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近乡情怯（1/1）
愉快的谢秋枫与并不愉快的玄云敲定一月后去魔域调查。玄云那张本就睥睨一切且始终带着高贵优雅的美丽脸蛋不知因什么露出了藏起的尖牙。身后的谢秋枫一脸清爽，直接将玄云府当成自己家，响指一打谁也不爱。
“解除。”
两层蒙在房间中的薄膜应声而碎，门也被一阵大风吹开，呼呼作响。
谢秋枫又变回了那个面冷的谢秋枫，那个侃大山时只能用传音的谢秋枫。
在顾雅雅转身朝向她时她只是端着往日的模样，从玄云身后走出。暗地里给后者传音道：“云妹妹，吹吹风，不要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
玄云为了不突然揍一拳在谢秋枫头顶上只能不停给自己洗脑，没关系，挺好的，至少她从失去归澄的世界里走出来了。没关系，这样挺好的，至少她像个人了。没关系，这是她等了很久的妹妹。没关系，这是她想了无数次当其母亲补偿其的小孩。没关系，变成自己妹妹的妹妹也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她们间也多了层关系。她快死了也没关系，至少她还活着的这段时间里她能好好看着妹妹……
慢慢地她都没注意到，自己看她们谈话看入了迷。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多了份掺着苦涩的哑然失笑。笑了，好似是苦尽甘来的那份苦悄悄的涌出眼眶，化作泪珠落了下来。从那双与谢秋枫相似的狐狸眼中，泪珠滴了下来。她原是想着，失而复得，一切都是极好的。在伸手摸到那些温热的泪时神情中又多了几分迷茫和窘迫，急忙拿出一张帕子。
谢秋枫察觉到些不对劲，总是话很多的玄云居然这么会儿都没说话，不说话又突然笑起来，很不对劲。
她抬头，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玄云先她一步擦去脸上的泪，当谢秋枫看来时眼中已不见任何的感伤。
顾雅雅也抬着头看她，玄云比二位高出半身，使得面前顾雅雅和谢秋枫像是两只精巧的娃娃。
玄云像是突然注意到她们的视线一样，才将头低下来。
她卷起一簇留在鬓边未被蓄起的头发：“本尊突然变美了吗？怎么都看着本尊？”
没有意外地得到小人隐晦的一言难尽的目光两枚。
她不作解释，只是将帕子湿润的一角偷偷用灵气烘干，理整齐好放回尾戒中。
“师妹，就是这样了，我一个月后与玄云尊者一并去魔域调查。师姐不在的时候记得保护好自己。”
顾雅雅虽担忧却也明白有些事情总是得有人去做，调查的人不是她的师姐也会是别人的师姐师兄。
“师姐不多找些人吗？”她问道。
她有私心，她希望这个调查的人是别人的师姐师兄，不是她的。
她有私心，她希望师姐可以带她一起去魔域。
可那人说，“再说吧。”
“我和玄云尊者都是大乘期，能打能逃。在魔域没什么魔能伤害到我们。”
她的平静也抚慰着顾雅雅焦躁的情绪。这人永远都这般自信。
“师姐，魔界想杀你的魔比四个极地死的灵兽都多。”
“我知道。”
“魔界想杀玄云尊者的魔比四个极地现在还活着的灵兽都多。”
玄云没想到这把飞镖还能扎到她身上，道：“本尊也知道。”
“您俩去魔界大概就是整个魔界都要杀您俩吧？”
谢秋枫选择当一次杠精：“大半个吧，还到不了整个。”
知道实情的玄云和不知道实情的顾雅雅都沉默了。
她绕过顾雅雅，“我有数，师妹好好修炼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玄云同她一起往前凑，在正要经过顾雅雅时停住了脚步。
她拉住要跟上谢秋枫的顾雅雅，道：
“谢秋枫让我指导你剑法，今天开始你歇在玄云府。每日寅时到练武场，练习直到未时。”
