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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师妹X师兄(26)(1/1)

三月初三,晨祀东君。

有人唱颂——

“时维孟春,日清矞明。

白鹤于归,行歌载灵。

茫茫大块,悠悠高旻。

是生万物,惟彼斯人。”

春风会试,始。

青衣的女子自离光殿而来,落定在紫微台上。

三洲之内,宗门不胜数,各地英才人杰,皆聚于此。

合道期的修为铺天盖地落下。

裴洛对灵力的运用已至臻化境,只要她愿意,并不会让在场的人感到一丝压抑。

青云起,绮梅如雪,她抬手,衣袖上的云纹无风自动。

紫微台上,空间一霎扭曲,十八座浮台缓缓显现轮廓。

“合道巅峰,已能与天道产生玄妙的感召,轻描淡写间,便能引动空间法阵。”

有人看到,裴洛不过指尖微动,便有法阵亮起。

要同时绘出十八个这样高阶的法阵,需要磅礴如山的灵力来支撑。

“到底是当世最强的几人啊……她与剑仙,不知能战得几何。”

有人望向她身后那道负剑的沉默身影。

闻说这对夫妻,关系冷淡,但这二人无疑代表着青云宗的底蕴,因此,这样的时刻,自然也会一同出席。

“宗门之中,竟然有这样的机关,我从来不知道。”

惊愕的岂止三洲的修士,青云宗的许多弟子都曾观战于紫微台,没有人知道,紫微台上,另有浮台十八座。

伴随着浮台彻底显露身形,这场改变了三洲历史的春风会试,彻底拉开了帷幕。

会试前三日,抽签战。

两两对决,胜者留。

三十岁以下金丹,五十岁以下的元婴,尽可参加。

对于修士来说,这样的年纪并不算夸张,反倒是朝笙宁茴之流的元婴,年轻得令人有些生畏。

宁茴抽到了第一天的签,紫微台下观望了许久,瞧见朝笙正对着个明光峰的剑修比划剑招,并未自己上台。

看来他运气不太好,没能第一局就碰上她。

红衣的少年飞身上浮台,对面是个魁梧高大的体修,开口前还捶了捶自个儿硬邦邦的胸口。

“仙子既然来了春风会试,某便不会留手。”

“巨麓门岳松,还请赐教。”

一个修士,无论看起来有怎样美而柔弱的风情,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坦荡的态度反倒让宁茴的兴致好了些。

他薄唇微掀,连家门也没报,神武芒种自袖中骤然涌出。

三息。

红线将岳松缠住,捆成个粽子扔了下去。

立于浮台一侧的判官静数了几秒,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

“合欢宗宁茴,胜。”

宁茴施施然下台,已不见朝笙的身影。

想必是去看那些剑修们的比试去了。

他旋身,望向空中的浮台,已有新的修士上去,继续着下一场。

四下都是喧哗的热闹,灰衣的女修静静站在人群之外,遥遥朝宁茴挥了挥手。

他踏着金铃,笑着走了过去。

直至暮色四合,第一日的比试仍未结束,已有五分之一的人确定进入了下一轮,但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场的对手,因此及至星斗满天,紫微台前也人山人海。

这样的热闹之中,寂静的枕山苑打开了深锁的门扉。

闭关半月,谢玄暮跌至筑基的修为又回到了金丹。

但经脉重塑,比之从前,灵力衰微了许多。

原来的灵力如奔涌的河川,现在——则会时不时跑出几道溪流,兀自流淌,很快干涸。

明月静照,隐隐约约能听得到紫微台那处的热闹,朝笙今日没有抽到比试的签,想必也会观战。

他敛起思绪,脚下阵法浮动,转瞬之间,人已至了结云庐中。

守在外面的仆从还不知道,重伤初愈的谢师兄踏夜独来。

窗下,披衣而坐的裴若游若有所觉。

入了内室,谢玄暮一眼便望见兰花旁的瓷碗。

大概已经凉了几个时辰,无人问津。

“药不喝吗?”

他开口的语气随意——不过,谢玄暮知道,这个师弟一直很厌烦那些药汤。

小时候还能用果脯、糖葫芦之类就着喝下,待年岁大一点,便需要他与朝笙替他遮掩,瞒过裴洛了。

真是遥远的前尘,青年的思绪有一瞬游移。

十几岁的某个午后,他与裴若游在揽云宫外心照不宣,从此维持着泾渭分明的客气疏远。

满室幽暗,惟有一点烛火明灭。

“稀客。”裴若游只随意看了眼前来的人,脸上很快就浮现出恹色,“久病难支,故而一直没和师兄道喜。”

说是“道喜”,语气却寡淡。

朱厌台那日,怒急攻心,裴若游生生呕出了一滩血。

这些年来,谷雨以生机滋养,纵然无法痊愈,还是比从前康健了许多。

可在昏沉的黑暗中倒下时,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不必去想解除了的合籍之约,不必听人议论愿为彼此踏上朱厌台的两人。

裴若游在意的事情从来都很少。

正如结云庐中的仆从会恐惧而非震惊那化作荆棘的谷雨,冷情冷性才是他们私底下对他的共识。

尽管结云庐外,弟子交口称赞他悬壶济世的善心。

“先将药喝了。”

瓷碗递到了面前,裴若游扭过脸去,看也不想看。

谢玄暮笑了声,似乎是觉得裴若游孩子气。

这一笑终于让裴若游生出了深深地厌烦。

不明白谢玄暮为何漏夜而来,他也无心与这个师兄交谈。

“喝了,你便走吗?”

