的跛脚地主,其人的管家还来武馆求购过秘籍,当时谈的不欢而散。
“难怪,王荒葛忽然瞅上了三家武馆的秘籍,原来根子在这儿。”李端仪恍然大悟,脸色难看至极。
李端养冷笑一声,“难怪王荒葛能拿得出那么多金银,他肯定是那个跛脚财主用金银收买了,因为一点点金银就给人当狗,王荒葛可真是把我辈武人的脸丢尽了,哼。”
李端仪却忽地幽幽道:“那可不是一点点吧~”
李端仪和李端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王黄葛前后两次“送”来的染着血腥味儿的黄金。
那可真的不能叫作一点点啊!
二人俱都从兄弟的眼中看到重燃起的仇恨以及炙热的贪婪,他们扭头看向陈刚,狠声道:“你说,这仇我们该怎么报?”
以前没有机会报仇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有机会了,再不报仇,岂非枉为人子?
遗像前三根香烧了半截,灰白的香灰从中断裂坠沉烟灰,火盆里一沓黄纸钱正在慢慢烧卷成黑色,火焰燃烧的声音中,陈刚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两兄弟的耳中。
没人注意到随着火光的摆动,地上有一节倒映的影子,似乎也跟随扭动,悄无声息的躲避开了空气里飘落的纸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