说完，她朝候在一旁的侍者点点头：“此后，顾仙者的起居便交由你负责。”
侍者俯身作揖：“是。”
顾雅雅始终注视着走远的身影，远处的人朝门侍点点头，门被拉开了，那人朝门口踏出一步，再看不见了。
顾雅雅想，要是她们穿的这身一样的衣服是婚服就好了。
“是，悉听尊便。”
玄云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与那人倒是不一样，若她那时遇见的是你也算良缘一份。”
顾雅雅羞红了脸：“玄云尊者就别拿顾某取乐了。”
“哈哈哈哈哈。”
玄云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说的话，也许是想为那人摘一份迟来的幸福的果子。
“世人皆道她们感情好，鲜有人知那时那人根本不懂什么情啊爱啊，原本眼中只有苍生的人忽地要按照那谁喜爱的模样变成个痴儿，可不是感情好嘛，按那谁的样子生长的花。那谁爱作爱秀，那人根本不懂，只像是狗，随叫随到。那谁阴晴不定的，你若未来是要寻个良人定要小心那些阴晴不定的。”
顾雅雅跟在她身后，聚精会神地听着。
“这些故事确是第一次听，难怪师姐与我说那些岁月无趣极了。”
“哈哈，无趣吗？”
“这些若是传开了修真界的人大概又要说秋枫一片痴心，到底还是将她伤口剖开撒盐，都不懂得说声疼。”
“师姐很疼吗？”
“有一千来年断水都伤着，怎会不疼？”
顾雅雅回忆着自己那两凿子，有好几个月都如有粗刺扎在心上。
“怎么会不疼呢……师姐是被捡来的，我是被师姐捡来的。师姐是个天才，我也刻苦修炼，师姐什么都会，我也跟着学。师姐早年在外历练，我也四处游历，师姐助人为乐，我也与人为善。师姐断了剑，我也对自己的本命剑下了手。我总想着，我要与她是一样的。”
“在某些方面你们确实很像。”
玄云从尾戒中取出一张蓝色方布，抛上天，任一阵风将布戴在对方头上。轻轻说了声先别摘下来。
“这张布如你师姐。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捕获了。”
“那阵风便是归澄。风险些将帕子吹走，最后还是落在你的头上。你们三人命中注定纠缠在一起。”
大概是听了谢秋枫那些短命论，希望对方能及时止损，她又道：
“本尊建议你认真修炼，情爱可绕后。”
“顾仙者，这院子便是您未来的住所了。”话落，侍者走到远处的入口候着。
顾雅雅看着脚尖，总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
玄云只是垂眸看着她，良久，抬眸道：“顾仙者，本尊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直到人影快要消失在转角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还请问尊者话中的‘我们三人’的意思是什么？我自认自己只是听闻过归尊者与谢师姐的故事。”
只是那原走得极慢的身影在迈出新的一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在风中飘荡的疑问已是无人替她来解。
不安。
绕后走出玄云城的谢秋枫检查了用来装留影石的储物袋，嗯，没混进去别的东西。
极北的美食，嗯，没混进去不能吃的。
往断水上拍张神行符，挂盘加速阵，赶去极寒城。
她想着，这回给太岁带多少只烤鸡比较好呢？
当她真正站在美食斋堂中，做出的选择倒已无需思索了。
“谢尊者，您又来啦？哎，真是有段时间没看见您了。”
谢秋枫用她一向作惯的模样，嘴角噙着笑：“是，一月有余了。今日来是有单生意想与店家谈谈。”
那人也笑着行礼：“谢尊者是想与小人谈什么生意？”