他看到药汤中倒映着自己毫无血色的面孔。

青年随意“唔”了声,裴若游便当他应了。

熟悉的苦意滑过喉间,灵力进入奇经八脉,又很快溢散。

他面无表情,将瓷碗搁了下来。

面前推过一盘果脯,谢玄暮指尖在玉盘上轻点了下。

和这个师兄早已经疏远,结云庐的仆从也无从得知裴若游年少时的习惯。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神情冷淡,“所以也不必和小时候那样。”

“师兄,朝朝心悦你,我无话可说。”

朱厌台风雷声声,剑痴的心中谁都不存,却解下白露,一步一步登上了三千重台阶。

阴暗的嫉妒在心中翻涌,喉间的苦涩越发清晰。

他最终还是拈起了一枚果脯,似乎从中得见青梅竹马的时光。

从来,都是三个人。

“明明一起认识,一块长大。”口中甘甜弥漫,裴若游味同嚼蜡,终于忍不住发问,“为什么,她是为你动心?”

这些年来目光追逐,真心交付。

掌中谷雨,为谁生生不息,君子品格,为谁悬壶济世。

合籍来自于私心,可爱意纯然,丝毫不掺假。

谢玄暮神情淡静,他垂着眼,声音带着奇异的温和:“我认识她,远比你早很多。”

裴若游一愣。

果脯被咬碎,温暖的灵力飘散开,彻底落入了他永不能进境的金丹之中。

他瞬间察觉出果脯里面裹着一枚丹药。

黄芪茯苓,都是人间的寻常药草,惟有一味六百年的夔龙叶,自负龙气,极为难得——

他隐约猜到了谢玄暮的用意,眉眼愈发冷淡:“三洲传说,夔龙叶乃用龙血灌溉而成,食之可长生,但医修都清楚,它其实只能补气安魂。”

“师兄,何必呢。”

因为他不能与朝笙合籍,所以以这样的方式弥补吗?

他又拈起一枚果脯,压下绵绵的苦意。

谢玄暮径自坐了下来。

他抬手,剪去半截烛芯,烛火便摇曳着明亮了起来,照着各怀心思的两人。

“师弟知道人间现在是哪一朝吗?”谢玄暮没接话,反而这样问他。

裴若游微愣,却还是答道:“胤朝?”

“大胤已经亡了,在朝笙初入青云的那一年。”

皇权倾覆,民不聊生,年幼的朝笙混迹在饥民之中,而前朝的皇子刚踏入道途不久。

“现在已是雍朝了。尽管三洲尽是修士,这个人间的皇朝却极力反对修行。”

“胤朝立世一百二十年,于修士而言很短暂。”

“末代的厉帝——我的父皇,他不能修行,却想要长生不老。”

裴若游的神情微变。

“因此,他派供奉的修士遍访名山灵水,求得一味借寿的丹方。”

“夔龙叶,人皇的心头血,炼之可借寿数。”

“世间人皇惟他一人,他不舍得。于是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兄弟、子嗣。”

“杀兄杀子,不论他们是否有人皇的命数,皆取了心头血,去炼那味丹药。”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

长生岂易得,丹药未曾延绵他的寿数。

皇室之人皆死尽,胤朝的大厦轰然崩塌。

裴若游默然,苍白的指尖不由得掐住袖角,渗出几分病态的血色。

“但你的父皇没有想到,宫廷倾轧,被送入仙山的你,才是唯一一个有人皇命数的人。”

“借寿是禁忌。”裴若游感到自己的理智如薄弦,他几乎是咬着牙关再度开口,“师兄,我借的,又是谁的寿数?”

谢玄暮的修为已恢复到了金丹,尽管孱弱,但确确实实是金丹。

“金丹有寿一百五十年。”

摇曳的烛火之中,裴若游终于看到,他的鬓边有几缕雪色暗藏。

“师弟,借你寿数六十载,换生机一线。”

一甲子,是天道能容许的最大年限。

人的贪欲永远难填。

谁人能将长生唾手可得。

旧事浮浮沉沉,那些过往,裴若游视作镜花水月,从不回头去看。

他心中酸涩难当,儿时总角,少年意气,一直都是三个人。

但为何、为何心中还是不甘。

半晌,裴若游惨然一笑。

他的声音碎在飘摇的烛火之中。

“割寿数,全师恩,别旧誓。师兄,你的私心总是为了朝笙。”

“可我要的,从来不是长生。”

半室橙光,半室月色,那双桃花般的眼中淌着静静的暗河。

“我知道。”谢玄暮说。

只那一样。

不能让。

裴若游,也知道。

“既如此,彻底两清了。”

说出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朝笙对他,再没有任何可以言说的亏欠。

谁要长生,谁盼长生。

他拣起颗糖渍青梅,缓缓咬破了果肉。

脆且甜,大概和小时候一样,是师兄在骊城买来的。

玄衣的青年踏着夜色悄然离去。

半晌,裴若游眼中攒出一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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