谢秋枫取出一个储物袋，道：“店中烤鸡五十下品灵石一份，希望您可以每周送两只烤鸡去极寒谷丹心殿。每载白露第一场雨后，四只烤鸡，同样地点。路费是十块中品灵石，按次结算。袋中有五千极品灵石，应也是够些年岁。”
“另有一个要求，店家您必须代表美食斋与我签订契约，契约可详谈，我的要求不多，大抵是如上了。”
店家眼中有欣喜，有骄傲，更多的竟是担忧。
“可否容我问一句？”
“可。”
“若是十年，百年，您无法归谷也可理解，千年，万年，您没有一年可归谷吗？”
大概是想旁敲侧击地询问是否有要事，是否是算到些未来的走势，是否是算到……她谢秋枫的大劫。
“是，还请店家您为此事保密。”
店家急忙站起，深深一礼：“不，尊者不必用您称呼小人，小人卑贱，担不起这‘您’字。”
谢秋枫同样起身，将他扶起：“字无尊卑，而我有求于您。”
听她这样说，店家倒有些局促了。
谢秋枫摆出茶具：“若您愿意还请您一坐，我们细谈契约。”
他看着谢秋枫不紧不慢地又拿出些罐子，道：“尊者只有这些需求吗？”
谢秋枫点头，道：“目前只有这些，您可以提出您的需求。”
“您喜欢什么茶？”
店家前倾，作认真倾听状：“小人想品谢尊者最喜爱的茶，还请您允许我得到您的些许恩泽。”
“但这五千极品灵石，您真的有些高看小人了，鄙店不过一家小小客栈。”
谢秋枫暗叹一声。谁让她根本不懂茶，只拿茶来解渴醒神。只得选了其中效用最佳的茶。
“但我师尊独爱您这一家烤鸡。”谢秋枫取出些千年寒冰放入水壶中等待温开。
店家轻声道：“也许太岁尊者只是希望您在这买了烤鸡后可以直接回谷呢？”
这道理谢秋枫怎会不懂？不懂的也就那个傻瓜谢秋枫了。
她装作被这这句话的含义惊到，身形一顿，向后坐了些。
“可您也是我能找到的离家……离谷最近的店了。”
她似是有些落寞，落了滴泪。她想，世人大抵都是看不得那些总冷淡的人忽地有了情绪，却是悲伤。
如她所料，对面的店家似是因她这一瞬的黯然神伤而感到彷徨了。
“谢某也不知这是为何……实在是唐突了。”她取出帕子，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于谢秋枫而言，这句话大概就是那年冬日，正在雪地中找野果野草果腹的谢秋枫，突然身上一沉，有人对着她说，他是为她而来，只求为她披上带着暖意的大氅并告诉她：
“以后你是有家的人了，我带你走吧。”
谢秋枫将正泡着的这份茶倒去了，重新装上一份。
店家恭敬道：“无事，小人今日竟有幸见到黯然神伤的完美诠释。”
“那还算是谢某的荣幸。”
店家将话题扯回需求上。
“凭心而论，您是九洲的英雄，区区两只烤鸡美食斋也是送得起的。”
谢秋枫想，嗯，先高高捧起。
“但小人是店家，小人手下还有人要吃饭，要养父母孩子。小人不能用小人的想法强迫他们，小人的想法终究是小人的想法，不该增添他们的负担。”
谢秋枫同意，面上仍是认真地听着。但类似的话她已经听过无数次，耳朵快出茧子了。
她将水壶放下，端正坐好，道：“五千极品灵石是我留给烤鸡的钱，这笔钱只能用在烤鸡钱及烤鸡跑腿费上。并且我不接受未来烤鸡涨价由现在的我承担，毕竟我是现在与您做的交易。”
“这是恳求您帮忙的额外费用。”她取出三个储物袋，向前推了些。
“袋中也是五千极品灵石。这些钱的五分之一算是我请您做事的钱，另五分之四可用于发展美食斋，应是能将规模扩大不少。”
她推了两只储物袋，其中一只装满了留影石。“这袋是五百极品灵石，这袋是我希望您转交的东西。希望您在第五年的白露初雨后将这袋储物袋送至丹心殿。但这五百极品灵石是单独给第五年跑腿之人的。
店家倒吸了一口凉气：“您是……认真的？”
谢秋枫将茶递去：“不作假。”
他站得笔直，双手抱拳：“还请尊者拟契约书。”
而后深鞠一躬，双手接过茶杯，坐下时他的眼有些红。
谢秋枫则早有准备，取出三份她已签好的契约书。
“天道在上，还望您遵守契约。”
店家接过契约，认真地看着，良久后在契约书上签好了字。
如此，便好。谢秋枫看向极寒谷，闪身出了美食斋。
店家起身，向她离开前面对的方向稽首，说道：“尊者，您的馈赠于小人与鄙店而言如再造父母。”
“尊者……望您此后，一路顺遂。还求您，勇往直前。”
勇往直前的谢秋枫隐了身形在极寒谷的入口不停打转。
她想了很多，比如“突然回家会不会吓到太岁”，“啊这样换到她身上真的很像下地狱去见母亲并感到踌躇不安啊”，“走太快了忘记买烤鸡了怎么办”，“感觉自己很像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很像上门打秋风的坏亲戚”，“配角可以在原文没提到的地方到处乱跳吗？没提过的故事就算了吧来都来了都听我的”云云，直到被语气中有明显笑意的一道男声打断。
“秋枫，在家门口绕来绕去作甚？”
谢秋枫还侧着身，扭头便看见脸上明晃晃带着笑的太岁。她觉着此时的太岁有些像出门丢垃圾时看见家养的旅行青蛙背上挎着两个包蹲在门口的老父亲。
他侧过身：“外面冷，先进来吧。”
于是谢秋枫背手迈入极寒谷地界。太岁说由她先走，太久不见了他要好好看看。
“师尊，我此次回来是有一物想要给您。”
谢秋枫和太岁站在丹心殿中，她如此对太岁说到。
太岁盘腿坐在蒲团上，还是那张似是能融化冰雪的笑脸。语气中是不加遮掩的喜悦。
“秋枫说吧。”
谢秋枫也拿过一个蒲团，盘腿坐下，从尾戒中取出好几个储物袋。
“师尊，这是我给您带的特产。这只是美食，这只是花草，这只是人文。”
她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如辰时的太阳，太岁看见了蔚蓝色的自己。
他接过那只储物袋，用神识向里面扫了一眼，感到无边的甜蜜的幸福。
他的笑更加灿烂了，眼中却蓄了些泪。
“谢谢秋枫，这些伴手礼我是欢喜极了。”
“师尊喜欢就好。”她温柔地勾起嘴角。
“孩子都会笑了，看来孩子还是得出门闯荡。”
太岁用着“少爷已经很久没笑了”的语气，如此说到。
假笑的谢秋枫真实地被噎到，“我一月后将会同玄云尊者去魔域调查兽潮暴乱之事，往后是要忙碌多了，恐怕再难归谷。”
她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眼睛说的，轻易地捕捉到对方瞳孔有一瞬的紧缩。
后者只是撇过头，作思考状，“魔域对你来说确实凶险，玄云应该是能护好你的。”
谢秋枫表示，我们两人五五开，几乎是各招半数魔域的仇恨，她这三千年的魔族不是白杀的，每一条魔命都为她吸引来了更多的仇人。
归澄！！！檀兮！！！我是真的有点恨你了！！！
“应是可行，但徒儿更希望能力能大到保护这天下的所有人。”
不，我是自私的，我只想保护一个人。
太岁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你……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秋枫，这是你的路，走便是要走下去。”
她站起，一跪一拜，大抵是替原身再见一面，也算了去一段缘。
“师尊，此去不知几时能归，还望师尊照顾好自己。”
“站在门前时，徒儿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步伐也变得踌躇，不知该不该踏入谷中。”
“看见师尊时，徒儿那种心慌的感觉忽地平静下了，好是奇妙。师尊可否告诉徒儿这种感觉被称为什么？”
谢秋枫抬起了头，看向太岁，眼中一片清明，纯粹。
太岁也将头转回了头，与她对视，眼中泪水打转，悲哀。
谢秋枫在心中暗暗想着答案，大约是——
“人们将这种靠近旧地时踌躇不安的感觉称为，近乡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